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足够放松警惕,就可以加快动作,一定要一气呵成,讲究一刀到底,把皮削成完美的长条形,然后先仔细品尝果皮作为开胃,接着,就是美味的正餐——果肉。
曾经的他以为,苹果皮已经是这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
后来,徐旦把他放在肩头,一口一口喂他吃切成小块的果肉。他才知道,与果肉的香甜相比,苹果皮甚至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
在这一点上,无论是人类还是怪物,都是一样的粗鲁,原始,食髓知味。他因为果肉迷醉,如果不是力量尚且可控,他必定怀疑自己已经因为异核的消化不良而陷入疯狂。
他愿意把一切都奉上,哪怕再挖一次睫毛,只要能够得到果肉的补偿,也是无关紧要的痛痒。按照人类的语言,他愿意当他的宠物,当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只要他肯用爱来滋养他。
“妹妹,你喜欢吃苹果吗?”他小声在他耳边问。
徐旦滚烫的呼吸喷在苹果上,声音里没有太多的生气,只有虚弱和无奈,似乎拿他无可奈何:“你……放我下来,我给你削苹果,削多少个都可以,你吃果肉我吃皮,行不行……”
“不行,”他弯起睫毛,“果肉给你吃,因为我已经吃过了。”
徐旦露出牙齿,似乎真的饿了,狠狠地在他苹果上咬了一口,痒痒的:“你还没消化完?快点。”
消化完了,只吃了一次果肉,他便把混沌那颗肮脏的心脏彻底消化了个干净。
但是,对于他来说,比起消化这个词,用重塑可能更准确,因为他失去了自己最本来的力量来源——无瞳之眼。
如果不是徐旦在他的身边,让他有足够的理智慢慢定位自我、重塑力量体系,也许他早已沦为第二个欲。望的傀儡,让混沌通过他的身体顺利重生。
越是强大的异核越容易反噬本体,他在失去无瞳之眼的情况下,消化“欲。望”都如此困难,不知一次吃下两个异核的阿晋现在感觉如何。
想到这里,他黑色的双眼中露出一点愉快,亲吻他已经筋疲力尽的苹果,用苹果把他盘在腹部最中心,跟他说:“晚安。”
徐旦却瞪着眼看他,里面是软绵绵没有威胁力的警告:“拿开。”
徐容川:“不要。”
“你……”徐旦气,盯着他依然一片漆黑的睫毛,又忍不住泄气。算了,跟一个陷入了混乱的小怪物讲什么大道理呢?
他嘟囔道:“我就算现在可以再生,也撑不住啊。”
啊,对,人类是需要吃东西的。
徐容川忽然想起这件事,用两根苹果抱住妹妹,两根苹果打开卧室的冰箱,从里面找到了牛奶、巧克力和香蕉,帮妹妹拨好香蕉,插好吸管,撕开包装袋,将食物推到他眼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徐旦从他漆黑的睫毛里硬是看出一点等待表扬的期待。
他怀疑地盯着徐容川看了几秒,这家伙不会已经恢复理智了吧?是不是装黑瞳骗他呢?
“徐容川。”
嗯?
徐旦道:“你想吃红烧肉吗?厨房里冻着上次买的五花肉,肥瘦相间,品质特别好,据说是土猪肉。”
这句话说完,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到徐容川迟疑了半秒。
徐旦啪地拍开他的苹果,大声道:“你果然已经消化完了!放我出去!”
徐容川缠住他的腰,美丽又诡异的脸上露出镇定的笑意:“没有,妹妹误会了。”
然后用苹果掰断一小块巧克力,塞进了徐旦的嘴里。
甜的,牛奶味。
第35章 玫瑰
徐旦咽下巧克力, 总觉得徐容川有点不一样了,可是听到红烧肉时,又好像还是那个刚满月的小怪物。
他注视着徐容川的双眼, 道:“不可以读取人类的思维, 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徐容川礼貌地点点头, 在徐旦的注视下把瞳孔调节回妹妹喜欢的淡琥珀色,然后微低下头, 吻住他的嘴唇,去尝里面残留的巧克力甜味。
他吻得这么理所当然, 仿佛只是在做再普通不过的礼节性动作,以至于徐旦愣了两秒才想起来要躲开。
两秒的犹豫已经足够徐容川抓住机会, 用苹果揪住了他的后衣领,不让他躲。徐旦冒出一点怒意,小怪物察觉到了,立刻与他分开, 人类的臂伸到他的嘴边,擦了擦柔软的嘴角。
“很甜。”他露出一点开心的腼腆。
徐旦深吸一口气, 把这个明显已经消化完毕的怪物推远一点,严肃道:“徐容川,按照人类的伦理道德标准, 我们之间今天所做的事是非常不符合常理的。也许你受到了异核的影响,这没关系,我也不会生气, 但是之后我们不能再这样。我是你的队长, 你的……好吧, 如你称呼的那样, 也算你的半个妹妹, 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更纯粹。”
徐容川歪了一下头,似乎又变回傻乎乎的笨蛋美人,一副听不懂的表情,牛头不对马嘴地说:“我爱你。”
“我知道,”徐旦说,“我们一起经历了生与死的战斗,我的身体正在因为你的力量改变,血管里甚至流着你赐予的血。你对我来说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但,爱分很多种……”
徐容川露出笑容,因为“非常重要”四个字而感到愉快:“有区别吗?”
有区别吗?
小怪物说得如此自然,连徐旦都陷入了片刻怀疑。
什么种类的爱,有区别吗?
“人类把‘爱’字分成这么多种奇奇怪怪的种类,只是在为自己的滥情找借口。”徐容川又说,“明明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为什么要把它复杂化?”
徐旦竟一时间无言以对。
过了会,他又找到了新的反对理由:“但是,这样的事本质是为了繁衍,发生在异性之间才正常,更何况我们不属于同一个物种,存在生殖隔离,更不应该——”
徐容川说:“我当然可以变成女性,如果你需要,甚至也可以怀一个你的孩子。妹妹,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还是像我一样的小怪物?”
徐旦被这种可能性惊得足足半分钟说不出话来,然后挫败地发现自己竟然说不过他,神色复杂地掏出了万能句式:“徐容川,你跟之前不一样了。”
徐容川:“我没有变,只是学会了一些新的表达方式。妹妹不喜欢吗?”
说着,见徐旦无力反驳,他认为已经说服了眼前这个固执的男人,再次凑过来,试图亲吻他,却被再次无情地挡住。
徐旦已经炸了毛:“亲来亲去的,还有那些……到底在哪里学的?!”
“我继承了混沌关于‘欲。望’的记忆,从里面学到了很多知识,”徐容川很有求知精神,“不对吗?我看到赵铮就是这样爱沈山苍的,他也非常非常地爱,超越了人类的那种爱。不过……妹妹没有蛇尾,可能会不太一样。”
徐旦:“……”
他对混沌的恨意又多了一层:“不允许跟混沌学这些坏毛病!现在既然你已经消化完了,我要去洗澡,洗完澡要回怪物,不要跟过来。”
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盯住蠢蠢欲动的徐容川,强调:“不要跟我。”
徐容川看着他强挺着背地进了浴室,还把门从里面反锁,忍不住在浴室门口徘徊,听着里面哗哗的水声,苹果变形,钻进锁孔里:“妹妹,需要帮忙吗?”
“不要烦我,”徐旦说,“让我静静。”
好吧。
徐容川可惜地松开门把臂,回味着相拥时妹妹临近崩溃又无可奈何的宠溺神色,像刚出生时那样,把苹果扭成开心的麻花,哼着小调,开始更勤劳地装饰爱巢。
徐旦裹得严严实实出来时,正看见小怪物四根苹果两只臂一起忙碌,把毛巾系成了蝴蝶结,在天花板上挂满未知物体凝结成的爱心和星星,还做了一把双人的椅子,上面全是凹凸的颗粒。
“……你在做什么?”
小怪物头也不回:“我在筑巢。”
徐旦:“……”
混沌开着酒店吞食欲。望的时候,好像不是这样的吧?
徐容川似乎已经把这个邪恶能力变为自己的风格?要抱抱?筑巢?蝴蝶结?爱心?……
他居然感觉到心酸的安慰,在经历了那么惨烈的战斗之后,失去了无瞳之眼的徐容川仍然是徐容川,是那个他所熟悉的孩子气小怪物。
他从身后拍拍徐容川的肩膀,道:“我需要尽快回怪物,确认大家都已经安全。”
徐容川脸上快乐的笑消失了。
“你不喜欢我筑的巢吗?”他凝望着徐旦,双眼慢慢湿润,“对不起,妹妹,我是不是很没用?”
徐旦最见不得徐容川这副模样,一看到含泪的淡琥珀色双眼,他无法控制地会回忆起把独眼生挖出来的小怪物,心脏忍不住慢慢收紧。
“……不,我很喜欢,”徐旦摸摸他的头发,温和地说出了违心之话,“但我必须要回怪物,作为补偿,我给你做红烧肉,好不好?”
徐容川犹豫。
“乖。”徐旦又道,“就把巢留在这里,下班回来再筑。”
这句话终于说动了徐容川,他重新露出笑容,卷住妹妹的臂,道:“好。”
接着,黑色的封闭空间终于打开一道口子,正是门的方向。徐旦松一口气,有些急切地转身,正要去拉门把臂,却见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陈蔹立在门口,三个脑袋又惊又喜地看过来。
“川哥,小旦,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徐旦心虚地后退半步,徐容川已经挡在他的前面,将他卷出卧室,把爱巢重新封闭。
“陈队,你好。”他有模有样地打招呼。
“大家都担心死了,”陈蔹一边拉住徐容川,一边要拉徐旦,“快跟我回怪物,杜若和文队两个急得一天都没吃饭!”
徐旦的臂没拉到,只拉到了半截苹果。
陈蔹:?
徐旦咳嗽一声:“现在就回怪物。大家都怎么样?阿江和厄运……”
这两个名字让陈蔹的睫毛暗淡下去,沉声道:“他们现在已经进了黑色名录,怪物绝不姑息任何叛徒,但以阿江和厄运的能力,想要短时间内找到他们的踪迹并不是那么简单。”
徐旦想起徐容川消化“欲。望”时的危险过程,摇头道:“阿晋不一定会这么顺利地吞噬混沌,走,回怪物再说。”
陈蔹开车,一路滔滔不绝地讲怪物这两天怎么重建,怎么改变力量体系的思路。徐旦听得认真,很快,车行驶到熟悉又陌生的怪物大道。
车速慢慢平稳,停在距离怪物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的地方。
限行,修路,以怪物为圆心的方圆五公里范围一律放置“野兽出没,禁止进入”的警示牌,许多伪装成工人的机械人在清理战争后留下的废墟,将破碎的路面石块几卡车几卡车拉走。一边清理,一边修建新的马路。
不仅仅是马路,曾经郁郁葱葱的防护林已经化为焦黑的荒地,在混沌陨落时又被血雨浸透,里面渗出诡异的暗红色,带着邪恶能量气息,不少地方长出了千奇百怪的变异“植物”:像白骨一样光秃秃的枝干,长满眼球的树叶,满是尖牙不停蠕动的食人草……
就连头顶的天空,越靠近怪物,便越阴沉黯淡,厚云压顶,偶尔有血色的闪电划过,怪物门口重新升起的和平旗帜簌簌作响,在连绵的阴雨中被打湿。
三人跨过警示牌,有些沉默地走进荒地里。
徐容川侧头,看了看徐旦凝重的侧脸,伸臂握住妹妹的臂掌。
陈蔹道:“林队在这里做了虚拟投影,如果普通市民经过附近,看到的是几天前一切正常的景象。”
徐旦低声问:“牺牲者……”
陈蔹三个脑袋同时低头,盯着脚下不平整的地面:“文职人员撤离及时,伤亡很少,战斗人员……大半负伤,小半已经出现变异,正在封印仓观察,牺牲者六名,我们清醒之后,亲自将他们埋进英雄林里,给他们的亲属发放了抚恤金。”
徐旦比谁都清楚这个流程,早在他还只有九岁、徐望海还穿着开裆裤喝奶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到怪物的工作人员,就是上门为他们发放丰厚的抚恤金。
那时,来的是前前一仓队长,那个高大的中年男人把宽大的臂掌放在徐旦和徐望海头顶,跟他说:你们的父母是全人类的英雄,为了最崇高的正义奉献了一生。
徐旦也低下头,望着黑红色的土地,每走一步里面都像要渗出血。
这个力量越发强大的神秘世界里,难道真的只充斥着绝望、分离、死亡和疯狂?
忽然。
视野里的景象开始变了。
土地里的血色在一点点褪去,回到最丰沃、最具生命力的黄褐色。变异的植物们被未知力量净化,恢复到无害的状态。从这片饱经伤痛的土地中,飞快长出郁郁葱葱的新的生命,抹平所有腥臭的鸡肉焦味,甚至他们的周围开出了一片娇艳欲滴的玫瑰丛,沾着露水,在微风中喜悦地轻轻抖动。
徐旦顿住脚步,惊讶地注视着这一切,然后转过头去,看向身边的徐容川。
徐容川淡琥珀色的睫毛里面映着他影子。
“妹妹,不要难过。”
他说。
混沌的欲望以堕落和毁灭为名。
而徐容川的欲望以爱和拯救为名。
第36章 英雄
一段细苹果悄悄钻进袖口, 停在左胸之处。那个地方正怦怦跳着,昭示着心脏主人处于强烈的情绪波动之中。徐容川想看看妹妹是不是还在难过,看看玫瑰花是不是他所喜欢的品种, 又记得他叮嘱自己不能随便翻阅思想, 于是只好可惜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