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的想通了,虽然“项帅”的志愿里没有做棋手这一项。
但是,他也没说自己不能当棋手啊。
既然如此,向帅决定自己干脆“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棋,是要好好下的,不然对不起那么多支持自己的朋友们。
但是学,也是要好好上的。
至少拿到大学文凭,哪怕将来他真的离开了,“项帅”也有安身立命的资本。
他昨天回家的路上也跟明哲说了,要参加明年的个人锦标赛。
要是进了前三,妥妥的高校直招,都不用参加考试就能上好大学。
哪怕打不进前三,只进入前六,只要拿下国家一级运动员职称,高考也是能加分的。
二十分啊。
向帅激动地比出两个指头。
“你能自己想通那真是太好了……”
向前进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接着端起烤好的面包和煎蛋,走进客厅。
从最初只会做中式早餐,到现在向前进能把项家小厨房里的各种烤箱,吐司炉用得如鱼得水,炉火纯青,前后也不过就一个月时间。
顾姣姣女士,您真是有福气,能找到这么一个心灵手巧的上海好男人。
吃着吐司煎蛋,向帅内心不由得升起一股骄傲之情。
倒是向前进,放下早餐后就呆愣愣地坐在餐桌的一旁,目光呆滞,明显在走神。
“向叔叔你昨天没有睡好么?难道橘中里也被水淹了?”
向帅说着,指了指脖子的外侧,“昨天家里的蚊子很多么,咬了那么多红包。”
从脖子到被衬衫掩盖住的锁骨处,一连串的红色印记触目惊心。
话音刚落,向前进一手捂住脖子,白皙的面颊此时就像是被高温煮熟的小龙虾一样,红得宛如滴血。
“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啊?”
向帅慌乱地问道。
“我知道了,你是过敏了吧。我楼上的药箱有息斯敏。向叔叔你等着,我给你去拿。”
过敏可耽误不起,搞不好要没命的,向帅转身就往二楼跑去。
当他像风火轮一样提溜着药箱,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却不见向前进的踪迹。
——我没事,先回棋室了。中午的饭放在冰箱,你用微波炉里加热即可。向前进留
“老爸你搞什么啊?”
看着向前进留在桌子上的字条,向帅一脸懵逼。
就在此时,客厅里的电话机突然铃声大作。
“我是……怎么那位老爷爷又出事了么?”
没想到会接到派出所打来的电话,向帅有些紧张。
“没有啊,他没有给我钥匙,他什么都没有给我……那好吧,我现在就过来。”
挂了电话,向帅双手叉腰,终于忍不住开始骂人。
“你这老头怎么这样呢?我好心好意送你回家,还去学校看望你。你居然反咬我一口,说我拿了你家钥匙?太过分了!”
他把剩下的牛奶一口气喝光,叼着半块面包,拿起书包往门外走去。
这回他一定要和这位不讲道理的老前辈说说清楚,彻底划清界限。
就像广告里说的那样,不是每一种牛奶都叫特仑苏。
推而广之,也不是每一个棋坛高手都是德艺双馨的高人,棋品和人品低劣的人还真不少!
“如果我不这么跟他们说,你会来么?你想甩掉我?不可能的。”
刚踏进派出所的接待室,都不等向帅开口指着,侯剑秋自己就先承认了。
“钥匙找到了,你小子负责送我回家吧。我看到你打车来的,出租车还停在门口。”
老头指着外头,脸皮比城墙都要厚实。
“你……我……”
向帅穿越到这世界也有一段时间了,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顺顺利利的。想不到今天居然在这个老头子身上吃了大亏,顿时感觉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
回到铁皮屋,侯剑秋先绕着屋子转了一圈,确定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安然无恙,只是放在门口的那顿瓦楞纸被水浸泡了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反正等他一会儿把这些纸箱拿去废品站之前原本也是要泡水增加分量的,现在这样,等于还省了他一个麻烦了。
“坐!”
他一手举着瓶刚从路口杂货店买的绍兴酒,一手把向帅重重地按在小板凳上。
“我要回家了。”
向帅想着自己把他送回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他可不想在这屋子里多待。
这里附近刚泡完水,刚才走进来,一路上都是烂泥。他今天穿的运动鞋是刚买的。现在好了,布满了泥点,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今天天气气温也不算低,被蒸发的河水夹杂着难闻的气味从窗户里涌进来。
偏偏他这个屋子连个摇头扇都没有,向帅只觉得阵阵作呕,恨不得马上逃离这个铁皮蒸锅。
“急什么。我又不会害你。”
出乎向帅预料,老头有酒在手,并没有迫不及待地打开,而是把棋盘拿了出来,并在上面摆好棋阵。
“你干嘛?”
向帅一脸警惕。
“我‘五毒鬼手’侯剑秋自己承认自己不是个东西,从年轻时候起就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但是我从来不欠别人的恩情。”
他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
“你救了我,后来还特意跑来学校看我。老头子很感激你……我知道你也是会下棋的人。这样,老头子身无长物,就点拨点拨你,算作报答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芜湖~~一闪而过
第040章 三十三变手
“你想教我下棋?”
向帅看着棋盘上的棋子, 摇了摇头。
“不用了。”
“怎么,你和昨天那个小子一样,都是明门弟子?”
侯剑秋眯起眼睛, 眼神里透着不屑。
“当然不是,我和明门没有关系。”
向帅挠了挠面颊。
“严格意义上来说, 我学的是何门的棋路。”
“何门?你是‘金丝白玉剑’门下?”
侯剑秋目光里的威胁和鄙夷消失了, 甚至还带着几分欣喜。
“我经常到他们棋室去玩。”
向帅模棱两可地答道。
“他还和那个姓屠的人混在一起呢?到现在也不结婚,不生孩子?”
从一旁的五斗橱上取过香烟和烟灰缸,侯剑秋深深地洗了一口烟后,冲着一旁吐出一串灰白色的烟圈。
“是啊。”
“也好, 子女都是债,他俩是‘无债一声轻’。比我潇洒。”
“侯爷爷, 您认识我师……何爷爷和屠爷爷么?你们是朋友么”
听侯剑秋话里的意思,非但认识, 而且似乎很熟呢。
“哼,老子不跟搞兔子的人做朋友。晦气。”
侯剑秋看着向帅茫然的表情, 自知在孩子面前这么说有些失言,他重重地咳嗽一声, 掩饰道,“怎么不认识, 都是差不多时候来上海闯江湖的, 自然在一起下过棋。不过那时候别说你了,你爹估计都没生出来。”
“老何开棋馆了?在什么地方?生意怎么样?”
侯剑秋粗鲁地问道。
在听闻何家棋馆就开在屠景天的蓬莱医馆隔壁,两人非但做了邻居,连两边的弟子都住在一起后, 侯剑秋露出了非常微妙的表情。
“他们两个居然搬到一起去了?要说胆子大, 还是老何。别人都说我离经叛道, 我看他才是最不像话的那个……”
他越说声音越轻,到最后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向帅支棱着耳朵也听不清。
“你既然是何门弟子,怎么跟明家的小子混到一起了?”
说到明哲,老头又换上另外一幅面孔,几乎是用很铁不成钢的表情冲着向帅质问道。
“他,他是我同班同学啊,我俩一个学校的。”
向帅一脸无辜,“他还是我的班长呢。”
“他是班长,你又是什么‘长’?”
“一‘长’不‘长’……”
就“项帅”那个三棍子打不出闷屁的个性,自然是什么班内职务都不会去争取的。
“哼,说到底还是被明家的小子给比下去了。”
“您这话说得……我跟他比这些干嘛。”
“年轻人,一点进取心都没有!”
向帅觉得这老头真是无中生有,故意挑事。
不过,他马上回想起了有机会屠老爷子见到明哲的时候,也是满脸嫌弃的表情。
对着明哲还好,对着魏益谦的时候,就差把“烦人”两个字刻在脸上了。
而魏益谦也很有自知之明,一般不主动出现在他俩面前。
实在避不开,那姿态真的是低到尘埃里,一点都没有全国冠军的架子。
他之前也没怎么在意,想在想来,堂堂明门第三代擘旗者,即便面对长辈又何至于此。
“侯爷爷,何门是不是和明门之间有什么纠葛?”
他一脸八卦地凑了过去,“您告诉我呗。”
“你不是何门弟子么?你不知道?”
“我还没拜师呢。”
向帅是真不知道。
他爹压根就没跟他提到过。
“那等你拜师了,你师父自己会告诉你的。”
老头斜着眼睛。
“别啊……不瞒您说,我没打算拜师。”
“为什么?难道是老何没看上你?来来,我来试试,你到底是个什么实力。”
侯剑秋说着,掐灭了烟头,拉着他就开始对局。
一个小时候,向帅看着棋盘上自己这方残存的几个黑子,在几度考量后,推枰认输。
“我输了……”
他拿起一旁的蒲扇扇了扇自己满头的汗水。
“别啊,你还有那么多子呢,怎么就输了。”
老头乐呵呵地灌了自己一口酒,“你还有七个子,我只有四个,怎么你就认输了呢?再来再来,多缓缓,我给你机会悔棋。”
“爷爷,你已经给我四次悔棋的机会了,我谢谢您了,我真的输了。”
向帅下棋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被人逼近狼窝的感觉。
他早就投子认输不知道多少回了,这老头硬是不准他输,让他不停地换个下法继续下,向帅都要被他搞疯了。
“才四次你就受不了了?还有二十多种可能,难道你不一个个尝试过来么?”
侯剑秋的双眼发光,简直比他俩头顶上的十六瓦灯泡都来的亮些。
“还有二十多种?这,这什么局啊。”
向帅这是真的被吓到了。
“这叫‘三十三变手’。是我多年来以清代的《竹香斋象戏谱》为原型,扩充出的一个大局。”
侯剑秋说着,无不得意地昂起头,“就靠着这一局,当年上海滩多少江湖棋的高手都被我斩落|马下。我让他们输得倾家荡产也有,卖儿卖女的有,从此远走天涯,再有不敢踏足上海滩半步的也有。”
“爷爷,我也下过江湖棋呢。”
向帅小声说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吓人的。”
“你那个算什么‘江湖棋’,小孩子过家家而已。姓屠的那个老兔子看中你,要为何文宣收弟子,故意给你搭得场子罢了。哪里有半点原先‘江湖棋’的意思。”
人民公园的那场擂台,自然瞒不住侯剑秋。
知道眼前的小东西就是擂台赛的主角后,老爷子就不停地对他冷嘲热讽,说你也太谦虚了,你这样还叫“不会下棋”?
你下的不是“江湖棋”,是“浆糊棋”,在我老头子面前“捣浆糊”呢。
“爷爷,‘老兔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词已经出现好几次了,向帅真是好奇极了。
“咳,这不重要。”
侯剑秋干咳两声。
“真正的‘江湖棋’,只有在腥风血雨的时代才有。那真是下错一步就是要人性命的。你看过电视剧《上海滩》么?周润发演的许文强最后怎么死的?那么强一个人,还不是被乱枪扫死?这就叫做一步踏错终生错。放在下棋上也是一个道理。”
向帅眯起眼睛,想着老头果然酒喝太多,脑子糊涂了。说的都是些什么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而且许文强不是黄晓明演的么?
老头右手比了把枪,放在太阳穴旁,“48年,我下过一局棋,全程被人用枪抵着脑袋。为了争一个舞|女,我在百乐门舞厅的包间里跟过敏党的一个高级军官对弈。我要是输了,他就让他的副官拿枪直接崩了我。那时候我跟你差不多年纪,好像才刚满十八岁吧……”
“您十八岁就跟人抢舞|女了?”
向帅瞪大眼睛。
他两辈子加起来,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呢。
“啧,这是重点么?重点是我十八岁就下了一盘生死攸关的棋!”
“后来呢?谁赢了。”
“这不是废话么,我要是输了,你现在看到的是鬼?”
侯剑秋朝他白了一眼。
“那赢了之后,那个舞|女就跟了你了?我看电视里都这么演——叫什么……以身相许!她后来有没有做你老婆啊?”
向帅两眼发光。
这可比电视剧有意思多了!
“我看你当不上班长是有理由的,你这小脑袋瓜子里都在想什么呢?”
侯剑秋抄起蒲扇往他脑门上一敲。
“她叫什么名字我都想不起来了。露西?莉莉丝?哎,谁知道,反正都是假名。说不定下了舞场,人家本名叫做‘蔡阿花’、‘刘根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