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安虞一眼对上,吓了一跳,扭头问时舒:“你家猫成精啦?”
时舒不知道说什么,刚想伸手招小乖过来,就听梁径笑道:“嗯。成年态就坐你旁边。”
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得跟真的似的。
方安虞脑子慢,没反应过来,闻言果真上下打量了下身旁盘腿坐着抱着笔记本电脑的时舒,“啊?”
原曦和闻京却马上明白了,互相一个不是很明显的白眼,无声表示他俩被这种幼稚且无聊的小情侣把戏齁到了。
时舒好气又好笑,举起电脑作势要往梁径身上砸:“有病啊!”
梁径看着面前的电脑屏幕,虽没再说什么,可弯起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小乖瞧见时舒“揍”梁径,眼睛一亮,脊背微躬,半晌从柜子底下踱出来。
途径原曦,软绒绒的尾巴亲昵地缠了下她的手腕,然后丝缎一般顺滑地抽出来,啪地甩上闻京手臂。
闻京:“......”
闻京不敢对它做什么。毕竟上回就因为他伸手抓了下它的尾巴,就被小乖唰地扭头龇牙恐吓。蓝色猫眼凶得要命。
路过方安虞,小乖尾巴高高翘起,似乎很享受方安虞一路注目、饱含喜爱的目光。
最后,小乖三下两下、轻巧攀上时舒肩头,优雅落座,仰头睨着书桌前的梁径。
一通看下来,原曦和闻京面面相觑,重复方安虞的话:“成精了吧?”
梁径耸肩,他看着电脑屏幕,手里敲着网址,语气无奈:“还不是大的带得好。”
时舒气笑了,再次举了举手里的笔记本:“梁径!”
那时已经入秋。
秋高气爽的时节,头顶的树叶由绿转黄,小区里桂花的香气愈发浓郁。出门都要穿件外套,或者带把伞。江州的秋天,雨下得有些频繁。
后来五个人一起出去吃火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季节变换,气氛莫名伤感。好像随着他俩交出材料,离别的日子就正式开始倒计时了。
那些骑在自行车上、互相追逐的少年时代好像也要跟着一起合上,迎来崭新的下一页。
火锅店里人声鼎沸。
“......接下来干嘛?”
原曦站着,一边把虾滑下进锅,一边问时舒。
时舒的筷子只被允许夹清汤锅里的东西,辣锅里出来的都得过一过梁径的眼,然后在白开水杯子里涮一涮才被允许进嘴。
“上语言班,提高下语言成绩吧......顺便提前适应适应语言环境......”
时舒有点馋辣锅里的虾滑,沸腾的红油里看上去又嫩又鲜。时舒扭头瞧了瞧背朝他们选饮料的梁径和闻京,很自然地朝辣锅伸出筷子。
方安虞盯着他的动作,转头疑惑看了他两眼。时舒也转头对他眯眼笑,天真无邪的样子,仿佛伸手的动作不是自己做的。
方安虞:“......”
原曦提醒:“没熟。”
“哦......”
时舒顿了顿,很艰难地放下筷子。
原曦受不了他摆出这么一副委屈模样,心软:“我给你清汤锅里下两颗。”
时舒叹气:“不要了。味道不好的。”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声轻哼,梁径无语:“就知道味道不好。你知道你的胃也不好吗?”
时舒立马扭过头,不大高兴地盯着梁径在自己身边坐下,又唰地撇开脸,表示不想理他。
后头走来的闻京对这种小情侣看似别扭实则甜得发腻的行为见怪不怪。
原曦见他手里只有一听雪碧,便问:“没有了?”
闻京给她拉开易拉环,递过去:“嗯。最后一听了。你要是还想喝,我出去去便利店买。”
方安虞看了眼面前的橙汁,有点馋,说:“那你也帮我带一听。”
闻京“嗯”了声,随口道:“等原曦喝完。”
他这话太过随口,听着完全就是发自真心,是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只是方安虞没有那份仔细琢磨的心思,听了也只是听了,便点点头,喝起手上的橙汁。
但没逃过时舒耳朵。
他一心两用,半边脑袋时刻关注梁径,另外半边脑袋开始琢磨闻京的话,渐渐表情微妙,瞧着闻京笑眯眯的。
他想起暑假在显云寺过七夕,闻京口不择言后“暴露”的感情,一份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感情。
火锅热气腾腾。
闻京被他瞧得心底发毛,“干嘛?”
时舒低下头吃碗里的豆腐,口齿不清:“没。”
“机票买了吗?”原曦把雪碧倒进杯子,和方安虞分着喝。
梁径往清汤锅里下香菇,“年底签证下来后,租好公寓再订。”
“你堂叔不给你安排?”方安虞不解:“英国那里都是你堂叔帮着联系的吧?房子没联系吗?”
“嗯。爷爷跟他说以后的事就不要帮了。”
梁径放下筷子,看着时舒夹了颗辣锅里的牛丸,油光滋亮,裹着红红的辣椒碎。
时舒在他平静无波的注目下,不情不愿搁进白水里过了两下。
闻京瞧着乐,当着时舒面津津有味咬了一大口红油牛丸。
时舒:“......”
“那你们预计什么时候出发?”闻京问。
梁径:“过完年吧。要办好多事。还有几个亲戚要走一走。”
时舒转头看梁径。
最后一项他没跟他说过......就连“过完年就走”这个时间点,梁径之前也没好好和他提过。
梁径转头看他,加了一句:“亲戚那里我去。不会太久。保证回来看着你吃饭。”
时舒:“......”
其余三人对视一眼,都没再说什么。
还剩四个月不到。
“哎......”方安虞不是很有胃口了,他放下杯子,看着时舒:“我舍不得你......高考完的暑假都不能一起过了......”
时舒被他弄得突然无比难过,对视半晌,都有点想哭了:“呜......方安虞——”
“好了。”
闻京清了清嗓子:“不是可以视频吗?”
时舒和方安虞异口同声瞪他:“能一样吗?!”
原曦笑。
梁径也笑了下。
火锅后半程吃得都有些心不在焉。
结束后,原曦直接打车去补习班。闻京说顺路去体育中心打球,就跟她一起坐车去了。方安虞也赶着回去写作业。分班考试结果出来,虽然他还在理科一,但成绩一如既然忽上忽下,不是很稳。董芸女士十分担心万一他高考“忽下”了怎么办,于是抓得更加紧,弄得方安虞神经焦虑,前一阵晚上失眠几乎是常态。
原曦和闻京走后,方安虞和他俩站路边等车。
入秋之后天气愈加阴晴不定。
便利店门口摆出两排雨伞架子,看样子店家也觉得待会势必又有阵雨。
气温一天比一天凉。秋老虎已经在九月末十月初徘徊过。时舒毫无意外感冒了一周多。那段时间,他就差把水壶背身上了。梁径不是很明白,明明已经全方位预防了,为什么还会感冒。时舒抱着小乖握着水杯伸手要纸擤鼻涕,一边说:“可能成习惯了吧......”梁径气死了,给他递了纸巾,后面再也没理他。时舒有点委屈,就让小乖去咬他。可小乖躲时舒怀里冲面色阴沉的梁径龇了半天牙,硬是不敢上前。时舒服气了,吸着鼻涕低头和它说,你怎么跟我一样啊......生生把梁径气笑了。
秋天的雨和夏天的雨有点不同。秋天的雨开始都是毛毛雨,下下来也不大有什么悦耳动静,飘飘忽忽的,只显得天地空茫茫。夏天的雨起初就是滴滴答答,热闹得好像蕴含无穷生命力。
方安虞伸手接了接,手心里的雨丝和柳絮一样,没着没落,孤单单的。
他问梁径和时舒:“你们带伞了吗?”
时舒点头:“你呢?”
方安虞从背后书包里拿出一把黑色的伞。
远远已经能看到打着双闪的车。
“我走了。”
时舒点点头:“嗯。”
明明就是很日常很简单的对话,他们两个只觉得难过。因为近在眼前的长久离别,一切都好像在做减法。
送走方安虞,时舒和梁径去市里最大的超市买丁雪嘱咐的新鲜食材,她晚上要和梁坤招待一些重要客人,正好托他俩吃完饭带回来。
买好东西打车回家,时舒全程都异常沉默。
电梯里梁径问他:“怎么了?”
时舒没说话。
他低着头,没精打采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电梯门开启又闭合,空气小范围流动,他的发顶几根软绵绵的发丝稍稍扬了扬,可下雨潮湿,这会和主人一样蔫头耷脑。
这个样子的时舒,梁径就很想亲。其实他无时无刻都想亲。只是眼前这只,格外让他心软。
梁径看了眼电梯达到楼层,还有一小会。他低头凑近,嘴唇碰了碰时舒冰冰凉的耳朵,轻声带笑:“冷不冷?”
他语气亲昵,格外温柔,是一个如果场合合适就一定会对他做更多、更过分的事的前奏语气。
哪想时舒猛地抬头,瞪他,大声:“热死了!”
梁径:“......”
电梯门一开,时舒拎着购物袋拔腿冲了出去。
梁径:“............”
背影和暴躁小兔一样,动作敏捷是真的,十分暴躁也是真的。
其实梁径知道他心情不好,因为和方安虞的分别——想到这里,他就很嫉妒方安虞。其实他从小到大都很嫉妒方安虞——嫉妒死了。梁径阴沉至极地想。
不远的南棠街口,已经到家和家教学习了好几个小时的方安虞不明何故打了好几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
可眼下这个难过里,好像还有一点气愤......梁径慢慢朝打开的家门走。
进门就听丁雪在和梁坤事业上的几个伙伴寒暄,扭头见他俩,笑着介绍了几句。说到高三,客人又问考什么学校,丁雪便说:“刚申请完学校......过完年就走了......孩子不在身边,其实很清静......”
“到时候就不会这么觉得了......丁老师肯定要想的哈哈哈!”
丁雪摆摆手:“想什么想......总不能一直待身边吧?总要出去的......”
大人们真真假假客套着,时舒一边听着,一边把东西放进厨房,弄完出来和丁雪说了声,就去楼下写作业了。
客人里有几位不明就里,以为时舒也是丁雪孩子,语气羡慕:“丁老师好福气,小孩生得又乖又漂亮!”
丁雪忍不住笑:“不是我家的。我家的是后面进门那个。这个是楼下邻居家的。和我家梁径从小要好,一起长大的。”
“那也是长在身边的......也一起出国吗?”
“对。从小感情就好,一起出去我也放心......”
那会梁径被梁坤叫进书房找东西。父子俩也说了会学校的事。
地毯上还摊着好些文件袋,是上午他们一起网上申请之后没来得及收拾的。
窗外阴雨绵绵,天色愈发暗沉。
梁坤一身西装,没穿外套,看上去有些居家的闲散,但整体气质十分端重。他站书柜前,看了眼书桌另一头帮他找书的梁径,问他:“梁基最近和你联系了吗?”
梁径翻了翻手上的几本,“上周发了邮件,问我租房子的事。我说我自己办。”
梁坤:“听你爷爷的。不要想着依靠家里人。在外面要知道怎么做事。我跟你爷爷说了实习的事,你大二结束就去梁基那里实习——去下面的分部。”
“我会和梁基说,不要照看你。你爷爷也是这个意思。”梁坤朝他看去。
“做好自己的事。想做什么就去做。但不要想着搞捷径。”
梁径不是很在意:“我知道。”
梁坤特意转过身注视他,好一会,想再说什么叮嘱下,但心底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主意可能比他还要多,就没再说什么。
屋子里只剩下父子俩翻书的书页声。
“爸。”
“嗯。”梁坤没抬头。
“安溪有把握吗?”
梁坤听着一愣,好笑:“等你到老子这个年纪就知道这个世上不存在什么‘把握’、‘没把握’的事。”
安溪项目至今悬在梁坤的事业企划上。用闻康上回来拎走他儿子时和丁雪说的话描述:这件事至少得操作个三四年。不过从闻康语气看,几个月下来,梁老爷子的态度似乎缓和了许多。
梁径语气平平:“哦。”
过了会,梁径把找出来的书搁在书桌上,又收拾了下乱糟糟的地毯,准备开门出去的时候,梁坤对他说:“不要出去了。待会一起和客人吃饭。”
梁径想了想拒绝了:“我和时舒在楼下吃。人太多,时舒吃不惯。”
梁坤疑惑:“我让你来吃。时舒在楼下吃。”
梁径不是很想和他爸就这个问题多说:“你们吃吧。我和时舒在下面吃。”
顿了顿,又转头说:“爸,我还有好多作业要写。你们不知道说到什么时候,我脸会笑僵的。”
梁坤:“......”
在这个家里,梁坤很少对他的儿子立什么规矩。也许是儿子从小被自己爹带大,而某些时候,梁径的言行举止,梁坤都觉得不是自己能带出来的。
他看着梁径关上门出去。心里是有些不满的,但终究没有硬性要求什么。
没有坐电梯,下楼的时候梁径就发现了,雨下得更大了。难得的瓢泼秋雨,看来之后几天肯定有大降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