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台机械性地假笑着:“非常不好意思,这位先生,请问是什么味道?”
“血腥味,”徐容川说,“让人作呕的腥臭的血腥味。我说,我只想来玩玩,可不想牵涉到什么凶杀命案里。”
“非常抱歉,先生,我们是正经酒店呢。”前台咧开热情的笑容,“帮您换房间可以吗?”
徐容川拍在前台的桌子上:“我要见你们经理!听不懂人话吗?!”
徐旦的蛇尾缠上前台冰凉的脖子,微微一用力便能把那个脆弱的人类部位掰断。他微微笑道:“哎呀,不好意思,我老公脾气不是很好,你快别惹他生气了。”
什……徐容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辛苦伪装的恶霸形象险些毁于一旦。
这个小怪物到底又在哪里新学的词汇?还有,为什么白脸扮得如此熟练?
继妈妈和哥哥之后,奇怪的称呼又增加了……
前台终于伸手摁铃,深深看了徐旦一眼:“好的,现在为您联络酒店经理,稍等。”
不出两分钟,西装革履的女人踩着高跟鞋哒哒哒走了过来,她看上去还相当年轻,笑容满面,比这满屋的人看起来更像活人。徐容川看向她的胸前,那里别着姓名铭牌:李杏。
她果然还在这间酒店里面。
“这位客人,非常抱歉让您有不好的体验,我们给您安排房间更换,空房任您挑选,”李杏连连道歉,“看看这样的方式您满意吗?”
徐容川眯起眼睛,望向她的眼睛。
“升经理了啊,它给你的奖赏吗?”他似笑非笑地试探道。
李杏微微偏头,道:“您说什么?”
“之前你在文铮酒店做前台吧?”
李杏沉默,瞳孔直勾勾地望着徐容川,随后加深微笑:“文铮酒店?没有听说过。”
徐容川看了一眼徐旦,徐旦微微摇头:不能像赵铮那样通过重生帮助她找回记忆。
徐容川了然,道:“那就换房间吧,你把顶楼的空房钥匙我带上,我要去一间间看过,不然鬼知道换了还有没有味道。”
李杏重新热情地笑起来:“好的,感谢您的理解,请随我来。”
哒哒哒哒……高跟鞋清脆的声音回响在大堂,徐容川打量着女人的背影,无法确定她现在是活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以及那个“它”能掌控她到什么程度。
“叮”,电梯来了。他们陆续进入这个封闭的电梯空间。
徐容川不经意地开口,接上了之前的话题:“你居然没听说过文铮酒店?很有名的酒店,也是五星级。而且……”
他注意到女人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而且,听说是以老板儿子的名字命名的,那个超级富二代名叫赵铮。你应该见过他才对,我还记得他提起过你呢。”
透过金属电梯反射的光,他看到女人的眼中有红色一闪而过。
她偏过头来,看向徐容川:“赵铮……”
徐容川忽然又想到什么:“对,赵铮。就是不知道‘文铮’这个名字里的‘文’是谁?一个文一个铮,应该是同家族的亲属吧。他父亲?”
电梯到了。54层。
门打开,女人却没有动,徐旦伸手按住开门键,三人就这样站在停止的电梯里,面朝着幽深昏暗的走廊,唯一的明亮处是5408旁边的落地窗。
短短半小时,诡异的54层似乎又变得不一样了。
徐容川没有急着出去,而是在电梯里等待。他非常肯定眼前这个女人知道点什么,“赵铮”这个名字显然对她造成了极大的触动,她在动摇,或者说,她在斗争,与自己体内另一个强大力量。
正待再说点什么,徐旦的嗓音以一种柔和美妙的方式响起:“李杏。”
这个名字让她猛地一颤,不似活人的漆黑瞳孔中,慢慢映出落地窗外的阳光。徐旦往前走一步,微微低头,凑到她的耳边,轻缓开口:“赵峥死了,从酒店54楼跳下去,我们甚至没法替他收尸,因为他有更重要的、值得托付生命的事情让我们去做。那件事就藏在5409号房间。”
“你似乎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是吗?在这个早已不属于你的大脑内,其实一直藏着一部分真正的你,连‘祂’都不知道你。”
“赵铮当年因为你无意的话最终走向疯狂,现在,他不惜用性命替我们剥开真相的第一层壳,遗愿是救出无辜的受害者,结束所有的痛苦和罪孽。你的‘那一部分’隐藏这么久,不就是在等待今天这个时机?让你赎罪、解脱、逃离的好时机。”
“我们现在想换房到5409,作为酒店经理,作为……眷者。你应该有钥匙吧?”
“5409在哪?”
徐容川吃惊地看了徐旦一眼。
一个连爱和伴侣都无法理解、刚刚成为人类不满月的怪物,居然能如此精准地判断人性的弱点吗?
他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在徐旦低语着引诱李杏时,他竟不由想起某次任务里遇到的恶魔,擅长蛊惑人心的恶魔,总是高高在上的,用最残酷无情的心说最至情至性的话。
他忍不住皱起眉,看徐旦仍然微笑着,伸出手,将李杏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擦掉她额头的冷汗。
李杏抖如筛糠,像是在与看不见的什么东西做着决斗。
突然,她抓救命稻草般抓住徐旦的手,嘴唇开合:“赵铮……”
接着,难以置信的变化发生了。
她年轻细腻的脸开始出现皱纹,一头乌黑的头发里混杂起白丝,饱满的嘴唇逐渐干裂——时间在她身上倒流,或者说,时间在她身上的伪装开始剥落。
她转过身,极慢地踏出电梯。以她为圆心,整个54层开始出现同样的转换:更陈旧更朴素的地毯、带着斑驳血迹的房间门、生锈的门把手、皲裂的天花板、印着血手印的墙壁……
还有浓重到让人想要呕吐的血腥味,以及几乎要凝成实体的怨气与欲。望。
他们从混沌,到了真正的文铮!
徐容川脸色凝重,跟在李杏后面,一步步沿着走廊走。正如他昨晚的猜测,真正的文铮酒店顶楼是弧形的,走廊首尾相连成为圆,01到08八个房间环绕,而正中间正是他们要寻找的5409。
5409的房门被锁链一圈一圈严严实实地缠住,从门缝下面,正不停地往外渗着血……
李杏停在了5409门口。
她的声音变得砂纸般嘶哑:“文铮酒店,名字取自赵氏集团的两个男性继承人,哥哥赵文,弟弟赵铮。”
“哥哥赵文的体内孕育着恶魔,他疯了,所有人都疯了……”
第17章
清晰的、带着腥气的呼吸声贴在他们的耳侧,徐容川甚至下意识地回头,但周围除了他们外空空如也。
越靠近5409,呼吸声越沉重。徐容川抽出匕首来,问:“恶魔自他的体内诞生?那他现在还活着吗?”
李杏没有回答,徐容川转头去看,却见沾着血迹的地毯竟好像活了过来,将李杏牢牢卷住,用边角捂住她的口鼻。她的脸已经开始发青,眼球凸起,眼看就要因窒息死亡!
一条深蓝色的蛇尾拽动地毯,地毯纹丝不动,甚至缠得更紧,徐容川冲过去,用锋利的特制匕首划开这个诡异编织物,地毯瑟缩一下,力气稍松,李杏立刻趁机大口吸气——可是很快,地毯自动愈合,似乎被大大激怒,竟直接绕住了李杏的脖子。
李杏嗬嗬求助,脸迅速涨得通红。
“打火机!”徐容川喊。
徐旦从包里丢过来打火机,没有火引,地毯带着陈年的潮气难以点燃,徐容川直接脱掉上衣,将干燥的T恤点燃后丢到地上。
地毯开始疯狂扭曲,如果它可以发声的话,也许已经在惊恐尖叫。火,滚烫的、可以驱散黑暗的火,对它来说仿佛是极端恐惧的物品,几秒后,它蜷缩在了走廊一角,像被抛弃的破抹布,害怕地“盯着”那团燃烧的T恤。
李杏躺在地上,没声没息。徐容川将手伸过去,随后大松一口气。
还活着。
徐容川把李杏背起来,道:“我把她送回大堂,大堂是与现实相接的地方,如果‘它’彻底醒来,她待在大堂也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徐旦的蛇尾卷过李杏,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罩在徐容川身上:“我去。哥哥,等我两分钟。”
徐容川没有纠结,点点头,顶楼必须有一个人要留守,谁也不知道这里还会发生什么变化。
徐旦带着李杏进了电梯,不放心地又说:“一定等我,小心。”
“知道了。”徐容川敷衍一句,转身打量起5409的大门。
徐旦: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会等我的样子!!
他委屈,可惜电梯已经到了,电梯门闭合的那一刻,他分明看到徐容川走到5409门口,试图用匕首斩断上面的铁链。
“叮”地一声,铁链上只留下浅浅的痕迹。徐容川又掏出枪,对着门锁开了一枪,火光四溅,门锁仍然好好的。
要怎么进去?
徐容川打量着四周,虽然不知道这里曾发生过什么,但无疑是极其惨烈恐怖的命案现场,也许会留下一些武器……
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有。
徐容川望向缩在角落里的地毯,忽然心生一计。
他拎起那件还没烧完的T恤,朝着地毯走过去。地毯猛地蹿起来,连连后退,却被徐容川揪住了一角,强行拉到火焰边缘。
地毯立刻软倒,上下抖动着,像是在发抖。
“乖孩子,”徐容川露出亲切的笑容,“把门打开,不然……”手腕一动,火焰燎伤了地毯的边缘。
地毯飞快蠕动,爬到门前,左右分别卷住一段铁链,开始用力拉扯。徐容川站在旁边监督着,见它有所松懈,便把T恤甩近一点,它立刻蹿得老高,拼命地拔河。
徐旦安置好李杏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
徐容川拎着燃烧的T恤,歪在5409的门上,一边晃动火焰一边替地毯加油。地毯已经整个立起来,拽着一段铁链,和铁链之间摩擦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憋着劲试图扯断链子。
徐旦:……
原来还能这样,哥哥真厉害,学习到了!
他正准备上前帮忙,只听咔嚓几声,铁链竟真的被地毯扯断。这个工作似乎耗尽了它所有的力气,它软绵绵地落在地面,微微起伏似是喘气,之后便再也不动了。
徐容川把T恤熄灭,扯开剩下的铁链,掏出枪来。
“走我后面。”他说。
徐旦不肯:“我先进,哥哥的身体太脆弱了。”
第一次被人说脆弱的徐容川:“……少废话,受伤不是一样会痛么?盘古工作守则第一条,外勤必须听队长的。”
虽然是现在新鲜出炉的工作守则。
没等徐旦再说话,他已经推开5409的大门,抬脚走了进去。
……
……
血……
涓涓流淌的血……
徐旦不见了,在踏入5409的那一刻,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徐容川的鞋子被打湿了,这个地方很奇怪,跟酒店没有任何关系,看起来像是在某间破旧的医院住院部,墙上挂着斑驳的“静止抽烟”总让他觉得眼熟,他的心脏莫名开始砰砰直跳,脚步不受控制地迈向血液流淌的源头。
很快,他停在最里面那间病房门口。
房间里还会有房间吗?5409难道是空间或者时间的中转站?徐旦被迫分散到了别的时空?
他想着,思绪却很乱,难以集中注意力,只有心脏越跳越快,连握枪的手都开始不稳。
这个地方很熟悉,他能肯定,是与他密切相关的某个地方。
灵感告诉他,一门之隔的地方藏着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不能打开,不能看,不能……
他推开了病房的门。
门很轻,只是虚掩着,一推便开,似乎等他已久。徐容川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咬住牙,抬头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
他浑身如坠冰窖,僵立在房间门口,以冷静自持的情绪近乎失控,多年来藏在内心最深处的伤口被血淋淋撕开,袒露在自己眼前。
房间里面,徐望海虚弱地靠在病床上,手上吊着点滴,身边的心跳监测仪上显示着坦平的直线,发出“嘀嘀嘀”的报警,而他的左胸前,敞着一个漆黑大洞,露出里面森森肋骨,和空荡荡没有心脏的心房。
血正从丢了心的心房里涌出,打湿他的被子,汇成血流,窸窸窣窣地流着,一直流到徐容川的脚边。
徐望海一如记忆里那般虚弱、消瘦,他冲着门口的哥哥柔和地笑起来,说出的话却如同刀片:“哥哥,为什么你没有救我?”
“为什么偏偏是我发病的那天,你不在家?”
“为什么不肯接我电话?”
“为什么连最后一面也不见我?”
“我看到爸爸妈妈了,他们都怪你没照顾好我。”
“这么多年来,你甚至连梦都不敢梦见我,你在害怕什么?”
是陷阱……
是虚假……
徐容川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在自己嘴里尝到了血腥味,却并没有感到疼痛。他仿佛被一只大手扼住了喉咙,在徐望海的质问里一点点与空气脱离,无法呼吸。
这么多年来从未爆发的情绪彻底失控,徐容川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正在变得不像自己,有更可怕的力量试图寻找他的缝隙,以便在他身上彻底“降临”。他死死咬着嘴唇,艰难地抬起枪,对准床上的徐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