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脚本上没写, 应该也是明九段和帅帅商量好的现挂吧……”
赵秘书也想哭。
“不要说话,听下去。”
向前进打断他们, 面色凝重。
台下的观众多是职业棋手,盲棋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 很快被他俩口述的棋局吸引。
面对这样的情况,组委会很快做出调整。为了公平起见, 任兵的同步解说被转移到了室内。由助理在电脑上做出对应的落子并投放在大屏幕上, 以满足直播需要。
这两人下得很快,落子如飞,台下一开始还有人试图兼听两个项目,不过很快就不得不在两局棋里选择其一。
“明哲这么多年真的没有下过象棋么?不可思议, 这完全就是职业棋手的素养。”
“向帅也很强好么, 敢和围棋九段下盲棋, 这不是班门弄斧是什么。明哲好歹还有点象棋的童子功。”
选手这边议论纷纷,而魏益谦和向前进两人则渐渐听出了蹊跷。
“他们不是在打比赛,是在复盘。”
魏益谦低声道。
“围棋那边我不知道,单说象棋这边,他们两个在复盘十八年前小帅和阿哲在电视杯上的那一局棋。”
那场比赛小帅利用三枚残子解杀还杀太过精彩,堪称神笔,他俩听到中局就认了出来。
认出这局棋的不止他们俩,还有当年的解说员任兵。
“‘尺蚯降龙’……”
任兵喃喃低语,他万万没有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还能看到师父的尺蚯降龙重现天日。
即便只是复盘也足够让他激动不已。
“所以阿哲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教小帅下棋,连这一局都教给了他。”
看到这一幕,魏益谦终于相信二十年后重新出现在联动空间上的“一向都很帅”就是他师弟本人。
只是他还不明白师弟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明他向来不怎么在乎向前进这个儿子的,之前他谈到帅帅的时候师弟都表现的很冷淡,只有自己剃头担子一头热。
“不对,这不是完全的复盘,帅帅他在反击!”
到了残局阶段,向前进兴奋地睁大眼睛,重重地拍了下大腿。
铁马驰疆,一川江水动精兵;虞姬悲歌,霸王策马过楚城。
身着黑盔黑甲的少年将军换了容颜,深深地凝望着站在他对面的红衣将军。十八年的风霜雨雪和无数次的出生入死把曾经和他一样年轻的红甲将军变成了一个略带陌生的中年人。即便隔着楚河汉界,隔着喧嚣的烟尘和隆隆的炮火,他们还是认出了彼此。
落子无声,暗棋无形,三十二颗象棋棋子,三百六十一个围棋的交叉点,无言地诉说着跨越了十八年的思念,汉水灿烂映出两人焦灼的眼神。
战鼓力竭,矢竭弦绝,鸟无声息山寂寂,夜长月明风渐渐。天沉沉,云暮暮,寒霜洒满枯萎的草木,彩霞铺满带血的江面,少年将军闭上眼睛,再一次高高地举起他的银枪。
与十八年前和棋的结局不同,这一次黑棋在被撤走炮架之前蓦然升空。一朵黑色的礼花在天空中炸开,一声接着一声的巨响响彻天际。
少年将军的对面,被挑落下马的红衣将军一身风霜,被击落的红缨拂过他不在年轻的面颊。他慢慢地从满是污泥的地上站了起来,优雅的不像是一个刚被人击落的战士,而是沿着天阶缓缓降落人间的神仙。
大风撕裂了中年将军的战袍,他举起双手,双眼含泪捧起少年稚嫩的脸庞。
“你赢了。”
明哲深吸一口气。
你赢了时间,也赢了我。
向帅抿嘴笑了笑,满眼得意。
这段时间他日思夜想,就是为了破一破当年这场和局。
只可惜他手里没有侯剑秋的笔记本,不然看着师父的谱子,一定会激发更多的灵感,想多更多妙招。
向帅正暗自得意,谁知道明哲在说完这句话后,也同样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十七之四,挖。”
“哎,你这就不厚道了。”
向帅脸色一变,“这和你当初在火车上教我的不一样。”
十八年前那趟上海开往北京的列车上,向帅向明哲请教那道让他怎么解都解不开的死活题。两人窝在卧铺狭小的车厢里,肩膀挨着肩膀,脑袋抵着脑袋絮絮地说了一路。
和向帅一样,明哲也并没有完全复刻当晚的棋局。
向帅回过头,只见大屏幕上,本就谈不上优势的黑子此时彻底被白棋团团围住。中央腹地一条白龙正轻轻地捧着缩在右上角缩成一团的黑龙,宛如捧着一颗宝珠。动作温柔,意态绵绵,却也让那黑龙无处可逃,沦陷在了白龙的臂弯之中。
“像我这生,似我者死。我两本来就是向死而生的,不是么?”
“向死而生?”
向帅闻言一愣,笑着点了点头。
虽说和预订的脚本不同,不过盲棋的精彩程度显然远超预期。即便围棋不如象棋那么精彩,甚至以专业选手的眼光来看还稍显幼稚,但考虑到明哲的背景大家也觉得理所当然。最最关键的是最终结局和赛前约定好的一样,一输一赢,皆大欢喜。主持人带头鼓掌,台下的人纷纷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穆时英看着台上在主持人的邀请下拥抱狱严狱严示好的两人,目光闪动。
开幕式后是盛大的酒会,穆时英举着酒杯在会场里找了一圈也没见到向帅的影子。他见到有几个队友真站在场边说话,旋即上前询问。
“找他干嘛。”
“我想问找他复盘一下刚才他和明哲下得那局棋。”
“穆时英你可真是个棋疯子。不过人家在一家团聚呢,应该没时间搭理你。”
老队员邹亮的口气有点酸。
今天之后向帅的四台地位算是彻底稳固了。像他们这些下了几年还没进入首发阵容的老队员更不知道何时出头,只好聚在一起喝猛酒。所以他对穆时英也没什么好脸色。
“小英,虽然你们都是‘棋二代’。不过你和明九段比起来还是差得有点多。”
“你什么意思。”
穆时英的脸一点点地沉了下来,总是漾在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
“别说了。”
有人看出不对劲,劝邹亮闭嘴。
“小英他喝多了,你别听他瞎扯。”
“谁喝多了?我有说错么?”
邹亮伸出右手食指戳了戳穆时英的前胸,喷薄的酒味惹得穆时英皱起眉头。
“别以为你扒着向帅就能当上首发。向帅是老板的干儿子,你又不是!”
穆时英不吭声,静静地看着他发酒疯。
“人家明九段是谁?明奕仙的儿子,老板的师弟。现在他回来了,人家师兄师弟,干儿子干爹在一起亲亲热热的,就没你什么事儿了,懂么?别总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他们几个才是一家子!”
穆时英冷笑一声,捏起拳头转身离去。
“你发什么疯,你就不怕得罪他爸爸穆文哲么?”
身边的人用力地捅了捅邹亮的肩膀。
“我怕什么?要怕也是他害怕吧。”
邹亮揶揄地笑了笑,“难道你们几个都看不出么?这小子看向帅的眼神,可谈不上清白。”
就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哪个正常男人会围着另外一个男人跑前跑后的?什么问棋谱,什么切磋,都是骗鬼的借口,他就是喜欢缠着向帅罢了。
“别胡说,被老板听到就不好了。”
“快把他带回房间去。”
队友们拖着邹亮走远了。
此时此刻,找向帅的不止穆时英一人。
魏益谦好不容易推掉了和同里当地领导的应酬,想和向前进一块找明哲和向帅好好谈一谈,结果赵秘书带人找了里外里一圈都没见到那两人的身影。
“他们两个到底去什么地方了。你打电话了么?”
“打了,明九段的手机关机了。”
“向帅呢?”
“向帅的电话倒是在。”
赵秘书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台爱疯7,“根据老板的吩咐,离开上海之前就被教练没收了。”
魏益谦一时语塞,没想到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
向前进接过儿子的手机,沉思了一会儿输入密码。
“你怎么知道帅帅的手机密码?”
“他从小到大所有的密码都一样。”
向前进顿了一下,“就是她妈去日本那天的日子。”
魏益谦拍了拍向前进的肩膀。
“等等……这不是乐天么?”
向前进翻了两页,乐天的名字和电话号码赫然在目。
帅帅怎么会认识乐天,这比明哲教向帅三十三变手还要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一条微信提示跳了出来。
AAA储天围棋教室乐老师:小帅,你和明哲相认了么?我太激动了……
“帅帅,乐天,明哲……”
这个组合太过诡异却也太过熟悉,两人同时露出被雷击中的表情看着对方。
“难道……”
“不可能!”
*
作者有话要说:
想来想去,给明九段安排个情敌吧。小英,辛苦你了。
第146章 重回小洋楼
上海溪水街33号门前
向帅怎么也没有想到, 明哲跟他说要带他去个好地方指的是带他回上海,更万万想不到他说要看的的“好东西”是指小洋楼。
夜晚的小洋楼依然黑灯瞎火,花园被黑色的铁栏杆紧紧地把守着, 拒人千里之外。
“你不知道吧,这里早就被卖掉了。从我很小的时候这里就一直空关着。”
向帅指了指对面的橘中里, “那边据说再过两年也要拆迁。我奶奶过世之后老房子就租给了别人, 嬢嬢他们也已经搬走了。”
常年的辛苦劳作拖坏了姑父的身体,到后来饮食店就由向红梅全权打理。她脑子活络,先是借钱扩大店面,招聘了一群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穿着傣族的服装作为特色, 还在店里安排了云南歌舞演出。把云南小吃店变成了云南菜特色餐厅。
到了2000年后,从云南回沪的知青越来越多。向红梅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 成了什么沪滇知青联谊会的会长,专门承接知青聚会餐饮活动。店铺也搬迁到了市中心的美食街。
姑姑家买了新房子, 开上了小汽车。用向女士的话来说,除了儿子龙靖始终不长进, 天天跟丢了魂似的东游西荡,她的人生已经圆满了。
不管是橘中里还是小洋楼, 抑或是他们自己,都已不是十八年前的模样。
“你不想进去么?”
明哲指着大门问。
“我当然想, 怎么进?翻墙?”
“你不是有钥匙么?”
“那也不能……你怎么知道我有钥匙?”
向帅恍然大悟, “钥匙是你寄给我的!你怎么会有?”
“因为我买下了这栋楼。”
明哲的眼睛亮晶晶,顽皮的不像是一个中年人,“我把钥匙快递给你,就是为了和你一起打开这扇大门。”
“不可能!”
这彻底颠覆了向帅的认知。
“怎么不可能?我买下这栋楼已经十八年了。”
“什么?”
向帅瞠目结舌, “十八年?你哪里来的钱?不对, 你那时候不是去韩国的道场学习去了么?”
“我怕这栋房子落到别人手里, 等你回来之后就没有‘家’了。”
明哲眯起眼睛望着小洋楼红色的屋顶。
“所以出国前我给师兄打了借条,求他借给我两百万买下这栋房子。等我在韩国签了俱乐部出道比赛后,每个月按揭还钱。要是赢了比赛的话就能多还一些。”
明哲半开玩笑,“我不是从今年,而是从那时候就开始给师兄打工了。”
也亏他有这样的先见之明,要知道现在这套房子别说两百万,出价两个亿都还有价无市。
明哲用大掌裹住向帅握着钥匙串的手。
“这是你的家。从前是,以后也是。没有人可以抢走。”
向帅低下头,几度哽咽。
他曾经以为这栋楼,这个花园再也不属于自己。不管里头如何花开花落,他永远只能做一个墙外的看客。
他从没想到竟然会有失而复得的一天。
或者说,因为明哲的关系,他从来都不曾失去过它。
“不,不行,这是你的房子。我不能要。”
冷风吹过,向帅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强硬地把钥匙推了回去。
这份礼物太贵重了,他承受不起。如果他接受了明哲的财物,他俩的关系就彻底变质了。
“这是你的房子,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压根不会回来这里。没有你的小洋楼对我来说只是一栋冷冰冰的建筑物,没有任何意义。”
明哲拉起向帅抓着的拳头,贴在自己的胸膛上。
“它是这颗心的陵墓。”
冰冷的钥匙,火热的胸膛,向帅感觉自己的指尖一半寒冷,一半火烫。
“如果你不要它了……”
明哲一语双关地说道,“就把钥匙还给我吧。”
那我的心也不会再对你开放。
向帅哪里读不懂他的意思,气呼呼地举起胳膊,重重地在明哲胸口锤了一拳,“你太卑鄙了,明知道我不会不要你,还用这种话来激我。”
这招苦肉计还有以退为进的把戏,他从小到大不知道见识过资本家用过多少次,回回都让他爸吃瘪。那时候还不明白,现在回想起来都是老男人的小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