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太吵闹,徐昀杉将手机音量调的最大,此刻这一声响格外突兀,几乎渗透进他的心里。
手电筒关了,房间里漆黑一片。
晏廷将手机放到一边,道:“行了,赶紧还吧。”
徐昀杉呆滞了很久,怔怔地摸过手机打开,点进支付宝里。
当初给他转化妆费的陌生账号,又给他转了25万。
徐昀杉看着屏幕上显示的余额,整个人像漂浮在空中,脚下空空荡荡的。
他可以还钱了。
本以为要花大量时间精力打工,要用很多很多年才能做到的事情。
只动了动手指,花了几秒钟的时间。
“换个好点的地方住吧。”晏廷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现在工资也不低,至少租个基础设施齐全的,我有认识的人在出租房子,改天帮你问问。”
徐昀杉还盯着手机屏幕,什么也听不清。
“……谢谢。”徐昀杉道。
他觉得身上无比沉重,像从空中直直坠落,沉入黑暗的海底,几近窒息。
这苍白的两个字放在这笔钱上,没有一点分量。
“我会尽快还你的。”徐昀杉又说。
晏廷语气很无所谓:“有什么好还的……”
“会还的。”徐昀杉郑重地打断晏廷的话,他捏紧手机,机械地重复了一遍,“会尽快还的。”
晏廷斜眼看向徐昀杉,他背对着自己,手机亮光勾出肩部轮廓,那个背影格外单薄,却异常坚定。
明明离得这么近,那种距离感却像把两人隔在南北两极,即使一方回头,太快的接近也只会让另一方逃得更快更远。
“随便你。”晏廷道。
他半撑起身子,将床边的小电扇风力调到最大档,又重新躺下,“反正事情都了结了,赶紧睡觉,困死了。”
晏廷说完打了个哈欠,之后就没了动静,好像真的睡了。
徐昀杉愣了很久很久,拿着那笔钱,点进借贷公司的官方app里,提交了还款申请。
他看着申请成功的界面,直到手机黑屏,仍然没有移开目光。
真的还完了。
他以为的望不到头的无休止的路,一瞬间就走到了尽头。
月色渐渐潜入房间,给整个房间染上灰白色,昆虫的叫声和风扇的运转声混合在一起,营造别样的寂静。
身后的人似乎热得慌,睡梦中伸手,捞起衣服掀到肚子上。
风扇对着肚子呼呼地吹,他大概又有些冷,折腾着翻了个身,匀缓的呼吸吐在徐昀杉的背后。
徐昀杉睁着眼睛,看着月光下静谧的房间,脑子里一片空白,连漫无目的天马行空的想法也没有。
身后传来很轻的呼噜声,几乎可以忽视,因为隔得近才勉强听见。
这人好像一点也不恋床,眼睛一闭就睡得香喷喷,适应得比谁都快。
只有他彻夜难眠。
第26章 第 26 章
手机闹铃响起, 晏廷艰难地醒过来。
他揉揉眼睛醒神,撑着床坐起来,身边竟然是空的。
“……徐昀杉?”晏廷叫了一声。
这房子就这么大, 他这一声能传到房间每个地方,但却没听到回应。
晏廷蹙起眉, 翻身下床,刚站起来, 卧室门打开了。
徐昀杉打开房间的灯, 险些没把晏廷亮晕过去, 他眯着眼睛适应光线, 发现徐昀杉已经穿戴整齐, 手里捏着一双筷子。
“太早了,早餐店都没开门。”徐昀杉道, “我煮了面条,洗漱完出来吃。”
晏廷一时没反应过来,徐昀杉已经重新关上了门,他又懵了一会儿, 才回过神。
担心面煮好放久了会坨, 晏廷几步奔进厕所,洗漱得飞快。
再出来,徐昀杉在客厅里等着他。
这客厅太小,放不下多大的桌子,徐昀杉拿了折叠小桌打开,放了两个小板凳, 勉强充当餐桌。
家里没有厨房,也没有炊具,徐昀杉平时忙, 没时间做饭,何穆之倒是时间多,但他号称厨房杀手,厨艺最高境界也就是泡面,身体原因也不适合下厨,吃饭全靠外卖。
唯一的厨具是一个小电锅,徐昀杉平时用来煮面,时间多也能炒点简单的小菜,见晏廷洗好出来,徐昀杉关掉电锅电源,将锅往他那边推了推。
晏廷坐在小板凳上,看着面前的锅和一双筷子:“就一个?”
“嗯。”徐昀杉道,“你先吃。”
晏廷看着徐昀杉,满脸稀奇:“之前宁可撑死也不跟我一块儿吃,现在居然这么慷慨了?”
“……”徐昀杉垂着眼睛,避开晏廷的视线,“快吃,没时间了。”
晏廷撇撇嘴,拿起筷子往锅里看,虽然只是普通的清汤面,但因为有两个煎蛋,调料也配得很好,闻起来很有食欲。
“我喜欢吃溏心蛋。”晏廷说完,夹起熟透的煎蛋一口闷了,又烫得直抽气。
“……”徐昀杉看着晏廷那副模样,道,“我没那么好的厨艺,将就吃吧。”
晏廷边哈气边把蛋吃了,将筷子和锅推到徐昀杉面前:“你全吃了吧,今天拍吃东西的戏,我得把胃空着。”
徐昀杉一愣,想起今天要拍的内容,正是哥哥病情突发,他为了省钱连着吃了俩月泡面的部分。
那时候何穆之还有些积蓄,勉强撑了大半个月,后来病到每天意识模糊,徐昀杉才去借钱,也因此瞒过了何穆之。
徐昀杉低下头,他当初每天悲催地吃泡面,用的就是这口锅,这么一想竟然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这锅也够□□的,用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没坏。
三下五除二吃完面,两人一起出门。
凌晨三点半,街道都在沉睡,晏廷开车到拍摄点,大部分人已经在那儿做准备。
今天拍摄的内容全在室内,重头戏就在吃泡面那一段,为了拍出效果,吴邱枫甚至找到当初徐昀杉和何穆之住的地方,向房主借了一天场地。
这房子比徐昀杉现在住的地方破得多,连晏廷进去都下意识蹙了下眉头,因为房子太偏僻,不太好租出去,当初徐昀杉和何穆之搬出来后,房子就一直闲置,里面的物品摆放都没有变。
吴邱枫提前请人清理了房屋,但也没有做得太干净,那时候何穆之病得厉害,一直住在医院,徐昀杉只偶尔回来拿点东西,顾不上家里的卫生。
这房子本来就没装修过,水泥地板总是灰扑扑的,时间久了,屋里处处积灰,天花板上还结了些蛛网。
吴邱枫保留了一部分,指挥道具组摆好要用上的东西,徐昀杉在一边给晏廷化好妆,戏就要开拍了。
这一场是晏廷的独角戏,讲的是许帆清晨从医院赶回家,清理了一些哥哥的秋冬衣物,吃一碗泡面后赶去学校上课,课上完再回医院照顾哥哥。
升上了大四,课程虽然少了,但每一节都很重要,如果这一年挂科,就只能延长毕业时间。
独角戏有利有弊,不用跟其他演员进行对比,但也同时因为没人搭戏,很难进入状态。
这场戏没有一句台词,所有感情都只能从表情流露,对演员来说很有挑战性,再加上故事主人公表情幅度小,只能通过极小的细节变化来表现,更是难上加难。
为了这场戏,吴邱枫准备了五碗泡面,好在晏廷不负众望,领悟能力强,走了三遍戏就完全进入了状态。
照顾哥哥已经有一周之余,哥哥的病况还没有好转,但好歹保住了命,许帆陪着哥哥治疗,每次去缴纳治疗费用,都会对着单子上的金额看很久。
夏季的尾巴溜走了,秋季缓缓而来,昨晚下了一场雨,一夜之间变了天,哥哥带到病房来的衣服不够穿,许帆便抽了个时间回家取。
他今天上午有课,下午又要陪哥哥治疗,只能赶在上课前回家拿东西,上完课再把东西带去医院。
坐上第一班地铁回到空荡荡的家,许帆先拿出小电锅烧水,等水开的时间,他从床底拖出大箱子,找到哥哥的衣服装起来。
拎着衣服袋子走到电锅边,水已经开了,许帆从柜子里拿出一袋泡面,撕开包装扔进去。
家里没有桌子,插座也在墙的最下方,许帆将电锅放在地上,自己蹲在旁边守着面煮开。
面被煮软了些,烧开的水发出噗噗的声音,许帆静静地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没有意识的雕塑,三分钟过去,面煮好了,他才终于像个活物,伸手拿起锅。
这是他第七天吃泡面了,从送哥哥进医院,拿着医生开的票去缴费开始,他努力把一天的消费控制在10块钱以内。
他和哥哥截然不同,身体虽说不上强壮,但足够健康,从小到大生病的次数屈指可数。
吃了这么久泡面,睡觉时间也远远不够,身体却没什么异常。
哥哥受的那些苦,他没能承担一点。
秋季的清晨七点,天刚蒙蒙亮,因为昨晚下了一夜的雨,此时的天空还灰蒙蒙的,整个世界沉浸在一片薄雾当中。
许帆没开灯,但身后就是窗,阴天的光照进来,能看清他的脸。
他麻木地吃着锅里的面,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某一处,整个空间只有吸食面条和咀嚼的声音。
窗外的光没能照进他眼里,他眼底漆黑一片,像即将前进的道路,望不到尽头。
一碗面吃完,许帆起身去水池洗碗,然后拎着大包衣物,没有留念地离开了家。
这段戏的内容不多,却极难表现,煮面期间,镜头全程对着晏廷的脸,包括吃面的时间,中间没有任何暂停。
又一次演完全程,吴邱枫终于说可以了,晏廷站在一旁,还没完全出戏。
今天要拍的戏多,时间很紧凑,道具组赶忙收拾东西,晏廷也没休息太久,走去徐昀杉那儿换下一场戏的妆容。
他还有些恍惚,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徐昀杉给他卸了妆又画新的,画到嘴巴时,徐昀杉道:“嘴张一点。”
晏廷闻言张开嘴,顺便把眼睛也睁开了。
他看着徐昀杉一脸淡定地给自己涂完口红,忍不住问:“你为什么总是没有表情?”
徐昀杉:“?”
“许帆这个人是有原型的,你知道吗?”晏廷道,“是这部戏的编剧的弟弟,电影里也都是他的真实经历。”
徐昀杉面不改色,心跳得却很快,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我之前就觉得他跟你很像,特别是刚刚那煮面的锅,跟早上的也太像了。”晏廷说着停顿了一会儿,像是意识到这事情很荒谬,又对着徐昀杉笑笑,“不过你还是比他好多了,至少住的地方还挺舒适的。”
徐昀杉还是保持沉默,将拿出来的化妆品一一收回箱子里。
晏廷这话说的也没错,他现在的确比以前好多了,而且就在昨晚,他的债也全部还清了。
想到自己欠的债,徐昀杉又有些茫然。
与其说是还清,不如说是换了个债主,这么稀里糊涂地换成了晏廷,不过也有好处,至少不用多还利息了。
道具组那边还没收拾好,为了节省时间,晏廷要先准备下一场戏,徐昀杉看着他走去吴邱枫那边,神色如常地跟导演演员们交谈,和以往没有任何变化。
就算是面对他,也完全没有提那些钱的事情,好像昨晚发生的事只是一场梦一样。
晏廷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徐昀杉想了一夜,各种念头都有过,却还是无法确定答案。
他决定不想了,反正即使晏廷说不需要,他也会把这笔钱还给晏廷。
就算少了利息,这笔钱对他而言也不是小数目,他的还债生活没有任何变化,不能就此懈怠。
戏走了几遍,道具组那边终于收拾好了,小张闲来无事,也跟着过去帮了会儿忙。
这屋子又小又破,他忍不住多打量了一会儿,他没想到A市这么发达,还是有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
道具组师傅收着东西,同小张闲聊:“我听说晏大明星这次拍的这个角色,是有原型的?”
小张点头:“是啊,这个角色的哥哥就是这部戏的编剧。”
另一个年轻小哥也凑了过来:“你没听他们说吗?这房子就是他们当初住的地儿,原封不动呢。”
那师傅又环顾房子一圈,啧啧摇头:“这么小的空间,要挤两个人,有一个还生着病,想想都不容易。”
小张也叹气:“谁说不是呢,晏哥还挺想帮忙的,但是那弟弟自尊心强,哥哥也一直护着,到现在都没见上面。”
师傅又叹了口气,小哥道:“其实也能理解,有些人不愿意把自己伤口翻出来给人看,弟弟这性子,能同意拍戏都不容易了。”
三人围在一圈唉声叹气,年轻小哥将最后的东西收进箱子里,站起身来,回头又瞥见不远处桌子下方,抽屉缝隙露出来的纸张小角。
他一下犯了强迫症,伸手过去抽了一下,哪知纸在里头折住了,这抽屉边沿又很粗糙,不小心勒破一个小口。
小哥吓了一跳,连忙停手,转而拉开抽屉。
看到纸上的内容,小哥一愣,笑了一声:“这还是晏大明星的粉丝呢?”
小张已经走远了,老师傅回过头,见小哥把纸举起来,上面画着一副铅笔画,画中人物正是晏廷。
因为时间有些久了,铅笔的颜色淡了一些,有些地方模糊成一片。
“应该不是哥哥的,是弟弟画的吧……”小哥说着看画,又看到那道划痕,不免有些尴尬,“我不小心勒了个小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