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说赵林苏应该跟他一样,不是会在意传言的人。
沈言吃了两口,然后突然想明白了。
他觉得没什么,是因为真的没什么。
赵林苏在意,是因为赵林苏心里真的有什么。
挑米线的筷子动作逐渐变慢,沈言放下筷子,舀了口汤,心里又开始七上八下。
他也是真的没什么吗?
沈言很确定自己喜欢女孩子。
除了唐怡是明确喜欢,想要追求的,青春期情窦初开的时候,总也有点心灵上的隐约萌动。
那时候沈言有那么点小感觉的都是女生。
长发飘飘,笑容温柔。
那他现在又是为什么呢?
热汤入喉,沈言微眨着眼,也不说话了。
沈言吃完了米线,抽了桌上的餐巾纸擦嘴,赵林苏低垂着眼睫,看上去仍然脸色淡淡情绪不高。
沈言道:“赵林苏,你觉得很不舒服吗?”
赵林苏抬起眼,“你呢?”
“我不在意,我说真的,不是安慰你,再说这事你跟我都没做错什么,”沈言两手交叠,脸上坦荡无比,“赵林苏,你不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赵林苏当然很了解沈言。
就像群里那些大大方方地拿这件事调侃的篮球队队员们。
他们同样地不在意这些传闻,只觉得荒谬、好笑。
那如果是真的呢?
桌下的手微微蜷紧,赵林苏道:“没事就好,回去吧。”
这事在学校里完全没掀起什么水花,沈言跟赵林苏的关系他们同院的人都知道,铁得跟亲兄弟一样,就算在gay街开房,大家也都觉得肯定是有什么原因,两个人的关系都是眼见为实,不是几张照片就能改变人的印象。
倒是朱宁波滞后知道传闻后很生气。
这是沈言第二次看朱宁波生气,气得脸红脖子粗。
“我去帮你们澄清!”
“别——”
沈言立刻阻止了他,“你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就越描越黑了,这种事你别理他就行,本来也没什么,大家都没放在心上,也不知道是谁闲得慌,我看传照片那人看了现在的情况,自己就已经被气够呛了。”
朱宁波还是很生气,到一边去打电话。
沈言看他神色不对,不放心,跟过去就听朱宁波语气严厉地说要那家酒店平安夜入住的人员信息,他马上把朱宁波手机抢过来挂了。
“波儿,这是犯法的!你清醒一点,这是法治社会,你以为你是道明寺啊?”
朱宁波愤怒地捶了一拳墙壁。
沈言又连忙过去关心。
“你也不能因为你富二代的身份就为所欲为,这可是学校的公共财产!”
还好墙壁没事。
朱宁波很沮丧地蹲坐下去。
“沈言,我真没用。”
“梁教不要我是对的,我就是个废物。”
沈言一针见血,“梁教不要你,是因为你不是他喜欢的类型,而且他是个花心大萝卜。”
朱宁波头垂在膝盖里,半晌,他轻声道:“沈言,我死心了。”
沈言本来嘻嘻哈哈的,听朱宁波这么说,他微微一怔,也沉默下来。
自从知道朱宁波对梁客青的心思后,朱宁波一直为梁客青要死要活的,好像一辈子就只认定这一个人,沈言看着都烦死了,但是他没想到朱宁波真会说“我死心了”这样的话。
沉默片刻后,沈言看向一旁一直一言不发的赵林苏。
赵林苏这两天气压都有点低,话少了很多,晚上打游戏都很少说话,没之前活跃。
两个兄弟都这样一副没精神的样子,沈言突然涌起了一股责任心。
他可是铁三角的主心骨!
沈言也蹲下,对着朱宁波小声道:“诶,那天我跟赵林苏去接你,有好几个男的围着你叫哥哥。”
朱宁波肩膀抖了抖,抬起脸震惊道:“啊?”
“真的,”沈言道,“要不是他们拽不动你,估计我俩到现场的时候,你已经清白不保了。”
“……”
朱宁波满脸不可置信,沈言向上指了指,“不信你问赵林苏。”
朱宁波向上看,赵林苏低垂着眼,淡淡道:“应该晚点去,多给他们一点机会。”
沈言:“……”
朱宁波:“……”
沈言憋着笑轻咳了一声,“这下你该信了吧?”
朱宁波还是一脸迷糊,不知道沈言跟他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波儿,你人好,能考上我们这儿,说明脑子也不笨,你长得也不丑,个子还这么高,身材也不错,说实话你长成这样在富二代里你已经绝杀了,真的。”
“所以啊,你别那么没自信,”沈言拍了下朱宁波的肩膀,“其实你也是有很多人喜欢的。”
朱宁波像是要哭,但还是忍住了,他哽咽道:“沈言,你真好,如果我喜欢的是你就好了。”
沈言想也不想地直接一巴掌拍他后脑勺,“别做美梦!”又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赵林苏。
赵林苏还是那副有点冷淡的模样。
这两天,这家伙都没幻想他呢。
看来是心情真不好,都不冲了。
沈言心里有了计较,盘着手,站起身宣布:“今晚咱们再去一趟那条街吧!”
“啊?”朱宁波声音很大,在无人的走廊里荡出了“啊?”“啊?”“啊?”的回声。
赵林苏瞥眼看向沈言。
沈言若无其事地继续道:“反正上回大家都知道我跟赵林苏去那条街上玩过了,他们还老问我那里有什么好玩的,我没玩啊,我也说不清,那就再去一趟玩玩呗,我们三个猛男,怕什么?”他对着朱宁波拱了拱膝盖,“梁客青不让你进的地儿,我带你去。”
第40章
“真要去?”
赵林苏手扶着方向盘, 微皱着眉没发动车。
朱宁波坐在后排,手握着车门把手,满脸紧张, 一副随时准备跳车逃跑的样子。
沈言心说有没有搞错, 到底这俩是男同还是他是男同?
“去啊, ”沈言道,“去长长见识呗。”
这在很大一部分程度上是他的真心话。
很多事, 光靠想哪能想明白,眼见为实。
赵林苏还是不动,沈言催道:“师傅开车。”
赵林苏脸微微偏向车窗外, 目光回转, 在沈言的一再催促下还是发动了车。
上次出来的时间晚, 沈言心里又急, 压根没在意沿路的风景,这次他注意看了,发现这条街特别的五彩斑斓, 说多吵多热闹倒也不是,可能现在天气冷了,街上人也不多, 三三俩俩的。
赵林苏把车停在酒吧门口。
提议的时候声音超大,态度超坚决的沈言躲在车里趴窗户。
“波儿, 你真没进去过?”
朱宁波在后座趴窗户。
“嗯,梁教不让我跟。”
“里面是不是全是男的?”
“听说也有女生。”
“啊?女的?女的进去干嘛?”
“可能跟我们一样吧, 长见识。”
“……”
赵林苏单手靠在车窗边扶着额头看两个人小声讨论, 悄悄叹了口气。
“回去吧。”
“别——”
沈言胳膊向后一甩, 挡住了赵林苏换挡的手, “再等等, 观察一下,观察一下。”
进酒吧的人还不少,有单独进的,也有结伴的,说说笑笑,看着也没什么奇怪。
沈言从小乖到大,别说酒吧了,KTV都是高三毕业那年聚会才第一次去。
普通的酒吧他都没去过呢,直接跨越式的来基吧了。
不愧是他。
真勇。
沈言推开车门,把后排的朱宁波吓了一哆嗦,前几天他在酒吧门口还哭着闹着想进去,沈言下了车,倒把他给吓坏了,两手扩成喇叭,小声紧张道:“沈言、沈言……”
沈言甩上车门,冲车上的两个怂包扬了扬下巴。
下车!
赵林苏下了车。
朱宁波眨了几下眼睛,也慢慢推开车门下了车。
三人站在一起是完全的风格迥异。
沈言穿了件半长的羽绒服,里头藏蓝色的卫衣帽子从羽绒服领子里钻出来,运动裤运动鞋,活像是刚从篮球场打完球下来。
朱宁波穿了件夹克,直筒长裤休闲鞋,他身材高大魁梧,有点飞行员的意思。
赵林苏穿得最单薄,黑色大衣显得身形颀长,同色毛衣里头冒出雪白的衬衣领子,脸色很冷。
沈言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紧了紧,下巴往高领里藏进去一截,道:“冲——”
酒吧门口有人看着,里面听上去很吵,三人过去先是被上下打量了一下,沈言道:“要交钱是吗?”
“不用,”对方对三人意味深长地一笑,“你们不用。”
沈言被他笑得有怵,不由得心里又打起了退堂鼓。
余光瞟向身边。
朱宁波比他还紧张,脸都白了。
赵林苏还是那样,神色淡淡,没什么表情。
沈言心一横,“走,进去。”
门口那人给他们一人在手背上盖了个戳,盖戳的时候沈言不知道为什么,心肝发颤,有那么一个瞬间想把手收回去拔腿就走。
朱宁波和赵林苏一左一右地站在他身边,他那手还是没收回去。
门打开,里面的音乐声汹涌地倾泻而出,跟大学占位似的,沈言被两个人夹在中间慢慢进了酒吧。
酒吧里面很暗,台上灯光四射,有个舞池,里面人多得一眼望过去全是头,在上面又蹦又扭,看得沈言都呆了。
“沈言——”酒吧里太吵,朱宁波只能扯着嗓子喊,“我们还是走吧——”
沈言也扯着嗓子回:“来都来了——”
好多人,好多男人。
沈言能感到四周已经有许多目光向他们投来。
“先找个地方坐。”
沈言人还没反应过来,肩膀已经被搂了过去,他转过脸,赵林苏眉头微拧,面沉如水,单手搂着他的肩膀,垂眸道:“人太多,别走散了。”
沈言被赵林苏搂着往里走,朱宁波跟着走,三人一块儿走到个空着的卡座。
沈言人坐下,才觉得稍稍安心了一点儿。
这里实在太混乱了。
耳边音乐吵得要命,服务生问他们要点什么,边问还边跟着音乐的节奏抖肩扭臀,眼皮上亮晶晶的冲三人无差别抛媚眼。
沈言看朱宁波,朱宁波看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赵林苏:“随便。”
“随便?”服务生咯咯直笑,“帅哥,你这么随便哪?”
沈言跟朱宁波一起看赵林苏。
赵林苏冷着脸,微一抬眼皮。
扭来扭去的服务生突然不扭了,不仅不扭,还打了个哆嗦。
这人眼神好恐怖,像TM要吃人的野人。
服务生跑了。
“啪——啪——啪——”
沈言跟朱宁波一起目光崇拜地看着赵林苏海豹鼓掌。
赵林苏瞟了他们一眼,“最多待半小时。”
“喳。”
沈言坐在卡座,左右都是朋友,感觉自己像有了个窝点,可以放心地视察“基层”。
他随便一看,就看到不远处昏暗的卡座里有两个人正在抱着啃。
沈言:“……”
慌忙转移视线。
呃,那边也在啃。
沈言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看了,这里根本到处都是抱着啃的——男人。
跟美化后的二次元完全不一样的现实场景刺激着沈言的神经,没有任何兴奋的感觉,他只是觉得很尴尬很不自在,但也没有完全觉得恶心反胃。
酒来了。
卡座有低消,还上了水果零食。
赵林苏:“别喝酒也别吃水果。”
“水果也不能吃?”
“切开的水果最好别动。”
不知不觉,赵林苏成了总指挥,沈言拿了一包薯片,心说这人好懂哦,难道赵林苏之前来过?上次来接朱宁波的时候,赵林苏也是一眼就看出了什么地方……
沈言心情古怪地拉开薯片。
他问:“赵林苏,你来过这儿?”
“没有。”
沈言盯着赵林苏。
赵林苏转过脸,眼睛对着沈言的眼睛,重复道:“没有。”
“……哦。”
“来之前做了点功课。”赵林苏淡淡道。
沈言又“哦”了一声,心想不愧是你。
他跟赵林苏在性格和做事风格上有很大的不同,他有时候好冲动,就像那次灌篮一样,做事偶尔会不计后果,赵林苏比较缜密,做什么事好像都得有个计划。
酒吧里烟雾缭绕,暧昧的火花四起,沈言窝在这里吃薯片,两只眼睛一会儿看看,一会儿又躲起来,跟冬天躲窝里的仓鼠似的。
他不动,有的是人动。
坐那五分钟不到,来搭讪的人一茬接着一茬。
沈言只管吃和尬笑,赵林苏压根不理人,单翘起一条腿坐着,一条手臂搭在沈言背后的沙发上,眼皮动也不动就劝退了一帮人。
朱宁波是最招架不住的。
他这辈子都没被那么多人叫过“哥哥”。
“小哥哥,我请你喝酒啊。”
“哥哥,一块儿去跳舞?”
“跟朋友来玩啊,一个人好无聊吧,加个微信呗。”
朱宁波面红耳赤,他笨嘴拙舌,只知道摆手,一副老实纯情的样子逗得来搭讪的几个人哈哈大笑,有个奔放的过来直接要往朱宁波怀里坐,吓得朱宁波跳起来躲,沈言正在一旁偷乐看戏,朱宁波跳起来,那人就要往他这儿倒了,沈言也连忙往旁边躲,肩膀又被搂住,赵林苏把他半个人都搂到了怀里,躲过了这无妄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