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渐渐暗下来。
许青霭已经坐了五个多钟头,低头看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学习班就要开始了,他头很痛很想吐,但又不知道用什么借口跟老师请假。
“叩叩。”
许青霭起身去开门。
秦缨冲他笑了下:“呀,真在房间呢,我还担心你跟同学出去玩儿了呢。”
许青霭叫了她一声:“秦姐姐。”
秦缨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来,吃晚饭。”
许青霭刚想拒绝就被秦缨先一步抢过话头,“不是连我请的饭也不肯吃了吧?如果你讨厌我那我以后也不见你了,你把我电话拉黑吧。”
许青霭说:“不是的。”
他不知道怎么解释,想必秦缨也知道陆黎书就是S的事,他不想怨恨任何人但也没有办法接受。
秦缨没有提陆黎书,只说:“既然不是就好好吃饭,我还有个会要开,先走了啊。”
许青霭将门关上,打开食盒发现全是他爱吃的,应该是陆黎书交代她送来的。
他没有胃口吃,又将盖子盖起来。
许青霭脑子里乱糟糟的,长长吐出一口气想要将胸口的憋闷全吐出去,连那些缠绕着他的情绪也丢出去。
他下意识想要找S诉苦,要他简洁但有效的安慰,可事实又在提醒他S和陆黎书是同一个人,而后者是他万万也不敢去撒娇的对象。
算了。
许青霭想,算了。
S本来也不属于他,就当做是两个月的期限截止,他买来的时间到期现在要收回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也不是没经历过。
许青霭不想欠陆黎书,便用手机搜索了一下烟花的价格,他不确定陆黎书买的是哪种,便挑了最贵的那款折算价格,将钱发给了他。
他的指尖在删除好友上停顿了好几秒,终于还是点了返回。
门再次被人敲响,林尘一看到他就问:“你眼睛怎么这么红啊?哭了啊?”
“没有,刚睡醒,有事吗?”
林尘跟在他身后进来,急吼吼道:“你还睡觉?闹翻天了你不知道啊?刚才有人发帖说你……等会儿,你没看微博跟论坛啊?”
许青霭摇摇头。
林尘忽然不说了,许青霭看他欲言又止也没问直接拿手机登上微博,搜索了一下自己的名字,赫然出现#许青霭作弊#的词条。
热门第一的微博是梁长青摸他头的照片,拍摄的角度很妙,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暧昧感。
一个吐槽小号:比赛原来还可以临时增加特等奖啊?真就烽火戏诸侯呗,大家都是来当绿叶给许青霭一个人镀金的?这年头画画有什么用,跟老师打好关系才是真的。
这条微博下评论很多,从问许青霭是什么人再到要看他画过什么的,有骂他也有帮他说话的,还有一些扒出他曾经被“包养”传闻的。
奇怪的是,没有新闻链接也没有截图,好像凭空消失了。
卟卟叭卟:不是吧?那个新闻一个也没有了?许青霭那么有本事全删掉了啊?不过不要以为删了就没人记得哦。
阿苏苏苏:不是吧?这么大的比赛还能作弊?评委也不能一手遮天吧?还有包养是什么瓜?
可乐不开花:谁他妈又在这儿造谣?拿奖就是作弊?菜逼拿不到奖就回家多练练,发微博酸别人就能拿到奖了?
十二点的爱丽丝:是谁无能狂怒了,哦,原来是没拿到奖的酸鸡啊,什么都黑幕,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画的不行啊?
林尘抢过他手机:“你别看了,那些话挺脏的,你看了心情不好,我相信你是凭自己本事拿的特等奖,肯定是有人嫉妒你才这么说。”
许青霭笑了下:“我没有心情不好。”
林尘看他还能笑便稍微放了心,敬佩道:“你心态真的好强啊,要是我遇见这种事肯定早就气死了,都是什么人嘛,承认自己不行就那么难吗?”
许青霭头疼得厉害,满脑子都是S与陆黎书反复交替,然后合二为一的画面。
“走吧,去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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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缨回到会场,低声跟陆黎书说:“陆总,出事儿了。”
陆黎书:“说。”
秦缨知道他现在心情极差,言简意赅道:“许青霭上午刚拿了奖,下午就有人发帖说他跟评委老师关系好,走后门拿的奖,还有照片。”
秦缨将手机递过去,发觉他在看到梁长青摸许青霭头的一瞬间,心情更差了。
“我已经在联系人删除帖子了,不过不知道他们组委会要怎么处理,万一也像雁美那样怕闹大取消他的奖就糟了。”
陆黎书说:“这次带队的人是谁?”
秦缨摇了摇头,陆黎书扫了眼帖子内容然后将手机还给秦缨:“直接找主办方,会被子虚乌有的流言左右轻易取消奖项的主办方,我很怀疑这个奖的含金量。”
秦缨接过手机,“明白,我立刻去办。”
陆黎书面无表情地坐着,在场员工总觉得他比上午看起来阴沉了许多,整个人围绕着一股化不开的阴郁戾气,还有些隐隐的焦躁。
会场气氛凝重而紧绷,每个人都缩着脑袋无比煎熬地祈祷快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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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青霭到学习班会议室时里面已经有不少人,纷纷看向他然后又转过头去窃窃私语。
他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手机便跳出一条微博推送。
梁长青:我和许青霭只是点头之交,但不管是不是朋友这都不会影响我对作品的专业判断,也不会因为是朋友而开所谓的“后门”。我不屑,也是侮辱了许青霭,他是非常优秀的学生,未来也会是非常优秀的画家。我以人格保证许青霭的奖绝对公正,这个奖是他应得的荣誉,不过既然因为我的存在而让他的奖有了争议,那我退出这次大赛的评委席,以后也不会参与任何比赛评选。
许青霭一怔,梁长青因为他选择退出了?
林尘凑过来,语速飞快道:“你快看,组委会也发微博澄清了!”
许青霭往下划,关联的另一条微博便是组委会的澄清。
——我们不会因为任何流言而否定任何一位参赛选手的努力与实力!这次参赛的每一个作品都是由五位评委老师层层投票选出,不是其中一个评委能够决定,而本次的特等奖是组委会特设,与评委老师更与参赛学生无关!请散布流言之人尽快删除,否则我方将保留追究的权利!另外,恭贺许青霭获得这次大赛的特等奖,期待你创作出更多更优秀的作品!
官博甚至还放出了所有得奖作品,让全网都看清楚,许青霭的作品到底有没有一丁点儿水分,他该不该拿这个第一!
林尘说:“我从来没听过他们为谁澄清诶,是不是因为梁老师退出他们才很重视啊?不过解释清楚就好了,我就说你是清白的!”
许青霭头一次被这样明确的支持力挺,转发了组委会的微博由衷说了声:谢谢。
梁长青发微信来:对不起,因为我的关系让你承受了这么大的伤害,很抱歉。
许青霭知道他说的是那天摸头的事,顿了顿说:没关系。
梁长青说:我没有想到会有人偷拍,希望我这么做可以稍微弥补对你的伤害。
许青霭说:我没有怪你。
那天的许青霭太过招人,他一时没有忍住惹出这样的风波,现在只觉得内疚,也很担心许青霭因此不肯再理他了。
梁长青说:回了平洲我请你吃饭给你赔罪。
许青霭迟疑片刻,说:好。
学习班开幕,组委会派了人来澄清网上的风波,言辞锋利又明确地跟在场的所有人重复了一遍,许青霭的奖拿了就不会撤销。
聂棋听着组委会负责人明里暗里的敲打,牙都快咬碎了。
他本以为趁着这次事件能够打压一下许青霭的气焰,结果没想到组委会直接为他说话,还把所有作品都放出来了,搞得他被嘲得满头包。
他是第一名,自然要被拿去和“名不副实”的许青霭做对比。
网上那些傻逼懂个屁的画,张口就说许青霭比第一名好太多了,不拿这个特等奖难道让他拿?
现在评论画风逆转,居然全都被许青霭圈粉来羞辱他的画!
聂棋忿忿删掉微博,却没有办法阻止官博的评论区,只能由着他们嘲讽,气得恨不得把手机都摔了。
人也是,画也是,许青霭凭什么那么轻易就能讨别人的喜欢!
聂棋恨恨地想,梁长青为了他甚至愿意退出这次评选乃至以后再也不做评委,也太肯牺牲了,他们之间肯定不干净!
但现在他说什么也没用了,只能认栽。
学习班历时三天,许青霭听的心不在焉,每次出教室的时候都担心会不会在走廊上遇见陆黎书。
他不敢多停留,看到没人就松口气快步回房间,好在这几天聂棋恨安分都没有找他麻烦,他也乐得清静,一回房间倒头就睡。
陆黎书很守承诺,从那以后就没有再见过面,只是他的转账陆黎书也没有收,被系统退了回来。
许青霭又给他发了一遍,这几天他一直在强迫自己接受陆黎书和S是同一个人。
他看着备注上的my muse,删掉备注输入陆黎书,但顿了顿又将它改成了:陆先生。
回校当天,费于明在海下湾定了个包间给他庆祝拿奖。
许青霭在门口碰见谢庭,他笑眯眯凑过来打招呼:“呀,许老师这么巧,过来玩儿么?”
许青霭说:“谢老板。”
谢庭跟旁边人交代:“许老师今天的消费算我账上,再送几份点心过去,也算我的。”
许青霭说:“不用了,谢谢您的好意。”
谢庭笑说:“客气什么,反正……”
许青霭打断他道:“我同学还在等我,先走了,抱歉。”
谢庭发怔,等他走远了才问旁边的人:“我得罪他了?怎么看着不太想搭理我呢?”
“没有吧,挺礼貌的啊。”
谢庭从兜里摸出手机给陆黎书发消息:“陆总,你家小孩儿来玩了,不过来偶遇一下?”
陆黎书沉默几秒,说:“你让人注意点他的身体,有不对就立刻叫医生,再出事我就拆了你的海下湾。”
谢庭“啧”了声收起手机,嘟囔了句“这么凶干什么”,然后原原本本跟一旁的人交代了陆黎书的话。
许青霭推开门就当头爆开一个礼花炮,掉的他满头都是彩带,也把他吓了一跳。
苏希冲旁边踹了一脚:“你他妈有病啊,吓着他你负责?”
费于明躲开攻击扔掉礼花筒,一把揽住许青霭的肩膀把人往里带:“那不是惊喜么,好了好了快进来,哥们儿今天下血本约了这儿,咱们好好庆祝一下。”
许青霭看着满桌的点心水果,还有一份半江月的粥。
他现在才知道,哪有什么厨师朋友,能支使半江月送外卖的人整个平洲屈指可数。
他吃的那些蛋糕还有甜点,恐怕都是陆黎书让人单独为他做的。
许青霭拿起勺子,下意识想要拿手机拍照发给S,但随即愣住。
习惯是最可怕的东西,陆黎书给他树立了规矩,他根本没有办法轻易遗忘,像他说的,他的灵魂都刻上了属于他的标记。
而现在,这个习惯在提醒他,他灵魂被刻上的名字叫陆黎书。
费于明凑到他身边,捏了颗水果丢进嘴里,含糊着问他:“怎么不高兴啊?是不是我占用了你跟你的缪斯相处的时间?不然你直接叫他来这儿?我们可以回避。”
许青霭捏着勺子,轻声说:“我跟他结束了,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费于明猝不及防咬到舌尖,抽着气问:“结什么了?”
许青霭说:“我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那么喜欢他,所以不打算见面了,就结束了。”
苏希拧起眉:“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陈克也问:“他始乱终弃?”
许青霭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说他喜欢的人其实是另一个人伪装出来的幻影。
“就是……我忽然不想继续了,我想多赚点钱不想谈恋爱了。”
费于明看着许青霭的侧脸好像瘦了一些,下巴都比去江城之前尖了不少。
他想起之前的戏言,如果那男人骗他怎么办。
许青霭当时很笃定地说他不会,他相信对方不会,那时候的他满心满眼都是对那个人的信任。
他执意说假如,许青霭就非常不走心地敷衍他:如果骗他就再也不见面了。
许青霭看着脾气好,但其实性子执拗又决绝,他说的不见面恐怕是真的不会再见。
费于明看他遮遮掩掩不肯说便也没去戳他的伤口,草草结束庆祝就回了宿舍。
许青霭洗了澡爬上床,熟悉的环境让他有了几分安全感。
他最近几天睡眠质量都很差,反反复复地梦到小时候的事,惊醒然后再昏昏沉沉睡过去再惊醒。
惊醒了就习惯性地找手机找S,却一次次被提醒这个人是陆黎书,然后再将手机放回去,仰着头看屋顶到天亮。
他忽然想起不知道从哪儿看过的一句话,我提防着世上的一切,连爱也包括,陆黎书那样强大不容拒绝,他只觉得惶恐。
有时候半梦半醒间觉得自己像棵草,在急风骤雨中反复挣扎、陷入漩涡。
他想去抓S的手,想要逃生,却在碰到的一瞬间听见陆黎书的声音,然后因为惊慌而跌入更深的深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