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去车后座,门却拉不开,只能闷着头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弯腰坐进去。
车里没开灯,晏廷的脸藏在阴影下,徐昀杉看不清,也不敢去看。
他偏头看着窗户外面,雪融化后在地上形成了小水洼,被路灯灯光照得发白。
晏廷一直没说话,徐昀杉也不知道说什么,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过去,晏廷终于动了一下。
他偏过头,看着徐昀杉,没有询问,而是用笃定的语气道:“你是何老师的弟弟。”
“……”徐昀杉没说话。
“为什么不告诉我?”晏廷深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吐出来,“我以为你变成现在这样,只是父母偏心造成的,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但你到现在还在经历这些痛苦……你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要憋在心里,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晏廷凑到徐昀杉面前,抓住徐昀杉的胳膊,声音都在发抖。
徐昀杉微微抬起头,想向晏廷解释,看到晏廷的脸,想说的话又全忘了。
晏廷居然哭了。
他感觉自己的天都塌了下来。
他拼命珍藏的宝贝都被挖出来,扔到地上碾得粉碎。
“为什么不能稍微依靠我一点呢?”晏廷紧紧抱住徐昀杉,头深深地埋在徐昀杉脖颈间,“我求你了,依赖我一点,不要再像现在这样了……”
徐昀杉怔怔地看着前方,感觉晏廷的眼泪落在他的脖子上,像刀子割着他的喉咙。
晏廷哭了,晏廷因为他哭了。
他小心翼翼想保护好的东西,一瞬间被烧成了灰。
“……那我应该怎么样。”徐昀杉道。
他想要维持冷静,呼吸却愈发急促起来,装着情绪的盒子好像再也承受不住,炸开一道道裂痕。
“我把这些都告诉你,然后看着你这么难受,看着你哭吗?”徐昀杉死死咬住嘴唇,吞咽了一下,“……都是以前的事了,我跟你说了也什么都不会改变,还有什么必要告诉你。”
晏廷抬起头,眼泪还挂在眼角:“你跟我说,我可以帮你分担,我可以安慰你。”
“我不需要。”徐昀杉道。
“你需要。”晏廷道,他看着满身防备的徐昀杉,那种无力感又涌了上来。
“你不用把情绪都吞进肚子里,你可以都说出来,不管是多坏的事情,我都愿意听。”
“我说我不需要!”徐昀杉吼道,“我不需要你做这些,我只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
晏廷怔住了,有些失神地看着徐昀杉。
徐昀杉也看着晏廷,感觉整颗心脏都在抽痛,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抵抗那种疼痛了。
“我只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徐昀杉重复了一遍,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推着晏廷的肩膀,“妈妈已经被我害死了,哥哥我也救不了,连你这么简单的愿望我都没法实现,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真的在努力了,我在努力了……我以为就算我跟你在一起,也能让你一直保持开心,但是根本没有,我控制不了那些不好的情绪。”徐昀杉呼出一口气,嗓子里很干涩,“我看什么都很伤心,看什么都是负面的,我也不想这样,不想把这种情绪传染给你,但我现在做不到了……”
他做不到了。
他只是想把自己的坏情绪收拾干净,把最开心的一面呈现给晏廷,但还没等他准备好这一切,晏廷已经全都知道了。
他奋力筑起的高墙全部坍塌,那些不好的东西没有容身之处,散落在身体的各个地方,他再也没法藏起来。
他没法实现晏廷的愿望,连不影响晏廷都办不到。
他只会让晏廷难过,让晏廷痛苦。
晏廷重新用力地抱住他:“我很开心,和你在一起每一天都很开心,你不用控制你的坏情绪,全传染给我也没关系。”
徐昀杉抿着唇,绝望地摇了摇头。
他的思维像麻绳缠绕在一起,拽着他往下跌,他想挣脱,但它们就像水草一样,越挣扎缠得越紧。
他已经是无药可救的溺水者了。
晏廷跟他说了很多话,但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也没办法回应,只能不断地摇头。
他只觉得很累,太累了,甚至不明白这样苦苦坚持的意义在哪。
明明只要没有他,晏廷的生活就能和以前一样一帆风顺。
是他贪心地想要晏廷的好,却给不了晏廷任何好的回报,还要拉着晏廷和他一起痛苦。
太坏了。
他真的太坏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自己,比以前还要更讨厌自己。
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待在晏廷身边。
“晏廷……”徐昀杉推开晏廷,连很轻地呼吸都觉得困难,他用尽全身的力气道,“我们分手吧。”
说出这句话,他身体里的一切好像都平复了下来,变成一潭死水。
他还想再说一次,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口,连抬头看晏廷的勇气都没有。
晏廷顿了很久,抓住徐昀杉的手:“别这样。”
徐昀杉捏紧拳头,挣开晏廷,晏廷又抓了上来,“别这样,昀杉,你别这样。”
“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徐昀杉绝望地闭着眼睛,每说一个字都像被钝刀剜了一下心脏,“我不想喜欢你了,你也别喜欢我了。”
徐昀杉贴着车门,没有睁开眼,他不能看见晏廷,他怕一看见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又放任自己沉沦下去。
他心里装的全是晏廷,如果现在一次性挖空,以后还能好受一点。
“我们分手吧。”他低下头,鼓起勇气又说了一次,用残存的力气竖起那些已经破败不堪的墙,将自己关了进去。
“别再来找我了。”徐昀杉哀求道,“不要再靠近我了。”
第67章 第 67 章
徐昀杉重新回到医院, 晏廷也跟过来了。
晏廷本来就认识何穆之,现在想来看看何穆之的情况, 他不能阻止。
重症室外面没几个人, 现在时间门晚,更是寥无人烟,徐昀杉站在余光看不见晏廷的地方, 目不斜视地看病房里的何穆之。
何穆之已经稳定下来,但还是昏迷不醒,照医生的说法,他这段时间门都不一定能醒过来,甚至可能哪天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徐昀杉垂了下眼睛, 抛去那些杂乱的想法, 放空了大脑。
他不想再想了,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任何一点思绪都让他很疲惫。
他现在只有一件事要做,就是守着何穆之。
徐昀杉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甚至不知道晏廷什么时候离开了一会儿, 又走了回来。
“我得回去了。”晏廷道, 他语气已经恢复成以前那样,脸上也看不出哭的痕迹, “我偷跑出来的,要是赶不上最后一班飞机, 明天早上铁定迟到。”
徐昀杉没动, 一句话也没说。
晏廷继续道:“那导演时间门观念特强,迟到一分钟就要被骂得狗血淋头,上次道具组有个人睡过了,赶过来被老板骂得直哭, 还是个男的。”
“……”
晏廷静了片刻,轻声问:“你今晚就守在这里吗?”
徐昀杉点了一下头。
“那臭屁得饿肚子了。”晏廷道。
徐昀杉眼睛闪了一下,他居然忘记这件事了。
最近因为照顾哥哥,他晚上回去得很晚,丘比也只能延迟晚饭的时间门,在外面玩的时间门也缩短了。
它本来就是大型犬,运动量比其他狗都大一些,而且因为雪橇犬的特性,它很喜欢在雪里玩,现在却只能每天在家里看窗外。
丘比什么都不知道,还成天对着他摇尾巴,他怎么能对它这么残忍。
徐昀杉闭了下眼睛,勉强有了些生气,他抬脚往外走,打算先回去把丘比处理好,再到医院来。
刚走出几步,晏廷拦住他,两手扶住他的胳膊。
“你别到处跑了,我会安排人管它的。”晏廷温和道,“这段时间门你多陪陪何老师。”
“……”
徐昀杉低着头,晏廷手顺着他的胳膊往下滑,想牵他的手,他赶紧把手往后藏了藏,又后撤了几步。
晏廷手顿了顿,收了回来。
“那我先走了。”晏廷道,“有什么事跟我发消息,别一个人硬扛着。”
晏廷说完就离开了,他也不知道徐昀杉能听进去多少,大概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徐昀杉的状态太差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要是说得太多,可能还会刺激到他,他现在神经紧绷成这样,再受点刺激,恐怕就不是抠破手指头这么简单了。
他把自己封闭在真空包裹的盒子里,外界的人打不开,声音传不进去,只能靠他自己走出来。
晏廷叹了口气,没直接去机场,而是先去医生那儿问了问何穆之的情况。
他之前就来过几次,还做了几次宣传,医生对他很熟悉,他问完何穆之,又问了问费用问题,确定现在钱还够,他才放下心离开。
重新回到C市,晏廷体会到度日如年的心情,本来工作时间门就逼得紧,手机还长时间门没信号,他每天晚上给徐昀杉发的消息石沉大海,更不可能接到徐昀杉的电话。
一想到徐昀杉以前的经历,还有徐昀杉这段时间门的状态,他就很懊悔。
明明是徐昀杉最需要陪伴的时候,他人却在这么远,明明那么早就察觉徐昀杉不对劲了,他怎么还能放下心来这边拍摄。
现在何穆之也奄奄一息,随时可能出状况,当初他已经错过一次了,现在难道要再错一次吗?
那就真的抓不住徐昀杉了。
晏廷心里想着事情,脚下不小心踩空,整个人朝右边歪去。
边上的工作人员及时扶住他:“小心点!注意力集中。”
晏廷顿了一下,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个想法,他虚弱地对工作人员笑了笑:“不好意思。”
导演就在边上,很快觉察出不对,走到晏廷边上:“你这两天怎么回事,遇到烦心事了?”
晏廷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家里出了点事情,这段时间门也没休息好,不影响工作。”
现在正在彩排一段爬山的剧情,晏廷吊着威亚,继续踩着露出来的石头往上爬,结果脚又滑了,整个人在空中转了一圈,险些撞到脑袋。
导演忙叫人把晏廷放了下来。
晏廷晃了下脑袋,一脸倦容:“刚刚忽然有点儿晕。”
导演叹了口气,对着所有工作人员道:“算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这段时间门雪下的大,大家也注意安全。”
大家纷纷收拾道具去了,导演又单独找到晏廷:“到底出什么事了?”
晏廷道:“真没什么。”
“我们又不是第一次合作,你以前可从来没这种状态。”导演又看了晏廷半天,妥协道,“你明天不是要颁奖了么?回去以后休息两天吧。”
晏廷为难道:“那太影响大家的进度了。”
“你现在这样也是影响进度,还不如赶紧把状态调好。”导演道,“山里拍戏本来就危险,要是状态还差,出了事谁负责得起?不过也就给你两天时间门,你自己把握好。”
导演都这么要求了,晏廷也不再多说,应声道:“我知道了,谢谢导演。”
-
晏廷离开后,徐昀杉又看了何穆之很久,因为时间门太晚,楼下的躺椅也租完了,他只能在凳子上过了一夜。
他还是得上班,就算现在卡里钱还够,他也得为以后做准备,而且他还欠晏廷钱。
这些想法一冒出来,又迅速被他压回去。
他不能再想了,他什么都不要想,他只需要上班赚钱,然后守着何穆之。
丘比已经安排了人照顾,徐昀杉只在第二天下班回了次晏廷那里,带上自己换洗的衣服,之后一直待在医院。
他每天下班就去医院守着,晚上就睡在病房外面。
他每天会申请半小时的时间门,进病房看何穆之,但何穆之始终昏迷不醒,他只能脑袋空空地坐在边上,看着何穆之发呆。
一切神经都麻痹以后,他反而轻松很多。
他就这么麻木不仁地度过了两天,第天的时候,他找到老板,主动说了这几天来的第一句话。
“老板……我可能得请两天假。”
徐昀杉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前段时间门就在频繁请假,中午和下午也总是掐着时间门上下班。
最近状态实在不好,老板都提过让他回去休息两天,但他要赚钱,所以没有答应,结果工作时还老出差错。
老板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行啊,我早就想让你请假休息会儿了,最近出什么事了吗?看着状态很差。”
徐昀杉抿了抿唇,道:“我哥病得很厉害,这两天我想在医院陪着他。”
老板微愣:“你哥哥?亲哥吗?”
徐昀杉点点头。
“你工作这么久了,我都不知道你还有个哥哥。”老板好一会儿才接受这个事情,道,“怪不得最近总忙进忙出的,你多请几天吧,好好陪你哥,不扣你钱。”
徐昀杉感激道:“谢谢您,我会尽快回来工作的。”
“不用那么着急。”老板笑了笑,又试探着问,“是什么病?方便告诉我吗?”
徐昀杉顿了一下,道:“……白血病。”
说出来的时候,徐昀杉甚至有点恍惚。
他从来没跟别人提过哥哥的事情,徐慧瑛不准他提,何穆之也不想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