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默再次灌了口冰水,盯着桑野的方向看了会儿,昏暗的环境遮住他眼中的情绪,不过他没有上前打扰。
有些事,可以关起门来再谈。
谈默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准备跟桑野说一声自己先走了。
就在这个时候,周围灯光全部熄灭,音乐声也停了,室内吵闹的人声“嗡!”的一声压了下来。
大家在乌漆嘛黑间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怎么了。
小派正靠在房间门口跟胡夫说着停电了吧?联系个人来修吧?身后突然响起一记尖锐的叫声。
小派缩了下肩,立即回头。
同时一旁房门开了,乌漆嘛黑间一个人影栽在他身上。
“啊啊啊啊啊!”小派感到长长的头发纠缠自己,吓得叽哩哇啦乱叫,一下子蹦到胡夫身上。
“嘭!”的一声,那个人影倒在地上了。
周遭一片连锁反应,全部炸开了锅。
接着,室内灯光重新亮了起来,有人还在叫,有人在大笑。
大家闹哄哄地往地上一看,那里趴着一个商场里那种塑料人偶模特,假发松脱了一截。
四下里各种语言的咒骂声起来了。
小派扮演的是罩着白布的阿飘,此时脸上毫无血色:“吓死你爹了,奶奶的……”
等彻底反应过来后,大家都因为这样一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而笑了。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万圣节上,因此没发现恶作剧后,有个人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动作。
谈默透过前方不断挪动的人群间隙,看着还趴在那儿的人偶模特。
模特塑料的面容上戴着虚假的笑容,静静地跟谈默对视,眼睛空洞。
只是突然之间,那非人的目光里汹涌泛滥说不出的悲伤。
周围的灯光重新暗下来了。
谈默世界里的所有光亮,也在渐渐变暗,直至彻底熄灭。
……
喧闹的派对声音远去了,谈默走在通向后门的长长过道里。
披肩斗篷松了下来,拖拽到地上,谈默垂着脑袋,高大的背影颓丧无力,每走一步,都踩在了柔软泥泞的土地里,脚下的地面渐渐要吞噬他。
笔挺的西裤屈膝弯折,他撞到了墙,眉角磕在坚硬的墙体上,整个人跟散了架一样往下滑,跪坐到地上。
……
男孩很害怕,也很悲伤,但他不能回头。
他知道有人在追,也知道身后的屋子里,有他停止了呼吸的妈妈。
***
桑野在餐厅里上上下下找了一圈没找到人,于是抓住在大厅中央人群里蹦迪的小派问了一句什么。
音乐声太大,小派凑近耳朵:“啊——?”
桑野提高音量:“Talk呢?”
小派茫然地摇摇头。
桑野放开他。
小派披着白布,又像个巨大水母一样蹦了起来。
桑野摘了犄角,拿到自己的外套先撤了。
外面又开始飘起小雪,他抬头望向黑沉沉的天空,有细小的雪粒掉落在脸上,很快就融化了,冰凉凉的。
桑野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时拿出手机看,没有翻到谈默的消息,于是直接给他打电话,但是电话一直没有接通。
夜晚气温太低,手不一会儿就冻僵了。
桑野拿手指贴着嘴唇捂了一会儿,给谈默发去消息。
S.:【你在哪儿?】
等到晚上快十点的时候,桑野听到外面的敲门声。
他打开门,看到了谈默。
发丝潮了,有些凌乱,眼睛湿润,左边眉角乌青,颧骨上有一处泛着红痕的擦伤,除此之外,脸上再也没有一丝多余的血色。
桑野张嘴:“你……”
谈默倾身抱住他。
桑野打了个激灵,只觉谈默的脸颊是冷的,脖颈是冷的,就连衣领间泛出来的气息都是冷的,谈默的手隔着棉质睡衣按在他背上,也是冷的。
男人布满霜寒,浑身湿漉漉的,像是风雪天里迷路的大狗。
桑野后退,脚步不稳,有些费力地把全部重量压在自己身上的谈默弄进屋,关上门。
谈默洗好澡,弄干自己,温度回升,折腾了快一个小时。
桑野帮他倒了热水,放在床旁边的柜子上,接着看向床上。
谈默拿手臂遮挡住眼睛,脸依旧是白的,几缕黑发散在洁白的枕头上。
桑野不知道确切发生了什么,但谈默忽然变成这样,肯定跟派对上的恶作剧有关。
桑野关了壁灯,让谈默好好休息。
床头柜上还放着一个月球灯,悬浮在底座上缓缓地旋转,散发亮度很低的暖色光芒。
桑野正在犹豫要不要一起关了时,谈默拿开挡着眼睛的手臂,道:“可以给我留盏灯吗?”
桑野收回手,站在床边直起腰:“哦,那就开着好了。”
谈默看了眼月球夜灯,道:“可能会开一夜……要不要给你重新安排个房间?”
桑野拧了下眉,走回自己的床边沉沉地坐下:“我哪儿也不去。”
谈默眼底滑过一丝无奈,偏过头看他:“要眼罩吗?”
“我有。”桑野把枕头放倒,拍了拍,说,“而且就算不戴,开着灯我也能睡。”
两人之间的床头柜上摆着个造型修长的花瓶。
谈默隔着那束水仙看桑野躺下、盖上被子,目光微微变柔软:“睡吧,晚安,觉得刺眼跟我说。”
桑野却突然直挺挺地坐起来,问:“我在这儿会打扰你吗?”
他记得以前谈默说过,有时候晚上会失眠,所以才不跟别人住一间房。
谈默轻扯一下唇角,道:“不会。”
桑野这才放心地躺下,在被子里拱了拱,面对谈默的方向,隔了一会儿,问:“你怎么了?”
谈默望着上方的天花板,表情有些空洞:“想起了以前的事。”
桑野知道他小时候经历过枪击,抓紧被子蹭了下鼻尖,声音小了:“需要我过去吗?”
谈默静了一会儿,偏过脸看来:“今晚要陪我睡吗?”
桑野在被子里的小腿缩了一下,脸上开始升温。
他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谈默,但又不想什么都不做。
“嗯。”桑野蚊子哼一样,不过紧接着又探出脑袋,怕误会,脸红红地道,“就是睡觉,只是睡觉。”
谈默看他两秒 。
“那你别来了。”
“…………”
桑野一声不吭,折腾出不小的动静翻个身背对谈默,拉高了被子遮了半张脸。
就这么闷了有三分钟。
虽然房间里很安静,那点微弱的灯光也刺激不到桑野,但他并没能如往常那样倒头就睡,反而心里乱糟糟的。
他悄悄地翘起脑袋,转头朝后看。
就见谈默还维持平躺的姿势,望着天花板,甚至不会眨眼,好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
可能以前,谈默也是这样睁着眼度过失眠的夜晚的。
桑野撑起身,抱着自己的枕头下床,踩着棉拖鞋来到谈默的床边。
谈默看向他。
桑野这时才看清,男人的眼尾有了泛潮的痕迹。
就像之前刚开门时,桃花眼里湿润的样子。
桑野爬上床。
谈默给他让开位置。
等桑野钻进被子躺好了,谈默又阖上来,将脸埋在他胸前,吸纳少年睡衣上软甜的香气。
“把灯关了吧。”谈默嗓音低哑地道。
桑野探过身,碰到了月球灯座上的触摸开关。
室内陷入黑暗,桑野松了一口气。
两人安静地面对面相拥。
桑野指尖绕着谈默的发丝,低声问:“你怎么了?”
谈默又往他身前贴近了一点,好一会儿后,声音有些压抑:
“我想我妈妈了。”
这是桑野第一次听谈默说起自己的妈妈,不假思索正要问:“她……”
却感到环在后腰上的手臂突然收紧。
桑野闭上嘴,没有继续问下去。
谈默说:“Song。”
“嗯?”
“我可以不上场吗?”
桑野在黑暗中轻缓地眨了下眼,说:“当然可以。”
“对不起。”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过了会儿,桑野听到谈默轻微地抽了下鼻子。
桑野抚了抚谈默的背,忍住害羞,说:“第一次试训的时候,你中途离开,我很担心也很害怕,觉得没有你,我一定不行。”
“……”
“但现在不会了,Talk,我能自己带队了,我变得很厉害了。”
“对不起。”谈默声音闷闷的,含混不清,“我会尽快好起来。”
***
十月的第一天正式开启小组赛。
A组和B组轮流隔一天进行比赛,一天五场。
桑野看了第一天的比赛,在现场体会到的感觉更加震撼。
全球赛舞台的难度不是他之前经历过的任何一场比赛能比拟的,在这里,没有长胜将军,可能上一局吃鸡,下一局就会被拉到列表末尾,因为在这里,处于世界顶尖水平的队伍太多了。
第一天结束,BTF的状态很好。而Catch22有幸吃了一鸡,成绩排到了中上游。HK一天砍了六十分,稳稳占据了第一名,大家感叹不愧是曾经的连任冠军。
第二天是B组的比赛,前往比赛场馆前,教练短暂地开了个会,说把指挥位交给桑野。
大家都不意外,如果谈默不上场,也只有桑野能接这个位置,对于少年的实力,另外三个都很信服。
教练提前打了预防针:“第一天可以熟悉一下赛场的节奏和风格,不急着要成绩,全球赛是一场拉锯战,小组赛只是第一阶段,能进入前八后面能省不少力气,但输了也不要怕,有的是机会。”
提前到了比赛现场,桑野背着键盘去往舞台的时候,在台侧遇到了往后台走的NSN几人。
“Song神。”陆奇凯看到桑野,露出讥讽的笑,“今天Talk不上场,怎么?又拉闸了?”
桑野没理他,低着头往台阶上走。
经过陆奇凯身旁时,桑野被撞开,差点摔倒,陆奇凯也同样往旁边踉跄。
桑野立即举起双手,后退一步。
陆奇凯稍怔:“你……”
“Hey!”一个戴着牌子的工作人员伸手指向这边,语调激动,满脸严厉。
是现场巡检的裁判。
裁判走过来,一连询问了两声桑野:“Are you Ok?”(你没事吧?)
桑野听不懂,脸有些涨红地垂着眼,胡乱摇头又点头。
裁判走到陆奇凯面前,拿出纸和笔,要求见他们经理,要给处分和警告。
——为了给选手们保证公平公正的竞争环境,赛事现场不允许任何谩骂和肢体冲突的存在。
陆奇凯都懵了:“他撞我的!”
但是老外非常较真,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听,就是不听,一定要找他们经理谈话。
陆奇凯气得差点跟裁判吵起来,然而这只会加深他欺凌弱小的狂躁形象。
Shine怕生出事端,带裁判去找经理。
陆奇凯知道自己被桑野摆了一道,凶狠的目光横扫过去。
桑野拽了下单肩上的包,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他:“有种来P城。”
陆奇凯冷笑:“我不去找你麻烦,你也别不知珍惜,各自安好,但后面别被我们遇上。”
陆奇凯脑子还算清醒,到了世界赛,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桑野转过身,往台上走了两步,回头:“没种就别挑事,真垃圾。”
陆奇凯瞬间黑了脸。
所有选手在舞台上各就各位。
当镜头扫到WLG团队的时候,因为两张稚嫩的面庞,而使这个队伍变得尤其年轻。
三个外国主持人惊呼连连,都在问队长Talk去哪里了,知道Talk不参加小组赛后,他们可惜地摇了摇头,很坦白地说这个阵容会陷WLG于不利,放两个小可爱上场,很可能会进入败者组。
“国外这边还没见过Song的实力,他们不了解Song,唱衰很正常。”教练环着手臂,道,“切下频道,看国内直播吧。”
国内的解说还是那两个老熟人,一切换过去,声音就咋呼开来了。
“嗨呀!谈神怎么又不上场啊!Song虽然在亚洲赛中有不错的表现,但这毕竟是全球赛啊全球赛!每个战队都代表了他们赛区的顶尖水平,放Song和Elan上场,就好像放未成年打工一样,我都不忍心看。”
“……”教练深深叹气一声。
看他们说中文听起来不费劲的份上,忍了。
第一局是自北向南的中部航线。
飞机上。
小派根据上次训练赛的记忆,道:“有支泰国战队的跳点也在P城,挺猛的他们,很可能撞点,我们要不要让一下?”
由于WLG的本名在P城,所以他们会记得所有跟P城相关的战队。
桑野看了眼地图,标点:“不要怂。”
小派看到地图上标记的位置,“靠”了一声。
两支队伍跳了P城双四层高楼区。
导播的镜头察觉到他们要roll点,第一组镜头就给到了这边。
NSN还是来了。
“没了谈默他嚣张个毛!”陆奇凯骂骂咧咧地捡起一把枪,占据了高点不断地寻找视野和角度,在二层房的窗户边看到一个脑袋一闪而过,连忙报点。
李俊显知道会再次遇上桑野,微笑着用英文说:“漂亮的小孩希望不要被打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