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弄明白自己的方位后,海宁开始想,哪个不开眼的会绑架他。
这场绑架显然是早有预谋,且规格不低。
如果让海宁来选,绝不会选自己这样的小孩来绑。
一口咬下去,恐怕连个油星都见不着。
那么,他们家有什么特殊的吗?
海宁想来想去,最近且最可能的诱因,只有那件关于“酒神世界”的事情了。
海宁的大脑飞快运转。
爸爸手头紧张,人也懦弱,没什么朋友,上下班掐点打卡,专心家庭,可以说没有一点属于自己的私人生活。
这半个月他更是安分守己,下班了就回家来奶孩子,低调得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他调查“酒神世界”是带着私心的,意图敲诈大公司更加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决没有把这件事到处宣扬的勇气。
那么,问题来了。
爸爸什么都没有干,interest公司怎么能知道有他这么个人?
正常来说,这种体量的大公司,即使发现有人想要生事,也不至于忙不迭地伸脚踩死,
无视,或者试探、拉拢,才是他们的第一策略。
难道是因为,爸爸是警察,身份特殊,让他们不得不忌惮?
可他也只是一个底层的、根本搅弄不起风浪的小虾米啊。
在海宁思考时,有人撩开渍着腥水和鱼鳞的透明软门帘,进来了。
男人手里握着一个老式通讯器,亮着红光,收音不大好,能听到爸爸从那边传来的慌乱喘息和恳求声。
通讯器下方接口上插着一张裸露的芯片,
海宁认得,那是一种能让警方那边显示通话信号满城跑的仪器。
可见绑架自己的真的是专业团队。
男人和海宁对视后,轻蔑地撇撇嘴,对电话那头说:“巧了,你的宝贝儿子醒了。想和他说说话吗?”
海宁看着他肿得发紫的右眼眶,轻轻笑了一声。
这不是被他差点挖掉眼睛的倒霉蛋吗。
男人一愣,继而暴怒。
如果说海宁刚才敢还手,是他不知者无畏,现在他但凡聪明点,也该知道自己的处境了。
他怎么还敢笑?!
男人当胸一脚,把他狠狠踹倒:“你笑什么?!”
在那只脚踹来时,海宁脚尖蹭地发力,屈身含胸,往后稍稍错了几寸,巧妙躲过了最凶悍的那股力道。
但只那余劲也踹得海宁重重闷哼了一声,侧滑出了几米远,后背重重撞上了水泥柱。
几秒后,罩住他嘴巴的铁口套边溢出了一丝鲜血。
海宁咽下了嘴里弥漫的血腥。
他知道,这样自己和绑匪有了互动,电话那头的爸爸就不用想尽办法哀求绑匪,好证明自己还活着了。
与此同时,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恐怕出不去了。
因为绑架犯根本没打算蒙住他的眼睛。
接受这一点后,海宁反倒愈发心平气和起来。
还好,爸妈不止自己这一个孩子。
他忍着肋骨的疼痛,就着倒下的姿势,从透明的塑料帘子下方看到外间还站着一个人。
从小腿肚来看,他的体格健壮异常,手里还倒提着一把斧子。
海宁把耳朵挪了挪位置,贴在水泥地上。
还有一个人在外间走动,鞋底与地面的摩擦声远远而来。
脚步声响到哪里,一阵阵吞云吐雾的吁气声就跟到哪里。
海宁回忆了一下。
绑架自己的车是一辆七人座的中型车。
车里并没满员。
被丢在后备箱的海宁根据车内此起彼落、方位不同的呼吸声,听出车里有五个人。
司机负责开车,加上一个骂了一句“废物”的疑似领头人,这两个从头到尾没下过车。
动手抓自己的共有三个。
现在,这三个打手负责看守自己。
综合比较下来,海宁确信,最难对付的应该是门口拿斧子的男人。
单凭那一身腱子肉,他不拿斧子,抡起拳头,就能把自己徒手活活打死。
海宁想,自己一个13岁的小孩,哪里值得这样的看守?
在思忖间,那差点被自己挖掉眼珠子的男人在他面前来回踱起步来,懒洋洋地用眼角剔着海宁,想从他脸上看出恐惧和不安的影子来。
可惜他一只眼睛的眼皮肿得老高,从侧面看过去,像是给他的眼睛搭了一把青紫的遮阳棚。
他看上去实在是威慑不足,好笑有余。
他在和爸爸商量自己的赎金,大概在50万上下。
海宁知道爸爸掏不起,因此情绪还算稳定。
出乎他意料的是,电话那边只是顿了一下就同意了,答应得相当痛快。
这似乎正中了男人的下怀。
肿眼泡男人怪笑了一声:“姓海的,你跟我们耍花招呐?你浑身上下有几两骨头重,我们能不知道吗?”
那边沉默了。
肿眼泡男人笑了:“身边有警察吧?叫官最大的接电话。”
他停止踱步,在海宁面前蹲下:“快点,不然就挖你儿子一只眼睛,让你听听热闹。”
电话那边传来了他软弱又温柔的爸爸的抽泣。
海宁也并不意外。
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一辆车带走,总有人会报警的。
爸爸那时候还在上班,肯定能在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
按爸爸的性格,这样大的灾祸,他必然承担不起。
上报给领导是他绝对会做的选择。
果然,很快,电话被移交给了另外一个人。
那声音清正而冷静,透过电波而来:“你好,我是‘白盾’云梦区的负责人……”
刚才还躺在地上装死的海宁头皮骤然一麻,猛地挣动一下,束缚住他的铁链一瞬绷紧,牵扯出了“哗啦”的尖锐响声。
他听出来了。
这个声音,和那个从车里传出的领导者声音一模一样!
那一句沉稳有力的“废物”,和此时电话那边遥远而模糊的声音混合在了一起:
“……我叫查理曼。孩子是无辜的,请你们不要伤害他。”
作者有话要说:
【银槌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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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神,狄俄尼索斯,被古希腊人和色雷斯人崇拜着的葡萄酒之神。
是狂欢和庆典,自由和舞蹈的神明。
戴上“酒神世界”,喝下这杯电子的醇酒,屏蔽世界的喧嚣和痛苦。
让我们一起到达安宁的彼岸吧。
备注:本品安全健康,无任何安全隐患,但敬告各位消费者,食物吃多了也有害,请勿滥用本设备。
如果因滥用造成恶劣后果,本公司概不负责。
第15章 (三)往事
海宁大脑一时混乱。
他不得不用单手掐住自己小腿的一处擦伤,用疼痛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查理曼是谁?
他知道查理曼是谁。
他爸爸的顶头上司,云梦区“白盾”的负责人,两年前调任的。
他刚调来,爸爸提起他,眼睛里直闪着与有荣焉的光:“听说是高材生,天之骄子,人长得也精神!才三十出头,前途无量啊。”
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是这么个年轻人来了,云梦区那一烂到底的治安就有救了。
当时,海宁认真想了想,没开口打击爸爸。
天之骄子,却来了云梦区,不是个真真正正有宏图大志的好人,就是得罪了人。
或者是家里的背景不够硬,没办法把他运作到更好的岗位上去。
果然,“天之骄子”的到来,并没让云梦区有什么起色。
它烂得一如既往。
那边,天之骄子查理曼的声音显得正义凛然:“你们只需要钱,而我们想要孩子安全,这两样不冲突。我也有孩子,才八岁,可怜天下父母心,所以这笔钱我做主,‘白盾’出了,可以全部转进你们提供的账号里,条件只有一个,就是孩子一定要安全——”
肿眼泡轻蔑一笑:“别当我们是傻子吧?现钱。”
查理曼煞有介事地同他周旋:“现在市面上最常用的是信用点,现钱一时半会不好弄。你们也担心夜长梦多吧?”
肿眼泡笑嘻嘻的:“我不担心。倒是正义的海警官要多担心担心他这个漂亮的宝贝儿子了。钱备得慢不要紧,我可以先让他听个好听的——”
他抬起脚,用坚硬的尖头皮鞋对准海宁的胃部,狠狠踹了上去!
那一声过后,他感觉自己踢到的不是个活人,是一个沙包。
海宁居然一声没哼。
肿眼泡啧了一声,显然对他的反应相当不满意。
可电话马上被海爸爸抢了过去。
爸爸太了解海宁。
他从来就是个挨打不出声的性格!
从流散的电波中逸出爸爸的哭腔:“别!别动我们宁宁!我送,你说个地方!我去送!”
肿眼泡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停下了脚,还不忘讽刺道:“哟,咱们正义的海警官怎么还掉金豆子啦?”
回应他嘲讽的是无止境的啜泣,还有反复呢喃的“宁宁”,听得人几乎要心碎。
报完地址,肿眼泡得意地乜了一旁的海宁一眼。
刚才就从地上坐起来的海宁微微垂下头。
肮脏斑驳的光艰难地透过窗帘,恩赐似的,只掸落了一点在他垂落的发丝边。
肿眼泡挂了电话,走到他身前,用沾满灰尘和污泥的皮鞋尖挑起了他的下巴:“小东西,笑一个嘛。”
海宁挺平静地任他动作,心里只有一个明确的念头:
杀了他们。
因为他听得清清楚楚,肿眼泡报出的地址,就是云梦区的渔区。
他们没打算像正常的绑架犯一样,把肉票关在一个地方,然后选在另一个地方交易,而是把爸爸直接骗到自己这里。
这并不是正常的交易方式。
从捆绑自己的方式,海宁确信,他们根本没想要自己活着出去。
那么,他们也不会想让来送钱的爸爸活着。
但爸爸不知道。
他甚至直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有查理曼撑腰。
——他慌乱地向“白盾”上报儿子的绑架案,第一时间赶到的居然是上司查理曼,而且还同意由“白盾”出钱,把他的儿子从穷凶极恶的绑匪手里赎回来。
可以想见,他的爸爸会有多么感激和信任查理曼先生。
此时此刻,笼罩在海宁心间的一层迷云渐渐散去。
大公司为什么会注意到爸爸?
爸爸的调查根本不是大范围的。
所以,最先察觉到异常的,极有可能是云梦区的“白盾”内部人员。
毕竟爸爸出去走访调查,都是老老实实地拿着自己的警官证到处出示的。
如果……查理曼并非出于自愿,而是被“发配”到混乱又偏远的下城区,这样的“天之骄子”,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走出去的。
要是能为大公司效力,除去一个“麻烦”,那就是大功一件。
当然,海宁知道,爸爸那点可怜巴巴的贪心,在大公司眼里并不算什么麻烦。
如果他真的跑去敲诈,赶上他们心情好的时候,说不定还真肯给这个小警察施舍一点封口费。
问题在于,爸爸没举报,也没敲诈,偏偏留下了调查走访的记录。
这么一来,就给查理曼留下了充足的操作空间。
他可以假造举报信,可以向interest公司无限夸大爸爸想要把这件事公之于众的“正义”行为,让大公司正视爸爸,认真地觉得爸爸是一个“麻烦”。
那么,这么一个“麻烦”,因为儿子被绑架,送赎金时死在绑架犯手上,留下可怜的孤儿寡母,收到“白盾”一笔数额还算过得去的抚恤金。
而他因为为interest公司效力,获得锦绣前程,离开云梦区这个泥淖。
多么合情合理,顺理成章?
肿眼泡不知道这个被自己踹倒的半大孩子脑子里在转什么样的念头,只发现他半阖着眼睛,呼吸艰难。
他想,不是被踹伤了内脏,就是知道怕了。
他冷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在他的身影消失在塑料帘子那边后,被铁链困住的海宁慢慢站了起来。
他用左手握住束缚住自己右臂的铁链,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地、一节一节地把铁链收绕起来。
他现在像是一条被锁起来的狗。
他要确定自己最大的活动半径。
经过他的测算,铁链长3米。
放下铁链,海宁半蹲下身来,在自己左脚运动鞋跟的气垫处摸索了一番,从夹缝间抽出了一片薄薄的剃须刀片。
云梦区太乱,他总习惯多做几手准备。
可惜这一小片刀片并不能帮他脱困。
刀片切不断骨头,也切不断铁链。
他把那刀片攥在了指缝间,原地坐下。
这时候,肿眼泡和那个被他踢了裆的高个子大概是闲来无事,结伴进来看他,并当着他的面大大地表示了一番惋惜。
“这个品相,要是能再养两年,在黑市里能卖上个好价。”
高个子含着唇烟,含混的话音里伴随着翻涌不息的雪白烟雾:“用不着两年吧。我就认识个有钱人,就喜欢他这个年纪的。”
两个人当着宁灼,大谈下流的话题,越聊越觉得有戏。
肿眼泡索性挑了帘子,走了出去,和外间那个领头人模样的强壮男人交换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