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他哥接方菲的电话都要去阳台接,沈言看他表情还挺严肃的, 谈不上什么甜蜜,倒像是在聊正事。
不过结婚也的确算是正事。
“结婚很麻烦的,”沈慎回来往沙发上一躺, 边剥橘子边看综艺, “你小孩子不懂大人的苦。”
沈言无语半晌, 过去“啪”的一下抽了下他哥的脚底板。
他哥“嗷呜”一声, “别忘了提醒林苏收拾行李,8号一早就得过去。”
“知道了。”
沈言恨铁不成钢地看向自己那个形如瘫痪的大哥,就这样怎么结婚成家?
沈言满心忧虑, 整个中秋都搞得茶不思饭不想的,相反他哥却是吃嘛嘛香,还不耽误头上老婆换得勤快, 沈言忧虑来忧虑去猛然意识到自己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皇帝不急太监急”?于是果断想开,也不急了。
中秋上来那天, 沈言照例坐赵林苏的车上学,也不再发什么“可以吗”这种傻透了的礼貌用语, 直接9点集合就完事了。
一上车, 赵林苏就探身从后座给他拿了个纸袋。
“什么东西?”
纸袋里装了盒红纸扎的不知道什么点心, 闻着就怪香的。
“月饼。”
“怎么想起来给我带月饼?”沈言道, “这两天我吃月饼都快吃吐了。”
他哥公司发了盒巨大的月饼, 里面十八个小月饼围着个脑袋大的大月饼,沈言一看那大月饼就想起来寓言故事里那个把饼套脖子上一吃吃好几天的那大傻子,正头疼不知道该拿这盒月饼怎么办的时候,他哥参加了公司里的中秋抽奖,结果又中了一盒一模一样的月饼!
经过了一番热情社交,沈言把两盒月饼给邻居们送出去大半,留下俩大傻子月饼,兄弟俩正好一人负责解决一个。
沈言不是没想到过赵林苏,只不过他们这辈人对这种传统节日里的传统食品兴趣不大,尤其是赵林苏,本来这人就对吃不是很感兴趣。
万万没想到,赵林苏回趟家又给他带了扎月饼。
沈言哭笑不得道:“看来两位教授收不少月饼,这是处理不完了?”
“不吃拉倒。”赵林苏懒洋洋道。
“吃啊,别浪费了,”沈言道,“谢了啊,也替我谢谢两位教授。”
“不用,反正是多了吃不完的。”
“吃不完那也是想着我啊。”
沈言提着油纸包转悠,纸包里透出一股酥油的香气,他嗅了嗅,“这什么月饼?还挺香的。”
余光瞥向明显已经失忆的某个人,赵林苏在心中轻摇了摇头。
“哇靠,我想起来了!”
“这是你们老家的苏式月饼是不是?”
“前两天过节还跟我哥提起过呢,你别说,我还真想吃。”
沈言高兴了,“还是那家老字号?”
“不知道。”
沈言翻过来往底下看,“就是那家!初二那年你给我带过一次,我一直想再吃来着,没好意思说。”
赵林苏轻笑一声,“还有你不好意思的事?”
“我脸皮很薄的。”
沈言又嗅了一下纸包外的香气,喜笑颜开,“就是这个味。”
这月饼在沈言的记忆中最好吃的就是那个酥皮外壳,一层一层,一碰就掉渣,安心地把月饼收好,沈言献上早饭投桃报李,“烤吐司,您请。”
完成了食物交换,沈言按照他哥的吩咐提醒他,“8号一早的飞机,你提前收拾好行李,去两天,周末晚上回。”
“嗯。”
沈言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
“没事。”
“舍不得你哥?”
沈言笑了,“你真当我是电视剧里的那种恶毒小叔子?我哥结婚我当然替他高兴了,有什么舍不得的,他就算结了婚他也还是我哥啊。”沈言盘起手,“我叹气是我觉得我哥好像还没做好结婚的准备。”
赵林苏看了他一眼,脸上神色似笑非笑的,“怎么说?”
“我哥他一点都不紧张,真的,什么事全都是让菲菲姐操心,那天我们去试衣服,我哥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哪有点结婚的样子。”
“你觉得他不够重视这次结婚。”
“对!”
沈言一拍手,“就是你说的这个意思!”
赵林苏点了下头,“是有点儿。”
总算找到了知音,沈言一股脑把他觉得奇怪的地方全给说了一遍,赵林苏若有所思地听着,问道:“你嫂子什么态度?”
“我嫂子……”沈言有点不习惯那么称呼方菲,“她就,好像还好。”
“那不就结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沈言顿时无言以对。
他哥从小对他的教育让他很不理解他哥在婚姻上的儿戏,简直跟他想象当中的结婚背道而驰。
可就算是他亲哥,他也不好过分干涉这种结婚大事。
最后,沈言作出了好男人宣言,“我要是结婚,我绝对不像我哥那样,太不负责任了。”
赵林苏没说话。
听闻沈言他哥要结婚,朱宁波特意送上了一份新婚礼物,是一对酒杯,沈言收了,顺嘴说:“波儿,我看你最近心情好像挺好的。”
朱宁波笑容腼腆,“还好。”
沈言心想这人大概是终于走出来了。
也好,总要放弃一些不合适的人,才能找到对的。
“你要不要一块儿跟我们去巴厘岛玩两天?”
“不了,我、我还有别的事。”
“哦,那你去忙吧。”
朱宁波走了,沈言对赵林苏道:“最近波儿好像挺忙的,一下课人都跑没影,好长时间都没跟他一块儿吃饭了。”
“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也是,”沈言拉了下书包带,“他是不是真要读研哪?”
赵林苏目光悠远,“也许。”
天天都忙着找“导师”,大概是真想“读研”。
“也挺好的,我觉得波儿没问题,他能力其实不差,就是有时候有点没自信。”
“嗯。”
沈言道:“你呢?你是不是也准备读研?”
赵林苏看向他,“你说呢?”
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都要装酷,沈言“切”了一声,“爱读不读。”
*
8号早上,沈言和他哥从家里出发,他还怪紧张的,这是他第一次出国。
其实他们家里条件还行,虽然爸妈走得早,但是留下了一大笔保险金,家里本来就有房子,兄弟俩没什么大的负担,只是沈慎平时实在太忙了,沈言不忍心假期里还拖着他哥出去旅行,有几次沈慎说带他出国玩,都被他婉拒了。
“昨晚没睡好吧?”沈慎调侃道。
沈言把行李箱从出租车后备箱里拿出来,“早上醒得有点早。”
“哈哈,正好出国玩两天。”
沈言忍不住道:“哥,我们这是出去玩的吗?”
沈慎似乎特别喜欢沈言这副一本正经担心的样子,对着沈言笑个不停,笑着笑着他一挥手,“林苏来了。”
赵林苏和方菲几乎是同时到。
方菲收集了几人的护照身份证去取机票。
沈言交证件的时候脸都忍不住红。
真受不了他哥,竟然连机票都是方菲买的。
偏偏他哥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沈言受不了,胳膊轻碰了下赵林苏,给了赵林苏一个无奈的眼神。
赵林苏倒是很淡定,“慎哥,没备什么礼,不好意思。”
“说什么呢,你人来就行,第一次当伴郎吧?”
“是。”
“哈哈,那我太有面子了。”
方菲买的是头等舱,沈言接机票的时候几乎是九十度弯腰,脸都红到了耳后根。
落地巴厘岛,酒店有车来接,全程都是方菲接洽,沈慎在一旁打哈欠,沈言抱着手离他哥两米远,假装不认识他哥。
“走吧,”方菲对几人道,“酒店那都准备好了,先过去休息。”
酒店离海很近,还有一大片私人海滩,沈言到了之后才知道方菲把整个酒店都包了下来。
“房卡。”
方菲把三张房卡交给三人,自己也留了一张。
沈言心想难道方菲不跟他哥住一间吗?
“我们几个用不了那么多间房。”
他哥开了口,沈言心下略定。
“我跟我弟睡一间就行了。”
沈言:“……”
“反正也没住满,一人住一间比较舒服。”方菲大方道。
“那行。”
沈言更不理解了,被他哥拉着上楼时,他道:“婚礼人不多吗?”
“应该是吧,”沈慎摆出一副甩手掌柜的样子,“宾客名单都是你菲菲姐负责的。”
沈言简直无语了,“那既然住不满,干嘛把整个酒店都包下来?”
沈慎意味深长地看向沈言,“你猜?”
沈言:他猜他哥傍富婆吃软饭。
沈言的房间在他哥隔壁,跟赵林苏是对门。
结婚本来是件挺神圣严肃的事,被他哥搞得不伦不类,沈言觉得有点对不起赵林苏。
好好的周末,让人坐八个小时的飞机千里迢迢过来给他哥这么不靠谱的新郎当伴郎,还是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
沈言在房间里洗了个澡,把自己弄得一身清爽后去敲了赵林苏房间的门。
门打开,赵林苏跟他一样,换了身衣服,身上淡淡的洗澡后的香味。
估计两人是想一块儿去了,沈言笑了,“出去逛逛?”
“走。”
十一月的巴厘岛还是挺热的,沈言看了一眼赵林苏,“你衣柜里除了衬衫就没别的衣服了吗?”
赵林苏穿了件淡米色的短袖衬衣,好看是挺好看的,衬得他身板很利落。
赵林苏也看向了沈言,“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我穿什么了?”
沈言:“……”
对啊,他为什么关心赵林苏穿什么?
沈言轻咳了一声,“随便问问。”
感觉到赵林苏的视线在他身边若有似无地萦绕,沈言向前一指,转移话题道:“去海边看看。”
酒店这一片私人海滩被高大茂密的热带树木包围着,方菲包下了整个酒店,等于也是包下了这一片海滩,他们四个是最早来的,海滩上压根没人,安静得出奇,只有海浪和风的声音。
沈言这段时间净替他哥瞎操心了,在海风的吹拂下,心情终于不由自主地也变得放松起来,城市里待久了,满眼都是高楼大厦,世界就好像天生被归整成按部就班的一块一块,有点压抑,突然来到这大海中的岛屿之上,视野一下变得开阔,天高海深,人却是那么渺小。
沈言在沙滩上坐下,他迎着落日,静静地看着太阳陷落,那一大片紫红瑰丽的晚霞美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海浪轻卷,海水舔上沙滩,温柔的沙沙声,如在母体般的静谧舒服。
沈言看完了一整个日落,在落日下坠入海后才回过了神,像是受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灵魂洗礼,沈言扭过脸,他脸上带笑,想说落日真美,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赵林苏的视线,那双清亮的凤眼残留着落日余晖,沈言微微一怔,又低下头避开了,手抓了把沙子在掌心里颠,“你饿不饿?”
赵林苏静静地看了下他的侧脸,望向他没来得及欣赏的落日,淡淡开口。
“你是饭桶吗?”
“……”
“下飞机前不是吃过一餐?”
“……我睡着了,没吃!”
“那就是猪。”
沈言直接把手里的沙子往赵林苏身上扬了过去,赵林苏头向后一闪,“造反?”
“老子造的就是你的反!”
两人在沙滩上追着闹起来,沈言拿沙子扬他,赵林苏边躲边跑,嘴里还要挑衅。
“空中飞人留后遗症了?怎么跑那么慢?”
“去你的——”
沈言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跟赵林苏刚认识那会儿两个人在公园沙坑里面“降龙十八掌”“天马流星拳”乱斗的时候。
那种和好朋友在一块儿干什么弱智的事都会变得异常纯粹又简单的开心。
跑累了,两个人在海边一块礁石上靠着,天空变成了一片深邃的蓝紫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风也大了起来,沈言忽然有股冲动,他迎着海风,大声道:“赵林苏——傻逼——”
身旁传来一声轻笑。
沈言充耳不闻,继续道:“傻逼——生日快乐——”
海风将他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沈言心胸舒畅,迎着风笑了一会儿才扭头看向赵林苏,“你是不是以为我忘了?”
天快黑了,赵林苏的脸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晦暗不明的夜色,他静静地看着这张已经看了十多年的面孔。
海浪沙沙,风吹得沈言的头发微微凌乱,脸上的笑容大大咧咧的,眼睛像是在发光。
他想吻他。
赵林苏在心中道。
像在每一个梦里那样吻他。
垂在身侧的手掌微微发颤,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压抑住将要涌出的情绪,赵林苏转过脸,看向远处模糊的海平线,笑了笑,“是啊,还以为你忘了。”
“怎么可能,”沈言心想终于也捉弄这人一次,笑得格外开心,“儿子生日,爹不会忘的,给你订了个蛋糕,走,回去吃蛋糕。”
轻拱了一下赵林苏的肩膀,沈言已经先转过了身,不给赵林苏反驳的机会。
沙滩上原本交汇重叠的影子流转,一个离开另一个,然后很快的,一个跟上另一个,距离不远不近,隐约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