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杀宁灼,夹起尾巴做人,也不失为一件坏事。
可查理曼了解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就绝没有“安心”二字可言了。
查理曼有退路,还能权衡一二,马玉树却没有。
他连跑路都做不到。
除了背水一战,他没有别的路可走。
无可奈何下,马玉树只好亮出了底牌:“我有500万。”
江九昭笑着摇了摇头:“不够。马先生,和你们高利贷一样,我这人绝对不做蚀本生意。”
他对查理曼更感兴趣:“查理曼先生,总部警官以上的职阶,‘白盾’会分配给你们每人一套不动产吧?”
江九昭看起来是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但他明显是个眼观八方的厉害人物,能轻轻松松地点破他们的背景。
“……有。”查理曼顿了顿,答道,“但那是‘白盾’的资产,不能私自转让。”
江九昭按下了颈间的一点按钮,半空中弹出了一个电子记录屏:“哪个区的,啊对,亚特伯区。西北还是东南方?这两个地方地价有区别的。”
查理曼咬一咬牙,老实交代了。
江九昭轻松地完成了一番计算:“你现在的住所是280平米,我划走一半。很快瑞腾公司会出面和‘白盾’交涉,以官方名义把你的房子推倒重建,拆成两套140平米的房子。扣除拆除费、重建费、清理费和两间房子的精装修费用、设计费用——这些额外的支出可以在我的那部分里扣除,最后我会获得一间价值——”
他亮出了数字:“1400万的房子。”
江九昭笑着露出了一口漂亮的牙齿:“查理曼先生,这个交易,你肯做吗?”
查理曼默然了。
他年纪大了,死了儿子,疯了妻子,以后注定没有人陪伴。
那么大、那么空的房子,对他确实没有什么诱惑力。
眼看查理曼被他算得动摇了,江九昭又笑眯眯地看向了暗自得意的马玉树:“哦,对了,马先生,您二位拼个单吧,这就差不多2000万了呢。”
马玉树本来在得意自己一分钱不掏,就能让查理曼一肩挑担下所有的雇佣费,正打算脚底抹油,突然被江九昭点名,他有些无所适从:“……啊?”
江九昭说:“您二位是一起来的,当然要一起掏钱啊。不然您好意思只让查理曼先生一个人付账单吗?”
马玉树被陡然推到了悬崖边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上惯性露出的笑容可以说比哭还难看。
江九昭轻描淡写地加强了一下:“这笔生意,你们两个人拼单,我就接了。”
“手套”笑而不语。
他深谙小老九的本性。
江九昭就是个地上落个钢镚都会弯腰去捡的主。
不等马玉树想出借口婉拒,查理曼已经听到自己轻声说:“……好。”
……用半间房,买下一个轻松的清白身,挺好。
江九昭撩了一下头发,行了个优雅的躬身礼:“‘卢梭’为您服务。”
……
金雪深正在本部亮临时租赁的一间仓库里,看他面对着几个屏幕忙碌。
如今,本部亮的一张老脸比他流浪时期还要瘦,面上的皱纹也显得更加深刻,沟壑分明。
金雪深看着他,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成精,变成一个老树藤妖。
不过他眼睛里灼灼地亮着光,是个永不疲倦的样子。
于是非回“海娜”去了,说是要给他带点好吃的。
金雪深无聊得很,就把反背在身上的弓箭放在身前,用单弦奏出音节,自得其乐地哼着歌。
昨天,于是非说他唱歌好听。
他把于是非骂走了。
今天他才后知后觉地高兴起来,愿意背着他哼上两声,自己美一美。
忽然间,金雪深没来由地心悸了起来。
他抬眼望向了监控屏幕。
监控里一切正常,看上去并没有任何异动。
但金雪深源自本能的危险雷达已经全自动运作起来了。
他用私密讯道呼叫了在外安插的暗哨:“回话。出什么事了吗?”
然而,讯道一接通,只剩下一片连绵不绝、叫人心烦意乱的杂音。
……无人回应。
金雪深心知不妙,对还没回过神来的“海娜”、“磐桥”的雇佣兵们呵斥了一声“警戒”,旋即搭弓引弦,指向门口。
当他的射箭姿势摆出时,无箭的弓弦上就隐隐生成了箭形的金红焰光。
下一秒,仓库正门被一脚轰开!
烟尘还未散尽,金雪深的箭矢便流星一般直奔而去,在一面横空闪出的透明防爆盾前,爆裂出了一朵绚烂的小型烟花。
“你好。我的……”
江九昭从一人高的一次性防爆盾后奏出,一头卷发已经被一条发带系在了脑后,梳成了一个英气的高马尾。
他姿态悠闲地看了一眼记账本:“……我的二百万。”
金雪深没兴趣听他说什么。
前一箭余焰未熄,后一箭就火流星一般激射而出,朝着斜上方东南角直奔而去。
一个暗暗从新开出的二楼洞口潜入,试图占据有利位置的人应弦而倒,顷刻间化为一个惨叫的火球。
金雪深冷着目光,看向江九昭。
江九昭对自己那化作了火球的手下一眼不看。
他向来有种奇异的、豁达的价值观:跟着他干的人,须得有本事,那才是好样的。
被人杀了,那就不是好样的,是废物。
废物死了等于白死,不配和他一起挣钱。
在这一套逻辑,江九昭对同伴的惨死不动情、不恼怒,甚至动作轻松地活动了一下胳膊腿,为自己的攻击做起了预热。
金雪深强忍着惊怒:“……你是谁?”
江九昭抬手指向自己。
他戴着一只覆盖了手掌的红色无指手套:“我?‘卢梭’的,应该刚听过吧?”
“卢梭”?
瑞腾公司的……江九昭?
金雪深视力极佳。
他马上看出,江九昭的手指关节有些奇怪,凸起得颇不自然。
下一秒,一条金色的细线便从他侧平举着的腕骨处直射而出,晃得金雪深眼前一花。
他下意识地将弓箭一横,护在身前。
铮然一声,他的弓箭被某种坚硬又有韧度的东西缠住了,并以一种恐怖的拉力,要将金雪深的弓夺去!
金雪深知道来者不善,极迅速地翻身一卷。
他戴的手套是特制的,持弓的左手戴着的手套是全指型的避火手套,右手则只有手掌、拇指和食指被包裹在细长全黑的避火手套里,剩下三根手指活动自如地露在外面。
金雪深用左手牢牢控住弓身,发力一振,弓身迅速燃起一片燎人烈火,将缠住弓身的韧线直接熔断!
火过后,他的弓身上留下了一道刺目的白色深痕。
……倘若这东西多来几条,缠住了他的身体,金雪深相信,它能把自己干净利落地分割成好几块。
江九昭颇感意外:“嚯。有两下子。”
金雪深心电飞转。
面对突然冒出来的敌人,雇佣兵从不会多嘴问一句“我哪里得罪你了”。
人杀到眼前,要战就战,要杀就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金雪深猜想,他多半是冲着本部亮来的。
于是,他弓开犹如满月,五支箭甫一成型,便直袭江九昭面门,同时喝道:“警戒!保护本部亮!”
“……不是本部亮啊。”
这声音鬼魅似的,离他极近。
金雪深吩咐完毕,猛一转头,竟然发现江九昭已经只距离他三步之遥。
江九昭从背后抽出一把伞状武器:“……是你。”
金雪深心下一寒,那寒意却很快被炽燃的怒意驱散。
他看出来了,他面对的这个人,是个近身格斗实力不下于宁灼的硬骨头。
金雪深的箭千变万化,只要他想,想逃是逃得掉的。
可他不能扔下自己人,也不能扔下本部亮——谁知道“卢梭”是不是声东击西,就是为了掠走本部亮而来?
丢了本部亮,砸了“海娜”的招牌,他不干。
那是傅老大的名声打的底、宁灼一刀一拳,用血用命闯下的基业,信誉第一,神圣不可侵犯。
他不能抛弃客户。
他只能为了保护客户而死。
金雪深知道,自己和不留手的宁灼对战,会是个什么下场。
但他不逃不躲,弓身一转,形成了一面泼天的火盾,面无表情道:“那就试试。”
第114章 (六)明争
于是非提着盛满了虾馅馄饨的保温盒, 向仓库方向走来。
他心情很好。
因为在想金雪深。
或许连金雪深自己都没察觉到,金雪深对不熟的人,是万事皆可, 毫无要求。
但对他划定的“自己人”, 则是万般挑剔, 十足小性。
比如说,他明明最喜欢吃虾馅馄饨, 却要嘴硬说“什么都行,我不挑”,可没能吃到可心的东西, 他又会自顾自地不高兴。
可以说, 是个正常人就受不了金雪深这种别扭的性情。
但于是非这种回路清奇的人就很喜欢他。
他生来的任务, 就是满足别人生理与情感需求的。
他需要“被需要”。
可惜于是非以前碰到的人, 都不在这方面需要他。
直到他遇见了金雪深。
于是非想,他被创造出来,或许就是为了遇见他。
于是非曾经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金雪深, 却挨了一顿好捶。
金雪深质疑他,这一套甜言蜜语是不是他的数据库里存着的套词,并告诉他, 不要妄想用这种不值钱的好话来讨好他,他不吃这一套。
可他体内激增的荷尔蒙指数和超速超频的心跳, 都忠诚地告诉于是非,金雪深喜欢得要命。
于是非的好心情,在离仓库还有百余米的时候, 烟消云散了。
在风中捕捉到细微的血腥味的同时, 他看见原本应该藏着暗哨的地方,有一只染血的手从高处软软垂下。
鲜血还没干。
于是非单凭那只手, 认出来是“磐桥”的人。
他的生命体征还有,只是非常微弱。
于是非将饭盒放下,独身一人,快步向仓库方向走去。
他听到了仓库里传来了陌生的男人声音:“都打到四分之三死啊。他们给我的是1900万,别给我多出一毛钱的力——”
声音至此戛然而止。
那人也察觉到了于是非的靠近,扭头往仓库门口方向看去。
于是非逆着光,静静站在仓库门口,像是个体面绅士的电子幽灵。
他紫色的电子瞳仁沉在眼白里,看上去很宁静。
江九昭坐在金雪深的后背上,像是坐凳子一样,坦然地伸展了长腿长胳膊,悠然得像是坐在午后洒满阳光的野餐垫上一样。
而他身下的金雪深已经失去了大半意识,身下漫出大片大片的鲜血。
他心爱的弓箭也被绞成了数段,散落在他身体周围。
江九昭挑眉:“哟,又来一个。”
于是非无视了他,只望着他的身下,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一个血流不止的金雪深。
“于是非,是不是?”江九昭摸了摸鼻子,露出了“难办”的表情,自言自语道,“怎么办,这个算是‘磐桥’的,还没来得及定价呢。”
话音未罢,江九昭突然觉得周身骨节一滞。
随即,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探上了自己的右臂,极其迅速地把自己的整条臂膀撕了下来!
江九昭反应极快,当机立断,壁虎断尾一样甩脱了自己的右手,开启了病毒清理模式,果然在自己体内找到了正在疯狂侵入的无名病毒。
江九昭吹了声口哨:“哇,手段够脏的。”
于是非仿若未闻,一步一步向内走去,耐心地用病毒侵入、操控了在场所有的义肢。
这病毒早些年用来攻击过“海娜”,如今,它经过了升级改造,为了保护“海娜”而战。
江九昭这次带出来的是二队成员。
“卢梭”共分一、二两队。
一队是精锐,是他的宝贝,轻易不会动用,一动就是大活,足够全队上下集体在家歇两年。
二队干的活更多,风险高,工作忙,外快也多。
但不论是一队还是二队,“卢梭”上下都受到了领头人贪财精神的感染,统一形成了“干活最好的人,才配享受最好资源”的思维定式。
所以,“卢梭”的雇佣兵全员都接受过肢体改造,因为这是能将自己的身体利用到最极致的做法。
有些人投资高,装设的义肢足够高级,勉强保住了一点体面。
有些人装设的义肢肋骨,蛇一样的缠断了其他的肋骨。
有些人的义肢左手,拔出了身侧的刀,毫不犹豫地捅进了自己的腹部,割了自己的腰子。
有的人的小腿义肢连接着大腿骨,于是大腿骨在连带的绞拧之下,在肌肉内变成了一堆碎渣。
于是非每走近一步,就伴随着惨叫、呻吟和鲜血。
他神情不动,体面依旧。
江九昭此次行动的目标已经完成,正在准备撤退,只差收尾工作。
如今神兵天降,来了个意料之外的强敌,也并不会影响江九昭的工作节奏。
只是“撤退”变成了“逃跑”,说出去不大体面罢了。
好在他不爱体面,有钱就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