“……”
沈言掉头就跑。
赵林苏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跟上去,保持沈言在他视线里的这样一个距离。
等沈言速度慢下来不跑了,他又再次紧走几步追上去。
沈言拉开围巾,呼出一点白气,他弯着腰手扶着膝盖,脸颊发烫,微微喘着气,语气有点别扭,“……你不是知道吗?我喜欢……女孩子……”
微冷的空气进入肺腑,赵林苏心说,是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点了。
他永远记得,那天沈言找他,面色微红,眼神乱飞,表情紧张得一览无余,手有点抖地从包里拿出个淡蓝色的信封。
心跳差点停止。
他不敢相信自己会有那么幸运。
“那个……你、你下午没事吧……那个,陪、陪我去……女生宿舍楼送、送个情书呗。”
心脏“咚”的一声坠入谷底。
这种感觉并不是第一次。
中学时,有一天,沈言兴致勃勃地说要给他一个惊喜。
那天他因为太过激动,手掌不受控制地发抖,连作业都写不下去。
沈言给他的惊喜是看那张在班级里早就传烂的那张碟。
沈言很兴奋,面色潮红,双眼发亮,害羞地盯着屏幕,表现出正常的、合理的,青春期男孩对男女之事的好奇。
赵林苏在一旁把那张因为下午手抖而没写完的物理试卷拿出来写了。
那张卷子,他到现在都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上面的每一道题目。
题目有解,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有解吗?
“言言,”赵林苏低声道,“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这个世界没有性别,没有男女之分,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你……会考虑我吗?”
第49章
周一开始陆陆续续地期末考, 选修课的作业也全都提交完毕,一连考了四天,专业课终于算考完, 最后一科结束, 用作考试的教室里全是欢声笑语, 不少人拉着行李箱来考,考完就赶紧冲车站飞机场。
沈言收拾了包, 目光投向前排的赵林苏。
那天赵林苏问他的问题,他没有回答。
当时沈言心里很慌,他慌的不是赵林苏那样问他, 而是那个问题他竟然也想过。
沈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脑子里很乱, 同性、异性、友情、爱情……这些东西每一样单拉出来就很复杂, 交织在一起就更让人难解。
沈言没有回答。
赵林苏也没有追问, 在沈言低着头沉默良久之后,说道:“很晚了,回家休息吧。”
赵林苏送他到小区门口, 手从风衣口袋里伸出,向他摆了摆,“晚安。”
沈言犹豫了一下, 也轻摆了摆手,他没说“晚安”, 说“路上小心。”
“沈言,我先走了, 明年见啊。”
朱宁波从后面拖了行李箱过来跟沈言打招呼, 脸上容光焕发, 一看就是受了爱情的滋润。
沈言尬笑道:“拜拜, 明年见。”
朱宁波道:“韩赫没再来找你吧?”
“没有, ”沈言微微睁大眼睛,“波儿,你没干什么坏事吧?”
“没有没有。”
朱宁波憨笑着拖行李箱过去到前排又跟赵林苏打了招呼,两人交流了几句,赵林苏拎着包过来沈言这儿,“收拾好了吗?”
“差不多了。”
沈言抽出包甩在肩上,“考得怎么样?”
“还行。”
“你说还行那就是特别好。”
赵林苏笑了笑,没否认,“去哪吃?”
“这学期最后一顿了,吃点好的吧。”
两个人去校外吃鸡公煲,点了烤鱼和一个大煲,饭店里人不多,街上全是拖着行李箱叫车的学生,等上菜的时候,沈言撑着脸看向窗外,问道:“你上次说考完试就回,买机票了吗?”
赵林苏道:“买了。”
“几号的票。”
“年前。”
年前?多久算年前?留在这里做什么?
前后桌传来食物浓郁的香气,沈言很慢地眨了下眼睛,他侧着脸看向赵林苏,赵林苏后靠在椅子上,面上带着淡淡微笑。
沈言脸上有点发烫。
当意识到赵林苏喜欢他时,赵林苏的言行举止眼神表情似乎都带了跟以往全然不同的含义。
“考完了,有没有想做的事情?”赵林苏道。
沈言道:“有什么,就休息呗,等着过年。”
“要不要去哪玩玩?”
“……”
沈言眼睛向上看,装听不见。
“远郊新开了个温泉馆。”
沈言忍不住笑了,是有点好气的笑,“干嘛,想约我泡温泉?”
“对,”赵林苏点头,“我请客。”
“去你的——”
沈言拔了筷笼里的一双一次性筷子扔过去,赵林苏双手合十地夹住,“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沈言又气又笑道,“我都不好意思点破你。”
赵林苏夹着筷子放下,“以前我们也经常一起游泳。”
“那都好几年前的事了,初中时候了吧。”
沈言说着,又停顿了一下,想起这个人初中时就已经对他心怀不轨,然后他又想起自己做过的一个梦,脸上红不红白不白的,心里又是有点乱,他抬眼道:“你约我冬泳,我就去。”
赵林苏单手掩唇笑了笑,“真的?”
“……”
沈言怕他真能答应下来,“假的。”
烤鱼和鸡都上来了,现烧的,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白色雾气升腾,沈言低着头吃,店里热,他把袖子都卷了起来。
“辣吗?”
“还行。”
赵林苏给他倒可乐,“慢点吃。”
“饿了,”沈言道,“早上吃粥消化得太快,容易饿。”
“慎哥的粥料消耗完了吗?”
沈言愁眉苦脸,“no!”
赵林苏一笑,“分我点吧。”
再好吃的东西,天天吃也会烦,沈言上次还拒绝了赵林苏的要求,这次他犹豫了一会儿就点了下头,“到时候我跟我哥说是你非要的,注意口供,别穿帮了啊。”
赵林苏比了个“ok”的手势。
两个人吃得差不多了,桌面上还在咕嘟咕嘟地冒气,没了吃饭的动静,一时沉默,沈言一条胳膊搭在椅背上,道:“走一个?”
一人倒了半杯冰可乐,杯子清脆地一碰,沈言一口气喝完,像喝了杯烈酒似的“哈”了一声,赵林苏也喝完了,拿着杯子看他。
两人又是好一阵没说话。
这个学期过得好快,也发生了许多事情。
沈言还记得上个学期结束,考完试的那一天,他也是和赵林苏一起吃饭,赵林苏暑假要出国交流,沈言觉得出国最难以忍受的就是吃不到中餐,以己度人,特地跟赵林苏连着一块儿在外面吃了三天。
最后一天,沈言跟赵林苏去了本城有名的小吃街,赵林苏没吃多少,沈言吃得肚子里装不下,手里还提了不少回家,感慨万千地拍着赵林苏的肩膀,兄弟,你在那可要受苦了。
赵林苏看他吃得眼睛都迷糊了,忍俊不禁,扭过脸笑,低声说了句饭桶,被沈言举着糖葫芦签子追着戳。
这些事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似的。
人为什么要变呢?
这个念头一钻入沈言的脑海,沈言就猛然意识到,其实人是没有变的。
赵林苏还是那个赵林苏,或者说现在的赵林苏才是真正的赵林苏。
他一直心心念念地想要回到从前,却自始至终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他所想的那个所谓简单的从前和赵林苏的从前,真的是同一个从前吗?
“走吧。”
沈言放下杯子,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
两人上了车,冬日的街道呈一片淡灰,街边的树木还绿着,应该是四季常青的品类,沈言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一棵棵树撞进他眼里,拉长的绿,绵延的青。
“过两天,我们一起去游泳吧。”沈言突然道。
然后他就感觉车晃了一下。
沈言:“……”
身旁的赵林苏轻咳了一声,“下次不要在我开车的时候说这种危险的话。”
沈言:到底是他说的话危险,还是这个人的思想太危险?!
“冬泳吗?”
“……”
“你想冬泳你就去,别拖上我。”
赵林苏笑了笑,“那去我们以前学游泳的那个游泳馆。”
“嗯。”
“什么时候?”
“你很急吗?”
赵林苏又笑了一声,沈言听他笑得似乎心情很好,黑着脸看过去,赵林苏嘴角上扬着,他笑起来本来是自带一股嘲讽劲,现在倒是笑得挺温柔,沈言都好长时间没见过他那张“天才脸”了。
这就是男人吗?
对兄弟是一副嘴脸,对自己“想追”的就又是另一副嘴脸?
也许是沈言盯着的时间长了,赵林苏的嘴角慢慢放下,又恢复了一张平静淡然的脸孔,“我不急。”
沈言心里忽然又明白过来。
头靠在车窗上,沈言道:“想笑就笑吧。”
赵林苏嘴角用力抿着,坚持不笑。
“笑吧,”沈言凉凉道,“别憋坏了,冬天容易得面瘫。”
赵林苏笑了好一会儿。
等他不笑了,沈言才说话:“就是朋友一起出去玩啊,没其他的意思。”
“知道。”
赵林苏道:“谢谢你,言言。”
谢谢你,还把我放在朋友的位置上。
沈言受不了,赵林苏每次叫他“言言”时那种语气,说不来,反正就是让人身上长刺。
“肉麻死我了,我告诉你,你再叫我小名,我真不客气了。”
“……”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外号啊,小吕布。”
赵林苏又笑了,“你还记得。”
赵林苏这名,在一般人看来取得很不走心,他父母虽然是大教授,但很烦文绉绉的名字,认为大道至简,两人的姓加上赵林苏的出生地,就这么定下了,俩教授觉得这名涵盖了“从何处来”这个宏大的哲学命题,颇为得意。
可惜小学生才不管你什么哲不哲学,只管怎么取外号,彼时三国演义也正在热播,赵林苏就倒霉了。
三姓——三姓家奴——小吕布。
几个星期就完成了简单而伟大的三连跳。
对吕布,赵林苏没什么意见,“家奴”两个字,就大大滴不中听了,但是赵林苏也没在意,因为在他这个小天才眼里,不是他说,在座的各位全是垃圾——沈言除外。
不过后来很快“小吕布”之名就销声匿迹了。
红灯停下时,赵林苏笑侃道:“副班长,你这算不算屠龙之人终成恶龙?”
沈言微一琢磨,愣了愣,“你知道?”
“嗯,”赵林苏道,“有人来求过我。”
“啊?”
“副班长说我叫同学外号,违反小学生行为准则,扣了我一面小红旗,你能不能让他把小红旗还给我?我就叫了一次,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赵林苏原封不动、惟妙惟肖地把当时前排同学的话复述了一遍。
沈言脸有点红,“他扯淡,我是第一次批评,第二次警告,第三次才扣的小红旗!”
“哈——”
赵林苏笑得沈言脸颊发烫,“别笑了,这有什么好笑的?那是班级纪律,我又不是光针对你这一件事,别笑了,叫你别笑了——”
沈言伸手戳过去,赵林苏没躲,让他戳中了腰。
就是笑得更大声了。
沈言:“……”
沈言愤而怒地戳了数下,赵林苏一直没有动,等红灯剩下几秒时,他才伸手攥了下沉言的手,掌心温热,一下很有力的劲道,很快就放开,“开车了,别闹了。”
沈言火速缩回手,把手藏进另一条胳膊下。
被赵林苏攥过的手像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烙印,隐隐发热。
过一会儿,沈言道:“诶,你是不是就是因为……嗯,就是,跟我同桌……嗯,咱们处得时间比较多……我对你也不错……所以才……嗯……”
“不是。”
赵林苏直接给了沈言答案。
“那是为什么?”沈言下意识道,然后立马伸出手作了个打断的手势,“你别说,我就随便说说。”
等会儿这人又说出一些恶心吧啦的肉麻发言,他还饱着呢。
赵林苏笑了笑,没再说话。
沈言说话算话,寒假第三天跟赵林苏约了去游泳馆游泳。
还是那句话,光想是想不明白的,问题在那,总不可能永远不回答,这么稀里糊涂下去,他没法自在,赵林苏也会很累。
喜欢一个人,不应该让人觉得累。
沈言带了装备下楼,本来想喂狗,结果狗不在,沈言心想大概是哪个邻居抱出去遛了,去小区门口扫了单车骑车去了游泳馆。
游泳馆里冬天人不多,沈言在门口扫了码,戴上钥匙环去更衣室淋浴换衣服。
其实他来的时候也犹豫,是不是穿保守点儿,后来一想,他怎么又陷入这种奇怪的思维体系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就带了条常穿的深蓝色泳裤。
沈言拿着手机出了更衣室。
【sy:我到了】
赵林苏没回,沈言把手机放好,伸展着身体看向人数寥寥的泳池。
淡蓝色的水池里,水波微荡,不远处有人正劈波斩浪地游向岸,胳膊很长,拍起阵阵水花,游到岸边,泳镜推上,赵林苏对岸上的沈言笑了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