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似乎是往这边瞥了一眼,狭长的眸子眼尾上扬,又恹恹的收回,带着极盛的气势和高高在上。
宋泽惊疑的愣在了原地。
桑嘉意小跑到人的面前,嘴里还念着:“抱歉抱歉,等很久了吗?”
四月的天气已经逐渐的变暖,但是担心早晚的温度较低,所以桑嘉意身上穿的是一件内里是白色羊羔毛外面是浅蓝色的牛仔外套。
现在穿着其实是有点热的,再加上刚刚和宋泽走了很久,又小跑了一段路。
等到简霁面前的时候,他的鬓角已经出现了点汗珠。
简霁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桑嘉意突然有些紧张。
以往简霁垂头敛目看着他的时候,连带着眉眼都松弛的轻轻下压,显得人温和又缱绻。
现在虽然是垂着眸子,可眼尾上扬的角度不变,眸色漆黑,像是深水寒潭,让人看不透。
总觉得带着几分不可预知的危险。
然后他感到自己的脖子微有些痒意——
那滴汗水顺着脸庞成股,慢慢的滚落到白皙的侧颈上。
简霁曲起修长的食指,突起的骨节触到了那滴汗水。
桑嘉意整个人一愣,下意识的想要后退一步。
似乎是有些察觉到了他的动作,简霁挑眼对上他的眸子。
桑嘉意仿佛立马就被锁在了原地。
男人的目光才悠悠的移至颈侧。
骨节又缓又轻的向上滑,直至将那滴汗水的轨迹完全拭去。
等人的手撤离后,桑嘉意喉咙滚动了一下,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刚刚简霁触碰到的那片皮肤,像是火在烧般。
一片沉寂中,简霁也终于开了口,没有回答桑嘉意的问题,而是沉声问道:
“和你一起的男人是?”
桑嘉意小声说:“是师兄。”
“啊……”简霁的语速有点慢,“是那个人很好的师兄啊。”
桑嘉意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就又被简霁的一句话堵了回来。
“为什么不连名叫他?”
“……”危险雷达在向桑嘉意疯狂预警。
理智告诉他,这个时候不要当犟种。
他乖得像个鹌鹑:“宋泽师兄。”
然后他好似听到了简霁的嗤笑声。
还没来得及探究什么,简霁已经走到了副驾驶那边给人拉开了门:“上车。”
桑嘉意听话的上了车,系上安全带,坐得板正,像个小学生。
简霁看了他一眼,才开启了车辆。
因为简霁带来的紧张感,甚至都冲散了些即将要去齐家的不虞。
在失神中,不知不觉车子已经行驶至半山腰的齐家别墅。
桑嘉意和简霁两个人下了车,简霁下意识的想去牵桑嘉意的手,却捞了一个空。
他侧头去看,却发现人早已将手插进了兜里。
见他望过去,桑嘉意很无辜的说:“走吧,我们进去。”
简霁身上的气压一下子更低了,朝着前面走去。
从刚刚简霁碰他的脖子开始,桑嘉意就警惕了起来。
他看着男人高大挺拔的背影,不禁疑惑的想,他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呢?
说要保持距离的是他,可好似不注意的人也是他。
两人在沉默中按响了大门的铃,不一会儿齐家的阿姨就过来打开了门。
似乎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齐修文站起身来,朝他们迎过来。
“小意。”
然后看到了桑嘉意旁边的简霁,齐修文下意识的警惕了起来。
若是以往他都不至于如此,可现在明明男人面上一切正常,可齐修文却敏锐的察觉到对方的不对劲。
像是平静湖面下的暗流,要蓄势待发般。
很危险。
简霁先开的口,他朝着人扯了下嘴角,声音又沉又慢:“齐先生,晚上好。”
齐修文微微移了小半个身子,让两人进来。
听到人进来的声响,坐在沙发上的齐磊和文欣站了起来,两人都是罕见的沉默,明显是齐修文之前说过什么。
桑嘉意扫视了一眼,没有发现齐修瑜的存在,看来是今天晚上他是不会一起的了。
按理来说,这应该是算是挺有诚意的,没有把齐修瑜放在桑嘉意的面前来恶心他。
可桑嘉意却下意识的看向了简霁,果然看到简霁的嘴角有些微妙的下压,是有点不开心的。
既然今天要来这边,那当然是得所有人到个齐全啊。
来都来了,那不得把人都好好的收拾一顿,结果还有人幸运逃过了一劫。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桑嘉意没忍住弯了下嘴角,觉得简霁有些幼稚。
简霁看到了他的神情,没忍住挑了下眉,心底松弛了一些。
-
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中,所有人都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
一个是今天在场的还有个简霁,虽然客观上来说,他们知道简霁和桑嘉意已经结婚了。
至于为什么不跟家里说,那还有问的必要吗?
可他们却没有办法立马就接受这个事实,坦然就认为简霁就是一家人了。
再就是,前阵子,齐修文从任老爷子的宴会回来后,和齐磊文欣谈了下。
他将简霁问过他的问题一字不落的转述给了齐磊和文欣。
他狠下心来,对他的父母同样做了简霁对他做过的事——
自我剖析与忏悔。
那个晚上,本就最近疲惫不堪的齐磊像是已经苍老了许多。
文欣怔怔的流着泪问齐修文:“是真的……只能选一个吗?”
齐修文感觉很累,在宴会上他就已经被简霁质问的节节败退,身心俱疲。
他看着文欣,哑声道:“妈,你什么时候选过小意吗?”
文欣被他质问的话语说楞在原地,或许里面还带着几分指责。
可齐修文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因为他同样没有选过小意。
他垂着头捂住自己的半边脸颊。
“是我想岔了,又或者说,是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现在我只要一想,在小瑜吃珍馐穿华服受尽宠爱的时候,小意不知道在哪里生活艰苦受尽折磨,我就感觉心像在烧一样。”
“理智上,我知道不应该放弃小瑜,他在我们身边那么多年,可是……我理智不了了,人就是一个情感动物。”
“若他们只是单纯的被抱错,我都不至于如此,可是爸妈……”齐修文的声音哑得仿佛是要就此失声,“别忘了,他们是被掉包的,是被齐修瑜的亲生父母恶意放到我们身边的,齐修瑜是害得我们家落得如此地步元凶的孩子。”
文欣痛苦的张了张嘴。
齐修文低低笑了几声,那笑已经不太正常。
也堵住了文欣即将开口说的话:“不要说
小孩无罪,想想小意,问问你们的心,当真是无罪的吗?”
文欣不禁想到了当初齐修文调查的那一沓资料,齐修瑜做过的恶事不计其数。
在桑嘉意刚被接回来的那阵子,被齐修瑜明里外里的针对,大人也都站在齐修瑜那边,生活得倒还不如以前。
就像是记账一样,平时不知不觉中不知道钱花到哪里去了,只有记账看到流水的时候,才清楚原来已经用了这么多。
那么多年里,他们从来不去想、也意识不到桑嘉意受过的困苦和委屈。
只有当白纸黑字一笔笔记录成一沓厚厚的资料的时候,才恍惚发现,他们错得太离谱了。
文欣哭得身体都有些发颤。
齐修文愣愣的说:“我早该意识到的,真少爷?假少爷?他们本来就不应该共同的生存在一个环境下,当初的恶意掉包就注定了他们之间存在亏欠和对立,他们本就是就只能要一个,是我们太贪心了,”
“是我们当初没有保护好小意,才让他被别人偷走。”
“或许你们会觉得我无情,我感情淡薄,觉得我那么多年和小瑜的感情说放就放,可我觉得人生在世,就没有所谓绝对的正确选择、错误选择,如果我决定了一件事,当我年老的时候回想起来,不会感到后悔,不会无愧于心,我认为就是值得的。”
“这些年,我们对齐修瑜已经是尽善尽美,给予了颇多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我无愧。”
“可我对小意有愧,我想凭心走,从今往后——”
“我只选小意。”
文欣哭得泣不成声,她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齐修文站起来看着备受折磨的文欣:“妈,你当初给弟弟取名为瑜,是因为你极爱美玉,你说这个孩子会是你一生中最珍贵的美玉,是无价之宝。”
“你还记得你本来的美玉是谁吗?”齐修文眼神放空,几乎是耗尽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叹道,“瑜这个名字本来应该是小意的……”
-
看着已经僵持住的情景,简霁挑眉说:“时间已经不早了,小意胃不好,请问可以先吃饭吗?”
齐磊连点头应声:“对对,小意,我们先吃饭。”
于是一群人坐到了桌旁,简霁侧头看着桑嘉意。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桑嘉意在齐家的状态,似乎一来到这里,他就习惯性的不怎么说话,很安静。
就像是想要将自己藏起来,消失在这个屋子里,不被任何人所注意到。
简霁蓦地感到心疼,他小心翼翼的伸手,轻轻勾了勾桑嘉意的尾指。
桑嘉意愣了下,抬头看了简霁一眼,然后缓缓垂头,看着交错的两只修长的尾指。
细一点的那根僵直着,最后没忍住,微微弯曲,与另一只勾缠了一瞬,然后才克制的松开。
佣人将菜一盘盘端上桌,简霁看了一眼,都是养胃的。
齐磊舀了一碗茶树菇排骨汤,递给桑嘉意:“小意啊,这是你妈妈亲手炖的汤,尝尝好吗?”
文欣沉默着将视线落在桑嘉意的身上,桑嘉意没有看她,只是礼貌的将汤接过来搁在了碗边,说了声:“谢谢。”
可到底也没怎么喝。
简霁看着文欣有些失意的神色,蓦地感受到痛快。
他笑着缓缓开口:“文女士,小意不吃菇类食物。”
一片沉寂中,第一个开口竟不是桌边的人,而是餐厅外门边传来的声音:
“爸妈,哥哥。”声音很微弱,带着几分怯,“我能和你们一起吃饭吗?”
所有人的视线都朝着门口望去,就看到齐修瑜一手扶着门,小心翼翼的站在那边看着他们。
齐修文的脸色沉了下来,对一旁的佣人道:“不是让你们看好人?”
他之前就叮嘱了家里的人,今晚看好齐修瑜,让人好好的待在房间,不许出来。
本来这顿饭就是为了向桑嘉意道歉,表明态度,要是齐修瑜也在,算什么事儿?
佣人有些惶恐,在这里工作的都是看着齐修瑜从小长到大的,人一可怜兮兮的求情,就忍不住将人放了出来。
想着先生和太太以往那么宠小少爷,应该也不会有什么。
但看着齐修文阴沉的脸色,佣人才发现自己预测错了。
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这种情形下,桑嘉意却和简霁对视笑了一眼。
第一次,桑嘉意看到齐修瑜出现在他眼前,竟会感到这么开心。
他忍不住想,果然之前说他和简霁是坏蛋夫夫是有道理的。
齐修文刚准备叫人把齐修瑜带走,简霁就笑了声:“没什么,让人过来一起吃饭吧。”
众人将视线落在了桑嘉意的身上,似乎是决定今晚都听他的。
桑嘉意清了下嗓子:“没事,一起来吃吧。”
齐修瑜心底松了一口气,他知道今晚齐家人想要向桑嘉意道歉,他就是故意出来的。
他知道桑嘉意讨厌他,只要看到他,桑嘉意就会无时无刻的想到过去,就不会轻易的原谅齐家人。
那天,齐修文和齐磊文欣的谈话他都听见了。
他知道齐家人在他和桑嘉意之间选择了桑嘉意,想到这里,他垂下了头,眼里闪过一丝怨毒。
佣人将齐修文身边的空凳子拉开,准备让齐修瑜入座。
可还没等人坐下,简霁就姿态闲适的微倚在靠背,手微握拳,骨节敲了两下桌子。
“错了。”他的眼里含着笑,下巴朝着最远的桌尾扬了扬:“坐那里。”
是明晃晃的针对与恶劣。
齐修瑜整张脸都涨红了。
见人不动,简霁笑了声:“怎么,有问题吗?人家一家人在一起吃饭,能让小偷坐上桌就不错了,想什么宝马呢?”
桑嘉意低头忍笑,身边的简霁似乎是察觉到了,伸手捏了捏人露出来的后颈。
齐磊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们是有错,若是桑嘉意,无论怎么来指责他们,他们也理应受着。
齐家虽然比不过简家,可也不是能被随意欺侮的。
凭什么让一个姓简的来他们齐家指指点点。
“简总,我们的家事,您未免掺和的太多了。”
简霁有些惊讶:“家事?小意是你们的孩子,而我是他的合法伴侣,我不算在管自己家的事吗?”
说罢,他似乎是有些低落:“您这是没把小意当自己家里人还是没有接受我呢?”
“……”
无可辩驳。
无论怎么说好像都是在针对小意,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出简霁是在给桑嘉意出气。
最后,简霁笑着看齐修瑜:“坐吧,开个玩笑。”
齐修瑜笑得勉强,就算现在坐下来,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开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