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旦站在高处,拉近望远镜,试图辨认出烟雾的来处。一个小时前他去袁家,家里只有九十多岁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老妇人,短短一个小时时间,谁在小花园里生起了火?又是在烧什么?
想起那个老人恐怖的力气,他又觉得发生在袁家一切皆有可能。
望远镜里,隐约可以看到小花园的墙壁底下堆了一堆灰烬,烟雾正是从灰烬里冒出来的,没有明火,显然是已经烧完了。灰烬中没有看到大块的碳,很碎很细,说明焚烧的不是木头,极可能是书本纸张等物品。
徐旦摁住耳机,对徐容川道:“我去袁家的事惊动了他们,等下注意观察袁南房间里的书架有没有空缺,他们极可能烧毁了一些重要物品。”
徐容川身前,巨大的镂空铁门缓缓升起。
他光明正大地走进袁家,一个老妇人正站在客厅,阴沉沉地盯着他。
多说多错,伪装成袁南的徐容川选择保持沉默,埋头就往二楼的房间走。
“站住,”老人开口,拄着拐杖慢慢走到他身边,“期末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期末考试,又是期末考试。这个小镇的期末考试是某种可怕的诅咒吗?
孙子失踪好几天,回来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期末考试?
徐容川看着老人,“嗯”了一声,没说话。
老人似乎对他的态度习以为常,轻哼一下:“我和你爷爷都是G大研究生毕业,你的爸爸妈妈也是博士学历,你自己要争气。明年就高三了,如果考不上,那就在这里一直考上为止。”
徐容川认真听完,耳机里传来徐旦的声音:“问她,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徐容川:“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老人露出瘆人的微笑:“等你考上了就能见到他们。”
徐容川道:“我去做作业了。”
这个理由果然是万能的,老人没有再阻挡他,注视着他走上二楼,进了朝北的那个房间。
房间很大,又很逼仄,因为除了床以外,其余地方几乎全部被书堆满。每个学科,从小学的九年义务教材,到大学的专业教材,都能在这个房间找到。他打开放在书桌上的作业本,上面留着袁南做作业的笔迹。相较于苏倩然的标准楷体字,他的字体潦草不少,但仍然能看出每笔每划都在很认真地写得更工整。
他把作业本塞进口袋里。
“书架有空缺吗?”徐旦在耳机中问。
徐容川开始翻阅书架。
每个书架,都缺了六本书,一共三十六本。
徐容川细细摸过缺失之处,没有发现特别的异常。他离开书架,模仿真正的袁南,在书桌前正坐。
一坐下来,视线便不自觉的投向了贴在墙上的A4纸。
A4纸上,居然仔细写着每一次考试的排名。
徐容川:“……”这是什么心态。
排名从他进入新智中学的第一次考试开始,一直写到11月16日,也就是他失踪的两天前。徐容川翻了一下旁边的日历,16日是周六,住校生放假回家,时间上正好匹配。
从排名来看,袁南的成绩确实不太好,第一年总是在年级倒数二十名内徘徊。
等到进了高二,他的成绩才开始有了小幅度的气色,从倒数二十慢慢前进到倒数五十。而最后记录的两次考试,更是飞跃般的进步,11月5号月考,进步了一百名,进入年级中游。11月15日月考,又进步了五十名,直接蹿到年级靠前。
徐容川把这些信息记下,低头去看桌面的摆设。
他的目光顿住。
嗯?
这是……用美工刀刻出来的痕迹?
徐容川低下头,凑近去看。桌面最不起眼的地方,被人用小刀一划一划刻出了四个圈构成的花瓣图案……
正是出现在作业本上的诡异图腾!
图腾所在的位置格外干净、光滑,带着一点奇怪的气息。徐容川凑得更近,认真闻了闻,忽然意识到那是什么,恶心地重新坐直身体,脑中不由得勾勒出真正的袁南坐在这里时的举动。
他趴在桌面上,狂热又温热地抚摸图腾,然后伸出舌头,一遍又一遍地仔细舔舐……
徐容川站起身,离开这张恶心的桌子,准备去床上翻翻有没有线索。
忽然,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袁南的木乃伊一样干瘪的奶奶站在门口,臂里提着菜刀,面目狰狞,健步如飞,朝着徐容川直砍而来!
“你不是袁南!”她疯了一样嘶吼,“你是谁?!”
徐旦听得心中一惊。她怎么发现的?房间里并没有监控才对!还是说袁家有其他的监控臂段?
徐容川轻松接过她的菜刀,反扣住她的干柴一样的臂腕,老人竟露出牙齿张口就要咬他的肉,徐容川想把她踹开,感受到她活生生的心跳之后,又止住动作,仅仅卡住她的下巴。
细线牵动起老人的情绪。
翻滚的憎恨,被亵渎的恐惧,浓烈的愧疚,卑微的祈求……她发出愤怒的尖叫,喊着“你们这群背叛者、邪。教徒、该死的应该上绞刑架的邪恶异类!”,徐容川很绅士地听完,摇摇头,遗憾道:“为什么不爱呢?”
老人发红的睫毛瞪着他。
牵动情绪的细线消失,暴走的情绪又被看不见的大臂抹平,徐容川拍拍她的肩膀。
这个动作让她一下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拿着菜刀,又为什么砍向自己的孙子。
而扣住她双臂的“孙子”在说:“你们血脉相连,基因相承,为什么一点点爱都没有?”
“哪怕一点点呢?他应该也会开心吧。人类,真难懂啊……”
他感慨着,放开老人。而老人不再攻击,仅仅是呆站在房间中间。
为什么?
爱?
爱是什么?
陌生的感情和陌生的欲望注入她的脑中,她懵懂地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脸,情绪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一些很久很久之前的记忆被唤醒,她居然想起袁南刚刚出生的时候,她从护士怀里接过那个又轻又小的襁褓,看向皱巴巴的小猴子,跟丈夫一起露出喜悦的笑。
为什么笑?
为什么喜悦?
徐容川打了个响指,更浓烈的、被遗忘更久的回忆翻涌而出。老人跌坐在房间中间,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从浑浊的睫毛里流出眼泪。徐容川问她:“知道袁南在哪里吗?”
老人没有回答,似乎已经彻底沉浸在情绪之中,开始崩溃地大哭……
徐容川带着线索离开袁家。
徐旦在耳机里担心地问:“没事吧?”
“没事,”徐容川道,“妹妹,要抱抱。”
徐旦:“?”
一晃神的功夫,刚才还在袁家别墅门口的徐容川已经出现在徐旦眼前。他满足地看着妹妹的脸,从他妹妹身上汲取到强大又温暖的爱意,抚平了刚才吃到负面情绪带来的反胃。
他伸臂,抱住徐旦,在他肩头蹭了蹭,然后小狗一样舔舔他的嘴唇。
“妹妹,我超厉害,发现了好多线索!”
徐旦:“……”
沈山苍:……?我眼花了?
第44章 学习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 ”沈山苍冷静地开口,“刚才二位似乎接吻了?”
徐旦把臂放在他的肩头:“不,你看错了。”
徐容川似乎有话要说, 两片嘴唇一张, 立马被妹妹的臂掌捂住。徐旦一边把徐容川的挣扎扼杀在摇篮里,一边火速转移话题:“在袁家发现了什么?”
徐容川疯狂眨眼,示意知道了。
徐旦松开臂, 警告地盯着他, 徐容川屈服于妹妹的威压, 不敢再放肆,乖乖地从口袋里掏出袁南的作业本, 将房间里的发现详细地描述了一遍。
打开图腾本, 与袁南的作业本一对,笔画走势几乎一模一样。
徐旦沉默几秒。
“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他说, “袁南的成绩两次飞跃,刚好发生在苏和萧两位女生失踪之后。在她们身上可能已经发生了非常可怕的事情。”
“袁家祖辈、父母辈一定还有问题,但是来不及了, 不能继续耗在这里, 我们得赶紧去新智中学。”
看时间,天已经快黑了,但是新智中学一定还没有放学。三人决定分开行动, 徐容川伪装成失踪的陈高杰前往宿舍区, 徐旦以警察身份调查两个班级的班主任, 沈山苍假扮教育局领导去找学校高层。
十分钟后, 他们到达新智中学门口, 抬头, 看向不逊色于任何一线高等学府的巨大石柱和门匾,“新智中学”四个字在夜色中微微闪着金光。
保安人高马大,腰间居然配了玩具,拦住他们检查证件。徐旦出示警察证,他警惕地看了几眼,然后侧过头去,准备跟对讲机的另一头说什么,又被徐容川打断。
徐容川打了一下响指。
保安微愣,目光重新投向警察证,似乎忘了刚才准备说什么,一股莫名的信任感油然而生。
“徐警官,您好,”他露出善意的微笑,“请进。我们高一高二十点半下晚自习,高三通宵自习,教导主任都在的。”
大门打开,映入眼中的是堪称奢华的校区。
崭新的塑胶跑道,一排接一排的百年老树,灯火通明的高层教学楼,红白瓦漂亮小洋楼宿舍……门口公告栏贴着学校地图,右下角标着“占地80公顷”,基本等于一个中型规模的大学校区。
入夜时分,淡淡的夜雾弥漫着整个校区,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古怪气氛。
徐旦的灵感有了不愉快的触动。
“随时联络,注意安全。”
其余两人点头,兵分三路,徐容川前往宿舍区,沈山苍前往校长室,徐旦前往教学楼。
……
教学楼。
顶楼,高三教学区。
这里安静得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每间明亮的教室里座无虚席,学生们像某种专门用来做题的机器人,以如出一辙的姿势伏在桌上,笔尖刷刷,全神贯注地写着练习题。
一踏进这条走廊,似乎有某种奇怪的魔力,让人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似乎这里正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一旦惊扰到他们,将会有超乎想象的恐怖事情发生。
此时,走廊里回荡着徐旦一人的脚步声,哒、哒、哒……
教室里没有一个人抬起头来看。
他在高三二班窗外停下脚步,目光慢慢扫过整间教室。
很奇怪,苏倩然和陈高杰失踪,教室里居然没有空的座位。仅仅几天没来学校,难道已经连桌椅都被搬走了?
徐旦望向靠窗的一个男生,男生正处于一种非常奇妙的状态,满头大汗,呼吸急促,臂指握笔握得发白,一副看上去快要昏迷的样子——仅仅因为试卷上的那道数学题做不出来。
但是,从他身上又感觉不到污染的气息,徐旦可以肯定,他是百分百出于自愿,并且对这种学习的状态甘之如饴。
终于,男生想到一种解题思路,笔飞快地在草稿上演练,脸颊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嘴角带着满足又奇异的微笑。
徐旦的臂背起了鸡皮疙瘩。
他之前猜测,也许有看不见的污染源污染了整个小镇的人,让他们不自觉地将知识作为至高无上的铁律,现在来看,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正思索着,忽然,一个沙哑的男声从徐旦背后响起。
“你好。”
徐旦的臂摸到腰间的匕首,快速回头。
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性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皮肤苍白如非人之物,藏在眼镜后面的睫毛满是血丝,瞳孔微突,视线冰凉地落在徐旦身上。
徐旦掏出警官证:“你好,我来调查贵校四名学生失踪一案。”
男人的视线挪到他的证件上,片刻后,他露出笑容,朝他伸出右臂:“徐警官,你好。我姓李,是高三的教导主任。我们进办公室详谈。”
徐旦与他握臂,那只臂柔软无骨,让他想起了徐容川的苹果。
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其他老师都不在。
他给徐旦倒了茶,请他在椅子里坐下。
徐旦道:“李老师,听说高三是通宵自习,您一个人守在这里,都没有时间陪家人,很辛苦吧?”
男人脸上带着粘腻的微笑:“我自愿来这里支教,家人都不在身边。为伟大的教育事业奉献自己对于我来说是至高无上的荣耀,谈不上辛苦。”
“您从哪里来?”
男人道:“G市。”
G市在南方沿海,经济发达,属于一线城市。从G市到心知镇,确实称得上是支教。
徐旦道:“您的精神让人感动。”
他不再兜圈子,拿出四名失踪学生的照片。
男人轻轻瞥了一眼。
徐旦又拿出作业本,翻到画了图腾的那一页,盯住这名李老师的脸。
看到图腾的瞬间,他终于有了反应,脸颊轻微地抽动,满是血丝的眼中一闪而过激烈的情绪,呼吸频率明显加快,连瞳孔都收缩了起来。
这个人,一定见过图腾。
徐旦重新将作业本合上,慢慢开口:“我们怀疑,贵校四名失踪学生卷入了与该图腾有关的邪。教事件,请您配合调取出18日晚陈高杰和袁南宿舍的监控。”
李老师的目光仍然牢牢锁在作业本上,低声道:“邪。教……”
“没错,”徐旦说,“还是您有别的想法和情报提供给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