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舒帮时其峰把袋子都扎好,瓶瓶罐罐往里安置,以防路上磕碰。弄完这些,他往后退了退。时其峰抬手关上后备箱,嘴里还在说着要不直接让管家来一趟,正好帮你打下手,说了一半,他又否决了自己的提议,觉得有他在,厨房还是不要太多人,送完就走吧。
这边他一个人念念叨叨,那边时舒朝舒茗手机看了眼,一眼就认出她想要的那款调味。
上次丁雪来家里的时候,也带了一罐过来,说是以后处理冰箱剩余蔬菜,用这个可以做很好吃的烩菜。
“我知道哪里有。”时舒说,他的视线依旧停留在舒茗手机界面,“我带你们去。”
舒茗笑着抬手摸了摸时舒头发:“我怎么忘了,这里小宝最熟。”
时其峰已经走到驾驶座,闻言把车钥匙抛给对面的时舒:“开慢点。”
时舒点点头,接过钥匙走了过去。
虽然是辆新车,倒车的时候时舒还有些不熟练,但开了一段就渐渐得心应手了。这辆车和梁径那辆差别不是很大。
“平时你开得多还是梁径开得多?”忽然,舒茗问道。
她坐后排,时舒抬眼看了看后视镜。身旁,时其峰表情立马就不是很好了。
时舒:“这学期他开得比较多。他在校外有实习,开车方便。”
舒茗微微笑着点头。
时其峰琢磨两秒,硬邦邦地说:“明天我给你买辆车。别和那小子一起用。”
说完,他指了指方向盘,干脆道:“这辆就给你吧。上周刚提的,为了接你妈。”
舒茗无语:“什么叫为了接我?”
时其峰更无语:“你经纪人说的啊。‘时总,你名下的车都在狗仔那登记了,这趟舒茗过去,要不换个人接吧,万一被拍到,太麻烦了’——你问问你经纪人。”
“她这是让你买车?”
“她不就是这个意思?”
“......哪里是这个意思了!”
“你没听出来?”
“......”
“明蕙的意思是另外找人接我。”舒茗耐下性子。
时其峰瞪眼:“我找别人接你?我有病吧?”
舒茗:“............”
夫妻俩你一句我一句。
前面红灯,车速慢了下来。时舒听着,觉得有点好笑。他偏头注视后视镜,将车慢慢停下等待红灯。
一整天都阴着,到了树荫繁茂的地界,空气中立马传来浓郁的绿植气息。
暮色四合,某一刻,街灯忽地盏盏亮起,一路延伸到道路尽头。
舒茗和时其峰吵了几句,没什么意思,就不理会时其峰了。她扭头去看自己儿子,目光扫过去的一瞬间,忽然发现他沉静得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医院里那个见到她惊喜过头的孩子,和眼前这个沉默不语的青年,很自然地融合在了一起。
车流缓慢,这条街距离市中心不远,红灯间隔也长。
打开的车窗,晚风很轻地拂过。
时舒手肘撑着窗沿,指尖很慢地摩挲在额角,不知道想什么。额发落下细碎的几根,静静驻停在纤长细密的眼睫上,莹润眸色被暗处的光影覆盖,看不大清,只有唇角隐约的笑意让他整个人温润又清朗。
暮色黯淡了他漂亮的眉眼,可精致骨相里近乎纯粹的美感还是被五官和轮廓的线条一点点显露出来。好像盛满冰块的晶莹剔透的杯子,融化的每分每秒都是一次视觉享受。
娱乐圈不是没有好皮相,一眼就惊艳的一抓一大把。舒茗看了会,忽然觉得自己儿子这些年应该被保护得很好。他的神情里没有那些被急功近利浸淫出来的浮躁和空虚,相反,是一些很从容的举止和只牵挂一人的专注。
至于是被谁保护,那肯定不是她和时其峰。
车子没有驶进前面五光十色的商圈,拐过街口,驶向一处公寓地段。
时其峰很快就认出这是哪里,脸色骤然极差。他瞪着窗外,好像和路过的每一户人家有仇似的,恨不得跳窗出去暴揍人家一顿。
舒茗不明所以,看着窗外,偶尔拿出手机回经纪人信息。
拐过两个绿植丛,时舒慢慢打着方向盘,最后将车停在公寓楼下。
舒茗抬眼,有些疑惑,笑着问时舒:“这是哪里?可以买到吗?”
时其峰冷哼一声,打开车门的动静极大。如果不是坐着不方便,时舒怀疑他是要踹门出去的。
时舒将车熄火,拿下钥匙对后排的舒茗说:“妈,我和梁径就住这里。家里什么都有。”
第127章
晾在阳台的衣服收了回来, 一件件整齐叠好摆在了沙发上。
小乖午觉醒来百无聊赖,不知怎么就卧了上去,此刻正眯眼打盹。瞧见一家三口进来, 张嘴冲时舒喵了一句, 顺带打了个哈欠,便将小白脑袋重又搁回了两只毛茸茸前爪。小两口“失踪”的这一天一夜没有对它产生任何重大影响, 就连吃食, 都被醒来的梁径第一时间照顾到了。
医院那会吴爷说收拾了家里,时舒还十分不好意思。但环顾一圈,他发现可能吴爷是叫了家政来收拾的。因为客厅地毯好像都被抽出来整理了一遍,搁游戏柜旁的、吃了几片的薯片盒子,不知道被什么人合上竖了起来,和其他没拆封的薯片盒子一起乖巧靠墙站着。
舒茗跟后面, 脱了鞋站在玄关, 一点点打量整间客厅和相邻的餐厅厨房。
玄关鞋柜上摆着两个造型独特的人偶摆件。其中一件舒茗有点印象, 主要这个品牌还设计过一些时装,只是她目前在娱乐圈的影响力, 还不够去穿这个品牌的设计。临门有一个方方正正的白板备忘录, 稳稳当当支木架上。上面涂涂改改, 有些笔迹印子已经很难擦干净了,看上去应该用了好久。最新一层字迹是梁径写的。她认识自己儿子的字,梁径的字却是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端方工整, 笔锋凌厉,落下的语句却十分亲切——“垃圾袋再忘记, 就把你和小乖一起丢出去。”这句下面, 一连打了好几个很可爱的问号, 跟着一个括号, 里面写着:“关小乖什么事!再忘记,我自己把自己丢出去好吧?”舒茗瞧着忍不住笑。
后面还有几句,估计是前些日子写的,笔迹有些模糊。舒茗认出时舒的字——“另一半失踪第五天。”这句旁边,磁石吸了一只样式简约的袖扣,就这么孤零零挂着。旁边梁径回了一句:“悬赏五百。”他这句写得有模有样,字迹端正,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只是紧跟着的下面,居然一本正经画了一张面值五百的钞票。舒茗一下乐出声。
时其峰从进电梯开始,就一副苦大仇深样子,见状更是黑脸,杵舒茗身后,憋着气不作声。
他也瞥见白板上的备忘录,只是压根没眼看。
舒茗却笑得不行,指着白板角落几行字,一边笑一边说:“你看这里......”
角落画了一张名为“忘带钥匙是小狗”的表格。纵列分别写着时舒梁径和小乖的名字,只是小乖名字紧挨时舒,旁边有个括号,里面写着“连坐”。这是四月份的表格。这个月过去的两周,时舒和梁径出门都没忘记带钥匙。表格上也就空荡荡。但是从擦掉的三月份表格里,隐约可以看到时舒在三月初忘带了两次。只是这两次梁径那一行也被画上了小狗头。
舒茗觉得好笑,问蹲鞋柜旁找拖鞋的时舒:“怎么你忘带钥匙,梁径也被打钩了?”她没说画小狗头,因为太幼稚,说出来就更羞耻了。年轻人的恋爱方式,有时候真是甜蜜得让人难以招架。
时舒愣了下,反应过来脸立马红了,低头往鞋柜凑,对着自己妈含糊:“他自己愿意的......”
时其峰“啧”了声,不是很理解印象里一贯严谨自持的梁径会这样,语气不满:“他家里知道他这样没正经吗?”
时舒头也不抬,也不是很满意时其峰这样说梁径,冲他说:“那你去告状好了。”
时其峰:“......”
舒茗哈哈大笑。
鞋柜里有几双客用拖鞋,都是同学来家里玩或者聚会开派对的时候准备的。时舒找到一大一小两双给时其峰和舒茗,起身指了指厨房,对舒茗说:“妈,你去看看,应该都有。我们也经常做饭的。”说完,未等舒茗再说什么,他就转过身朝客厅沙发走去。
舒茗笑着看了眼脸红跑开的儿子,转头让时其峰把超市买的那几袋子和她一起拎去厨房。
叠好的衣服被小乖垫在身下,时舒哄它起来。它不大情愿,睡懵了的小白脑袋一个劲往梁径衬衣里埋。
时舒蹲它面前,有些好笑,觉得小乖好像在撒娇。
他伸手抱起小乖,摸了摸小乖软绒绒的脑壳顶,想到什么,小声:“梁径要好久才能回来了,你是不是也感觉到了?”
趴他臂弯里的小乖忽然就不乱动了,仰起脑袋注视了会时舒,一下又低头,好像感受到什么,正在慢慢回味。
小猫咪对人类情绪的感知程度到底有多少,似乎没什么权威的科学研究。估计属于玄学。只是在时舒怀里的几分钟,小乖安静得仿佛一个毛绒玩具,时舒抱着它,心底却好像海水一点点涨起,一些很重的分量渐渐压上来。
厨房里,舒茗不知道在和时其峰说着什么。两个人也有意避着时舒,说话声克制却急促。时舒想,应该是车上那会舒茗的态度引起时其峰的不满,他找到机会,肯定要和舒茗好好说说的......
心里总是沉甸甸的,时舒站起来,抱着小乖,连带那叠干净整洁的衣服,进了房间。
房间里的陈设和昨天清晨出门时候一样。估计吴爷没让外人进他们房间。
衣柜打开,梁径的衬衣重新拿衣架撑起挂好。自己的牛仔裤和梁径的西装裤一起搁进下面的柜子。
做好这些,他也没出去。一个人就这么在床沿呆呆坐下,低头看着一会跑去扒拉几下柜门,一会跑回来绕他脚边顶顶脑袋的小乖。
不知怎么,这么看了一会,眼泪就一滴一滴往下掉。
小乖仰起头,喵了两声,跳上床,在时舒身边坐下,尾巴很温柔地一下一下扫过时舒握在床边的手背。
他已经掉了足够多的眼泪了。之前几次,因为害怕,眼泪都要掉光了。可这一刻,也许是一个人待着,也许是有小乖陪着,一种深刻的、无法抑制的悲伤让他整个人好像砂砾一样,一点点、一点点地坍塌。
梁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丁雪怎么办,还有梁老爷子。丁雪身体本就不好,之前听梁径说是准备回安溪调养的。梁老爷子差点白发送黑发,惊惧哀伤之下更是一夜白头。时舒无法仔细去想梁径此刻的感受,因为只要一想,那些心意相通的瞬间,他就会被巨大的痛苦击倒。
他也曾在少年时代遭遇到触目惊心的恶意,痛苦也随之而来,只是那个时候,因为梁径的陪伴,这些都成了岁月里最平淡的过往。好像黑板上的粉笔屑,风一吹就淡了。之后,出国留学,异乡生活,他也从未觉得孤单,还是因为梁径的陪伴——他的爱意好像从小时候开始就驻扎在了他心底,随着年岁,一点点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给他遮风挡雨,也给他最坚实的陪伴。
没有哪一刻,能与这一刻相比,梁径对他而言的意义,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不知道坐了多久,门外传来两下敲门声。
舒茗说:“小宝,妈妈做了晚饭,出来吃点?”
说完,舒茗没有继续催促,门外再度安静。
时舒摸了摸眼睛,站起来朝门边走。
小乖跳下床跟在他脚边,没发出一点动静。
饭桌上,时其峰似乎时刻准备发言,但总时不时观察舒茗脸色,似乎厨房那会,他们并没有达成一致意见。
在时其峰第三次装着咳嗽试图引起时舒和舒茗注意的时候,时舒放下筷子,看着面前的碗,开口说:“我十八岁就和梁径在一起了。”
时其峰一下顿住。舒茗放下筷子,神色担忧,但没立即说什么。
小乖一直安静地蹲他脚边,柔软的尾巴轻轻摩挲他的脚踝。
“我喜欢他,从小就喜欢。你们不知道我有多依赖他。小的时候,你们把我送去安溪过暑假,晚上我怕得要死,是他带我睡觉的。还有我牙疼,也是他带我去拔牙的。后来你们要离婚,也是他说如果谁都不要我,他就让丁雪阿姨抱了我去他家养,我会被养得很好,这是他小时候就对我保证的。”
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时舒笑着说:“还有,小学有一次儿童节,我诗朗诵背不出来,惹了笑话,你们都不知道,我在后面哭得稀里哗啦,也是他用冰激凌哄我回家,并且保证以后没人会提这件事。我相信他。”
“初中的时候,有一阵,网上老是传妈妈是不是怀孕了。那个时候我的性格很别扭,什么都不说,也不问,脾气也很大,是他让丁雪阿姨问了妈妈,再告诉我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就是很奇怪。现在想起来还是很奇怪。明明是自己的父母,可那个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就是孤零零一个人。谁都不会在乎我。除了梁径。”
他慢慢说着,忽然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其实我也不在乎谁在不在乎我,但我就是知道,梁径是在乎我的,也只在乎我。他从来不会骗我,也从来都没骗过我。他爱我,不比你们任何一个人少。他也比任何人都在意我开不开心、快不快乐——我这一秒是不是开心的,下一秒是不是快乐的,他都在意。是不是很奇怪。可是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