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好好坐在纪凌身边寒着脸开车,已经耗尽他最大的忍耐力了。
纪凌要是再招他,他不知道自己还会再发什么痴疯。
所幸纪凌一路上安安静静,只沉默的看着车窗外萧瑟的风景。
他们此行所去的地方是临川市阜南县下的山塘镇,全程不过两个多小时的路程。
宾利驶入镇口的时候,纪凌看到一块土碑子立在碎石间,碑上刻着几个楷体字“阜南山塘镇”,有几个毛孩子手里拿着纸质卡片,围在镇口玩耍,公路巴掌宽,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林景琰降下车窗,对着那群孩子大喊了一声:“小宁,大桦,别光贪玩,看着路!”
孩子们纷纷抬头,梗着脖子朝他们这边张望。
片刻功夫后,几个瘦高挑挥着胳膊,飞快跑向宾利。
“阿琰哥!”
“小琰哥!你回来了啊!!”
林景琰全程僵着的一张脸在孩子们的欢呼声中软和了下来。
林景琰笑着和他们说了几句话,有人一勾头骨碌着眼珠子打量纪凌。
“阿琰哥,他是谁呀?”小宁好奇的问。
林景琰看着眉头耸成山丘的纪凌,回答:“哥哥的老师。”
他知道纪凌这是嫌太吵了,让孩子们留出道,把车慢慢开了出去。
袁外婆知道林景琰今天回家,每隔十来分钟就跑出大门,朝门前的水泥路上张望。
这会功夫,袁外婆端着秋收的玉米,一边用手掰着籽,一边跟隔壁几个老大姐坐在院子外的太阳地里闲聊。
宾利出现在路口时,一个躬着腰的阿婆吆喝道:“袁素兰,你外孙回来喽~”
袁外婆从小凳子上“嗖”的站起,看到林景琰从宾利走出来,愣了一下。
“吆,这是……带了女朋友回来嘞!”
袁外婆一拍大腿:“这小男决子,带孙媳妇回来了也不先跟俺说!”
说着健步如飞,着急慌慌的去看她孙媳妇,脸上挂着欣喜开怀的笑容,寻思着等会见了孙媳妇要包个多大的红包。
纪凌这时从宾利另一旁下了车,站定,朝几个兴奋的老人家投去疑惑而不失礼貌的目光:“阿婆,新年好~”
一众阿婆面面相觑,突然发出爽朗的笑容:“哈哈哈哈哈,老婆子们想孙媳妇想疯嘞!”
林景琰尴尬万分,对纪凌说:“纪哥,你别在放心上,我每次回家她们都这样。”
林景琰形影单只就得了,但凡多一个人陪同,几个阿婆思维发散的很广泛,恨不得他直接抱出个大胖仔,喜提太婆。
“外婆,这是我学校里的教授,我邀他回家作客。”林景琰现在撒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了。
纪凌严重怀疑自己带坏了这孩子:“外婆好,经常听阿琰提到您,今年有幸陪阿琰过来待一阵子,您不会嫌我打扰了吧。”
在阿婆们这一辈的观念里,教书育人是最了不起的事业,知识分子应该受人敬仰,袁外婆忘却了方才没见到孙媳妇的失望,热情的把纪凌让进房间,忽略了一边枯站着的林景琰。
纪凌接着完全霸占了林景琰在家里的团宠位置。
短短一天时间内,他就俘虏了一众阿婆的心,尤其袁外婆。
林景琰跟棵软弱可欺的小白菜一样被众人指使来指使去的干活,给这位端茶给那位倒水,去集市买瓜子,蹲在堂屋剥桂圆。
纪凌只长着一张嘴,哄阿婆们开心,外加吃零食。
林景琰一向惯着纪凌,这反正也是纪凌的常态,可被人使唤着伺候纪凌他就很不开心了。
他对纪凌好是他自愿的,跟有人要不要求无关,再者就是,纪凌从来就没这么温柔耐心的哄过他。
林景琰嫉妒了。
嫉妒的双眼都冒了血光,到年三十那天,纪凌蹲在村头,抬手摸着隔壁大黄锃亮的毛发。
林景琰站在一边看着,居然在脑海里思考出了好几种炖狗ro的方法。
大黄被林景琰阴恻恻的目光吓的嗷呜几声,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跑掉了。
纪凌慢条斯理的转过身子,看了林景琰一会:“杵那干嘛?”
林景琰别别扭扭的反问:“你很喜欢大黄?”
“嗯啊,很像十黑仔不是。”
“你喜欢大黄,喜欢十黑仔,喜欢阿婆,喜欢于修睿,唯独……”林景琰有些委屈,不想说下去了,转身哼哧哼哧的走开了。
纪凌又要耸眉头,喜欢……于修睿是什么个鬼?
林景琰就突然去而复返,飞快的窜到他身边,一把攥紧他的手腕,眼眶红的要滴出血来:“纪哥……”
纪凌狠狠一怔,竟忘记挣脱他。
林景琰把他的手搭在自己漆黑的头发里:“纪哥,你摸摸,我的头发很软吧。”一双漂亮的瑞凤眼扑闪扑闪的发着光:“我还比不上大黄吗?”
第36章 大黄
纪凌“噗”的笑出了声,手指没入他的头发:“林同学,你拿自己跟大黄比啊?”
林景琰曲解到天边外去了:“怎么,你觉得我还不如大黄吗?!”
不待纪凌再有其他反应,林景琰恼羞成怒离开了。
纪凌手指尖的温度还未全部消散,他心里突然产生了某种隐约不清的预感,这使他眉头挑的更深重了一些。
镇上年味十足,袭承了很多北方老传统。年三十上午,林景琰去集市选购了最后一次年货,缺什么补什么,额外买了村头小姑娘的一束满天星干花,放在了纪凌的卧室。
下午时,袁外婆在厨房包饺子,有香菇芹菜馅的,也有荠菜的——这种在市区很难买到且昂贵的野菜,山塘镇家家户户的菜地里都有种植,到了吃腻的程度,也就纪凌觉得新鲜。
林景琰外公去世的早,袁外婆前几年在他几个小姨舅舅家轮着待,终究习惯不了大城市的生活,犟着回了老家。
今年的除夕,小姨和舅舅相继打了电话,说工作忙暂时回不来,袁外婆失望之余又觉幸运,儿大不由娘,可是孙子知道疼人。
林景琰带着纪凌去贴春联,袁外婆家里贴完就帮其他街坊邻居贴。
阿婆们笑眯眯的要给林景琰介绍对象,这家的孙女那家的女儿,说的那是一个天花乱坠。
林景琰时不时瞄一眼对什么都感到稀奇的纪凌,一一回拒。
阿婆急了:“小琰啊,你这是有中意的姑娘嘞,哪家的,咋个不带回来给阿婆们掌掌眼?”
林景琰的目光直接粘在纪凌身上不动弹了。
“你瞅人纪老师干啥啊,纪老师认识那姑娘?”
一旁正在研究沾春联用的面糊怎么制作的纪凌抬了一下头:“阿婆,怎么了?”
林景琰赶忙拦截住阿婆的话:“没有姑娘,阿婆你想多了。”
纪凌打量了林景琰一眼,挑了挑眉头。
两个人贴好春联后,纪凌没事做了,林景琰却被大伙使唤成了陀螺,一看小时候就吃过百家饭,又乖又受宠。
纪凌不好意思闲着,转身去厨房帮袁外婆包饺子,袁外婆教了一会,他依葫芦画瓢包的还不错,就是皮子捏的太紧,ro馅都挤了出来,不是个会干活的细心人。
凳子都没捂热,林景琰风风火火的回来了,一手各端一个塑料篮子,双臂挂了好几个纸袋。
“阿婆和叔婶们给的小玩意儿。”林景琰解释。
炸丸子,炸小鲫鱼,糖糕油条,红糖馒头,足够他们离开后袁外婆吃一两个月的了。
待看清他纪哥手上脸颊都沾了面粉后,不悦道:“外婆,纪哥又不会做这些活。”
“我会。”纪凌脸色一黑。
“他平时在家里洗个碗摔坏仨。”
“说了我会!”
“牛奶都能煮糊。”
干!纪凌整张脸都是黑线了。
“纪哥,饺子这样包,一下锅会煮破皮的。”
纪凌忍无可忍,拳头子攥的咯吱咯吱响。
“外婆,你不要使唤纪老师。”林景琰最后总结。
纪凌的拳头子又松了。
袁外婆开怀的笑,说是是是,纪老师是客人,把纪凌赶了出去,让他自己随便溜达溜达。
林景琰立刻把隔壁阿婆炸的胡萝卜丸子递到他手上,笑的人畜无害:“纪哥,你尝一尝。”
纪凌火气全消了,捏着小丸子来到院子里。
下午阳光西斜,已经有些冷飕飕的感觉了。
门口横着一条竹竿,上头挂着叶子打了结的玉米,纪凌每次经过时都怕玉米落下砸了脑袋。
不远处的几户人家,已经开始生火做饭,袅袅炊烟升起,给这座北方小镇平添了几分烟火气。
年夜饭很丰盛,虽说三个人,可袁外婆把纪凌当作远道而来的客人,恨不得让林景琰做出个满汉全席出来。
林景琰知道纪凌挑嘴,最终只捡了他爱吃的做。
他们开席时,屋外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纪凌顿了一下。
林景琰笑着解释:“镇上可以燃放烟花爆竹,记得第二天自己清扫干净就行。”
市区早就禁止燃放这些易燃品,纪凌不记得有多少个新年没听到这么热闹的声音了。
林景琰买了烟花,年夜饭后,袁外婆保持每年准时收看联欢晚会的习惯,抱着瓜子盘,坐在沙发里一边看一边磕,津津有味。
节目千篇一律,老套的模式翻过来翻过去的用,袁外婆看的无非就是一种情怀。
林景琰把纪凌拉到院子外,一群孩子蹲在水泥路边玩的不亦乐乎。
纪凌嫌幼稚:“你把我当孩子哄啊。”
“当然不是。”他把纪凌当很重要的人捧着。
话音刚落,一阵青烟直冲云霄,“biu——嘭!”
孩子们在玩冲天炮。
“biu——嘭!”“biu——嘭!!”,爆竹声不绝于耳。
听着有些吵,纪凌又想挑眉头。
林景琰塞了他一怀烟花棍:“纪哥,你放心,这群孩子们玩烟花玩的很精,不会伤着,附近也没有可燃可爆的地方,着不了火。”
他说完不知从哪里抱出一个大花筒,孩子们也不闹腾了,纷纷好奇的围着林景琰。
“小琰哥,你要放大树花啊!”
“是大树花,哇哦哦!!”
林景琰在一群孩子叽叽喳喳的哄闹声里,把花筒放稳在地上,用打火机点燃绿色线头,嘱咐孩子们往后退。
几秒钟后,“刺啦刺啦——”好一派火树银花!
金色的烟花呈枝丫状喷洒在夜空中,璀璨而夺目,似万千流星滑过天穹。
林景琰站在烟火里回了一下头,笑着看纪凌,眼睛里的光波比烟火还明亮。
纪凌愣了一下,随后扬起嘴角微微笑。
林景琰也愣了一下。
两个人回去后袁外婆已经准备睡觉,分别给他们包了个红包。
袁外婆进房间后,纪凌喊住林景琰:“要我给你也包个红包吗?”
“不要。”
“想要什么?”
林景琰思索了一会:“陪我守岁。”
纪凌从不熬夜,拒绝:“不。”
林景琰吐槽他没有仪式感,纪凌心情好,懒得跟他多计较,回卧室之前冲他招了招手:“过来。”
林景琰想也没想的凑到他身边:“干嘛?”
纪凌平时西装革履,身姿修直,单看起来不比林景琰矮多少,如今穿着家居服,梳下刘海儿,那三四公分的差距被拉的愈加明显。
纪凌抬了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很软。”
“什么啊……”
“比大黄的软。”纪凌笑了。
“你怎么拿我跟大土狗比较!”
“不是你让我比的?”纪凌反驳,“答案是,嗯,挺软。”
他在逗弄林景琰,以为人该炸毛了,不料,林景琰突然弯下身子,朝他更近的倾了去:“既然如此,纪哥——”林景琰脑袋在他掌心拱了拱:“你多摸摸。”
纪凌“啪”的一巴掌呼在他脑门上,甚至都能从林景琰身后看到一条大尾巴了:“得寸进尺!”
大尾巴狼林景琰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
“好了好了,夸也夸了,回去睡觉!”纪凌轰他走。
“知道了。”林景琰直起身子,“那你不许抽烟——至少少抽点。”
“啰嗦!”纪凌不耐烦的一把将他推出老远,“小兔崽子管谁呢!”
然后回到房间后从兜里摸出烟,打着火了又突然掐灭,“干”了一声,磨着牙磕了一个多小时的瓜子。
年初一,袁外婆和几个老姐妹去土坑子里上香许愿,林景琰带着纪凌把山塘镇方圆十几里逛了个遍。
今年是个暖冬,雪都下在前头了。
林景琰和纪凌沿着公河的堤坝慢悠悠的走,沐浴在温润的暖阳下,一派岁月静好。
林景琰跟纪凌说他小时候的事,什么夏天遇上暴雨,会跟着一群孩子去公河捉螃蟹,沙滩上爬的都是小鱼小虾,大人们拿网捕大鱼,现捕现卖。
还说现在年味淡了许多,以前大年初一,他会跟一群孩子特意起个大早去捡没燃完的爆竹。
这些都是纪凌从来没有体会过的童年乐趣,林景琰用最简单的语言给他描述了一轴生动活泼的画卷。
纪凌从阳光下的漫长堤坝望去,仿佛在岁月的长河里看完了林景琰半大孩子的一段人生。
捕鱼抓虾捡碎竹,在公河里扎猛子,吃着百家饭,干着农作活。
几千个日子过去了,他终于成长为他眼前的少年。那么的温情纯粹,朝气蓬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