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帅想着,若是他从现在开始就注册一个账户,等到二十年后那个ID还不要值钱死了。
虽然现在是暑假,学校却还在正常上课。
高二升高三的学子们迎来了最后一年冲刺的时光,所以学校外头的各种小吃摊仍旧照常营业。
向帅来到炸串摊,点了几个炸鸡腿准备带回去加菜。
虽然没有解决未来人生道路怎么选择的重大议题,不过心情是真的变好了。
他晃荡着食品袋路过那条巷子口的时候特意往里面瞄了一眼。
这一眼不得了,居然真的让他见着了一个人。
一个老人。
头朝里,腿朝外,动也不动,似乎已经失去了直觉。
“爷爷,爷爷您没事吧?”
向帅三步并作两步踏了进去,蹲到老人身旁。
“爷爷……您是喝了多少酒啊。这味道……”
才一蹲下,一股酒臭味就扑面而来,向帅忍不住以手掩鼻。
往旁边一看,地上躺着好几个玻璃酒瓶。
红的,白的,还有啤的,老头挺能喝。
除了酒瓶,还有一个空饭盒,里头的菜和饭都已经被吃光了,留下好几个烟头。
老人脸朝下,发出阵阵的呼噜声,右手还握着一个空酒瓶呢。
自己这是遇上了一个酒鬼老头了啊。
“爷爷,您不能睡在这儿。你有子女么,你告诉我电话,我让他来接您回家。”
这眼看天色一点点暗下来了,哪怕是大夏天睡在地板上也不是好玩的。
更何况根据天气预报,今天晚上有大暴雨,不然向前进也不会着急忙慌地修剪小洋楼花园里的树枝了。
“子女?什么子女?老子不需要!”
被向帅推醒后,老人一脸不虞地直起身子。
不过他也没有站起来,而是把后背靠在了墙壁上,连眼睛都懒得睁一下。
“子女都是讨债鬼。一个一个都只会问我要钱。我不要子女,我要酒……对!我要酒。”
说着,他突然伸长鼻子嗅了嗅。
“好香啊,这个下酒菜真不错。小伙子,有眼光。”
他说着,终于把眼睛打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指着向帅手中打包的鸡腿拍手笑道。
“来来,快去买瓶酒,咱们就着这鸡腿好好喝一顿。”
老人说着,用抖抖索索的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把毛票。都是五毛一块的。
他也不看究竟有多少,一股脑地塞进向帅手里。
“去!买酒去,再喝一壶。”
“喝什么啊?这鸡腿我可以给您,但是您可以不能再喝了。”
向帅是看明白了,这老头就是个烂酒鬼,自己要是放着他不管,他能醉死在这里。
想到这里,向帅拨通了110报警电话。
很快巡逻的民警赶到现场。
作为报案人,向帅也跟着坐上警车,跑了一趟派出所。
“警察叔叔,我能回家了么?”
向帅看了看窗外通红的天色,想着这场雨应该不小。
“当然可以。谢谢你小同学,你在这里签个字就行了。”
警察拿出一张表格,让向帅签字。
“哎,‘项帅’,这个名字我记得。”
警察笑道,“你就是那个一日之内帮我们警察连破两个案子的小英雄吧。果然是个热心肠的孩子,今天又做好事了啊。”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而已。”
向帅被夸得脸都红了。
“对了,那个老爷爷的子女到现在都没有来接他么?他的酒还没有醒么?”
向帅刚才坐在这儿半天的,见着不少来来回回报案和办事儿的人,这派出所的接待大厅比菜市场还热闹,就是没见着有人说来接老人回家的。
“哎,你不知道,这老头不是第一次被人送到这里来了,我们根本联系不上他的子女。”
民警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是孤老?”
“哪能呢,有儿有女的。”
“那为什么不来接他。”
“据说前些年和家里人闹翻了,老头就离家出走了。他也嘴硬的很,就是不肯低头。怎么说呢,清官难断家务事,咱们想管也不好管。”
警察把记录本挂在墙上,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知道他住的地方,之后我们会用警车把他送回去的,你放心吧。”
“我能多问一句么,那老爷爷叫什么名字?”
向帅刚才匆匆地瞄了一眼记录本上的内容,觉得那老头的名字看起来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按理说是不能告诉你的。不过……谁让你是咱们的小英雄呢。我就破例一次吧。”
警察笑了笑,重新把记录本拿了下来,打开刚才那一页。
“侯剑秋。”
“别说,这名字还挺好听的。”
警察说道。
“侯剑秋?侯宝林的‘侯’,宝剑的‘剑’,秋天的‘秋’?”
“小同学你认识他?”
这下轮到警察吃惊了。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向帅心想这也太巧了,怎么就给他遇上了。
“这是位象棋界的前辈,过去很有名,没想到现在过得那么潦倒。”
何止是有名啊,在50年代的上海棋坛有“江南三杰”之说。
分别是排行第一的“金丝白玉剑”何文宣,排名第二的“平山书生刀”谢小然。至于明奕仙的父亲,也就是明哲的爷爷,如今棋坛第一人的“蟾宫神机箭”明秋桂,当年也只能陪在末位而已。
除了他们三个,另外有一个并不在“三杰”之列。
到不是说他棋力在那“三杰”之下,而是这个人下棋的风格百怪嶙峋,突兀崎岖。
不但下手狠辣,而且风度极差,下到紧要处就满口脏话,污秽不堪,把对手气得七窍生烟,有些人甚至当场摔棋走人,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和他下棋了。因而被视为象棋界的怪胎。
这个人就是诨名“五毒鬼手”的侯剑秋。
侯剑秋是因为棋品太差,因此没有被列在“三杰”里的,但是棋力却不在那三人之下。
对此他本人也并不在意,反而因为显得特立独行而越发洋洋得意起来。
这些都是他小时候睡觉前,向前进当故事讲给他听的,向帅觉得这些陈年往事跟《上下五千年》里头的历史故事没啥区别。
何文宣虽然是他的师爷,但他压根就没见过他老人家,在向帅心里等于是半个“古代人”。
明秋桂到是高寿,一直活到他那个时候,但人家常年定居在杭州,很少来上海,所以也没怎么见过。
谁能想到《上下五千年》……哦不,棋坛掌故里的人物居然会一个个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了呢。
比如之前的何文宣,再比如现在的侯剑秋。
所以当警察们把醉的开始乱打人的侯剑秋塞进警车预备送他回家的时候,向帅抱着“瞻仰名人故居”的心情也一块跟了上去。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5章 古董棋盘
下了车, 向帅就被惊到了。
好歹也是象棋界的大佬,传说中赢一盘棋最高能拿一根“小黄鱼”金条的人,现在就住在苏州河边的铁皮屋里?
向帅往前后左右打量了一下, 发现沿着河岸,这样用铁皮和木条搭建出来的房子有近百间之多, 分布的很是随意, 压根没有规划。
大多数的房子都低矮潮湿,黑色的电线就跟蜘蛛网一样被人私接乱拉,迎着河边的大风不断胡乱拍打着墙面。
这里是上海?
上海还有这样的地方?
他以为最差的住宅条件,也不过就跟乐天他家一样, 住在石库门的小房子里而已,从未想到上海居然还有这样的角落。
从20年后穿越来的人彻底傻眼了。
“小同学, 想不到吧,这个叫做‘棚户区’, 在咱们这片苏州河河道转弯的地方特别常见。像番瓜弄啊,药水弄啊, 谭子湾,潘家湾都是这样的房子。”
警察如数家珍。
“都是解放前, 江淮发大水从那边逃难过来的人。撑着小船,乃至小舢板沿江到了上海。因为这里是河道转弯的地方么, 水势就没有那么湍急, 他们就在这里上了岸。刚好这里既不算外国租界,上海的原住民也瞧不上这种低洼地带,没人会在这里建造房屋,于是他们就在这里安营扎寨了。”
“解放前?”
这对98年才出生的向帅来说, 跟“史前”也没啥区别了。
“对, 都是逃难来的难民。一开始想着只是先找个落脚的地方, 就随便搭个房子。谁知道这一‘暂时’就‘暂时’到了现在。你别看现在这个屋子破,至少还有块铁皮。我小时候看到的棚户区房子,还有茅草屋顶的呢。”
警察说着,越过向帅,帮忙同事去搀扶侯剑秋。
他们也算是轻车熟路了,从他的腰间拿下一大串钥匙,找出其中的一把,打开看起来不甚坚固的屋门,将老人家搀扶了进去。
向帅有点想不通,明明就至于一个房门的破屋子,又不是项家的小洋楼,那另外的七八把钥匙又是用来开哪里的门的。
“侯爷爷,我们把你送回家了,你可别再乱跑了。今天晚上要暴风雨,再瞎跑要出事的。”
两个警察一块把侯剑秋扶到床边让他躺下,这才离开。
走之前他们还特意检查了一下门窗,拍一会儿大雨拍进屋子里。
“小同学,走吧,叔叔顺路把你送回家。”
看到站在门口的向帅,警察主动提出了邀请。
“不了,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我想参观参观。”
向帅指了指左手边的苏州河,又指了指那一排排低矮的屋子说道。
“那好吧,你也早点回家,别困在雨里就好。”
河边的风比其他地方要来的大些,这里因为已经靠近黄浦江,风力还隐隐带上了江水的味道。
警察一边说着,一边摇下车窗。
“这小英雄还真有意思,这种破房子有什么好参观的。又不是博物馆,东方明珠电视塔……”
两人的对话声顺着大风飘进向帅的耳朵里。
看着车子走远,向帅有些兴奋地沿着阶梯走到河边的水桥上。这里过去是往来河面的船只靠岸的地方,也有附近的人家会到这里来洗衣服,打水。
不过就目前苏州河的水质,这一切都是往事了。
肮脏的河面让向帅很是失望。
他不知道这时候的苏州河还没经历过后期的水质改造,现在的苏州河又脏又臭,空气带着化学试剂与动物尸体腐烂的酸臭味。
因为潮汛的缘故,高涨的河水不断拍打上来,水面上还漂浮着不知道是水草还是什么其他垃圾的玩意儿,向帅捂着鼻子从水桥上走了上来。
他抬头,乌云密布的天空阴沉沉的,像是一块巨大的黑灰色的布,随时会以万钧之力压下来砸人似得,让人透不过气。
离开之前,向帅走回铁皮屋子旁,透过小小的玻璃窗往里头瞧了一眼。
恰好一道蓝紫色的电光从他脑后的天际扑闪下来,在玻璃上形成的反光吓得向帅佝起肩膀打了一个哆嗦。
不过比闪电更加可怕的是,一张布满了皱纹的老脸占据了整个玻璃格子。那醉醺醺的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上爬起来了,还把脸凑到窗户边,和向帅来了一个对视。
那一双总是眯着的眼睛此时却是绽放着诡异的光芒,分不清到底是目光还是闪电停留在玻璃上的倒影,吓得向帅连忙向后退了三四步,背脊靠在了竖立在河堤旁的金属栏杆上。
他最怕鬼了,眼前的这一幕根本就是“冤魂索命”么。
这后面就是苏州河,敢情这还是个淹死的水鬼外加醉鬼。
“你,过来。”
打开窗户,侯剑秋冲着向帅勾了勾手指。
向帅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这人邋邋遢遢的,头发不梳,领子下的脖颈都能搓泥了,牙齿也都因为长年被烟酒侵染而发黄发橘,但是他的手指甲里居然没有黑泥,而是干干净净的。
一个连头都不梳,随随便便倒在地上就睡的酒鬼,他居然会洗手?
向帅不由得纳闷起来。
也就是这么一恍惚的功夫,老头从屋子里窜了出来,拉住向帅的领子把他往屋子里拽。
“来来,老头子我刚发现,床底下还有半瓶黄酒。难得今天有个小朋友在这里,跟我一起喝吧。”
周围的邻居谁不知道这老侯头是个酒肆糊涂,喝起酒来没有白天黑夜,也不管对方是谁,拉进来就要碰杯。他喝酒就算了,喝完酒还喜欢骂人,砸东西,久而久之邻居们也都不愿意和他来往,都远远地躲着他这个铁皮屋。
谁知道会有向帅这种送上门来的大傻蛋呢。
“爷爷,我不喝酒,我还是个学生。”
向帅试图拯救自己的衣领,结果对方扯得更厉害,把他的体恤衫都拉了起来,露出一段白白的肚皮。
“学生?学生是不能喝酒……这样!你看我喝。”
老头子忒不讲道理,两只手按住向帅的肩膀,强迫他坐在小板凳上。然后自己伸手往床底下一掏,掏出一瓶黄酒来。
黄酒是黄酒,不过不是喝的那种,是用来炒菜的料酒,才几毛钱一瓶。可见他生活的捉襟见肘。
向帅几次试图站起来,都被老头二话不说按了回去。
老头还在塑料餐桌上给他也放上了一个搪瓷酒盅,倒上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