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
“我批评你,你委屈,我夸奖你,你还是委屈,苏宥,你怎么这么娇气啊?”
从来没有人说过苏宥娇气,苏宥立即摇头,“不是的,我就是觉得我做错事说错话了,不想您因此讨厌我,要不您还是扣我工资吧,不然我于心不安。”
傅临洲拿他没办法。
这小孩怎么连玩笑话也听不懂,跟他沟通怎会如此费劲呢?他还以为这小孩进步了,都会发脾气了,结果在他面前还是这副受气包的可怜模样。
“行吧,那就罚你,明天之前把周报做完交给我。”
苏宥愣住,周会报告他已经快写完了。
“就这样吗?”
“嫌轻?那就扣两个月工资。”
“不、不不。”苏宥立即摆手。
傅临洲忍不住发笑。
“那傅总……”苏宥犹豫纠结很久,还是问了出来,“您会因此讨厌我吗?”
“不会。”
苏宥如释重负,终于露出笑容。
傅临洲看到他脸颊上的酒窝,心里微怔,这时谢简初的部门主管张义明过来敲门,傅临洲便恢复了脸色,对苏宥说:“先出去工作吧。”
苏宥点头,“是。”
张义明战战兢兢地走到傅临洲面前,“傅总,您喊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看好自己手底下的人,我比较反感看到那种喜欢拉帮结派挑起矛盾的人受到重用,张经理,你说呢?”
张义明脸色尴尬,立即说:“明白,傅总的话我记下了。”
“我的助理刚接手工作,有很多地方还不太熟练,我让他全程跟踪新品研发,希望你们能好好配合他。”
“当然,当然。”张义明干笑道。
从傅临洲办公室里出来,张义明吓到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他看到苏宥时顿了顿,旋即赔笑道:“苏助理,工作忙吗?有空的话可以来研发部看一看,新品已经进入最后的测试阶段了。”
苏宥愣愣地站起来,有些无措:“好的。”
这是,发生了什么?
傅临洲帮他撑腰了吗?
有人撑腰,这四个字一出来,苏宥就感觉到心口发酸发涩,难以抑制地想要落泪。
好奇怪,有人对他好。
他竟然感到愧疚,有深深的罪恶感。
不能再靠近了,每当有什么东西正在变好的时候,他都要主动打破。
他必须把自己抽离出有傅临洲的世界。
下班时他和傅临洲一起等电梯。
苏宥看着傅临洲的后背,忽然冒出了想抱上去的念头。
在梦里也没有这样抱过,梦里傅临洲总是面对面抱他,可是如果从背后抱住,把脸埋在傅临洲宽厚的后背上,应该会很有安全感吧。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被苏宥掐死在萌芽中。
傅临洲明天都要被人求婚了。
念及此,苏宥猛然跳动的心脏逐渐安稳下来,电梯到达一楼,苏宥要提前出去。
他往前迈了一步,想了想还是回身,抬头对傅临洲说:“谢谢傅总。”
傅临洲看向他,“不用。”
“傅总。”他没忍住又喊了一声。
“嗯?”
苏宥想说“您一定要很幸福,如果您过得很幸福,我就会感到幸福”,但他知道自己没资格没立场说这样的话,于是咽回到嗓子里。
他揪了揪自己双肩包的带子,改成说:“路上小心,注、注意安全。”
傅临洲没有察觉出他的古怪,只说:“你也是,注意安全。”
*
*
*
第二天苏宥在羽绒服和西装风衣之间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选择了正装。
陪傅临洲出去视察,还是不能穿得太随意了。
风衣款式的西装,里面也塞不下什么衣服,苏宥翻出自己最厚的一件高领毛衣,穿上去还是觉得单薄。
一出门他就连打了三个喷嚏。
他瑟瑟发抖地从包里翻出来一个暖宝宝,趁着前后没人,偷偷贴到后腰上了,直到挤上地铁,才缓过来。
傅临洲来得比他迟一些,经过苏宥工位的时候,问他:“今天几点去新区?”
“我看了下地图,二十分钟的路程,九点三十五左右出发,您看可以吗?”
“好。”
中途苏宥去了一趟研发部,谢简初坐在工位上全程没有抬头,苏宥也没有刻意看他,但随便一瞥都能感觉出来谢简初的低气压,大概率是被主管骂了个狗血淋头。
整个研发部都对苏宥客客气气的,一改那日在电梯前冷眼相待的模样。
苏宥不用多想,都知道是昨天傅临洲的一番话起了效果。
傅临洲对他真好。
苏宥站在空无一人的楼梯间,倚着墙叹气。傅临洲真好,好到他难过,好到他舍不得拱手相送,虽然傅临洲从来不曾属于过他。
徐初言的话应验了,不及时止损,到头来受伤的只有苏宥。
视察时间到了,苏宥抓紧喝了口热茶,然后就拎着包跟在傅临洲身后进了电梯,傅临洲上下打量了他,有些不满:“你穿得太少了,外面很冷的。”
苏宥微讪:“还、还好。”
新区展馆是安腾今年的一个重大项目,在新年前会对外开放。
苏宥之前天天和负责人沟通进程,实则今天才是第一次看到实物。展馆占地八百多平方米,展馆内部按照常见的家装风格摆放了对应的智能家居。
苏宥一下车就被展馆的科技感所震慑,就像在香港德乐概念店里一样,他紧紧跟在傅临洲后面,生怕走丢。
负责人一件件地向傅临洲介绍。
“入门是新品区,这边是一个全屋体验区……”
苏宥有些心不在焉。
半个小时后,虞佳烨给苏宥发来消息。
【可以让他进来了。】
附了一张小门的照片。
苏宥左右看了看,在正前方不远处看到了那扇门。
一个黑黢黢的不起眼的小门。
苏宥心里一沉,握着手机望向傅临洲,傅临洲正在试用一个智能面板,一边操作一边和旁边的工作人员说话,“这台不太灵敏,换一下。”
苏宥走过去,凑到傅临洲身边,鼓起勇气开口:“傅总,那个小门后面是什么?您能跟我过去看一下吗?”
傅临洲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你自己去玩吧。”
苏宥为难得要命,就快把焦虑两个字写在脸上了,他两手攥在一起,声音都哆嗦:“您能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傅临洲看向他,无奈道:“我在忙。”
“不会耽误时间的,傅总。”
“你今天怎么了?”
苏宥找不到词汇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混杂着难过、焦躁、后悔和紧张,他有很多话想说却都如鲠在喉。
傅临洲这几天对他愈发的好,好到他起了贪念。
好到他都不肯做梦,因为现实竟然能比梦境更有吸引力,他甚至分不清哪个才是梦境了,他深知傅临洲走进那扇门之后,他现在得到的些微温柔都会消失不见,但他做不了主,也没资格违逆虞小姐的要求,因为傅临洲的母亲也在那里。
脑子里一团乱麻,心也像被人狠狠攥着,疼得发苦。
傅临洲要往另一个展区走。
苏宥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袖子。
傅临洲微怔,低头看了看苏宥的手,苏宥再次尝试着说:“您就过去看看嘛。”
声音又小又颤,像是在撒娇。
“行吧。”僵持了几秒钟,傅临洲拿他没办法,只好撇开众人,跟着苏宥往小房间的方向走。
看着苏宥瘦削又低落的背影,傅临洲已经察觉出来问题,这根本不像是苏宥能做出来的事。
苏宥从来没跟他提过要求,更别说是这种看起来很莫名其妙的要求。
靠近小房间,看到门缝里的亮光时,傅临洲已经猜到了三四分。
傅临洲停下来,苏宥心里一慌。
傅临洲回头看他,他便更加紧张,眼里闪着细碎的光,右手不自觉地抬了抬,好像在央求傅临洲再往前走几步。
“傅、傅总。”
不想让小家伙为难,傅临洲径直走到小房间门口。
握住门把,刚刚推开,苏宥就听到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礼花喷筒声。
房间被布置得很美,里面站着许多人,他们脸上都挂着笑容,虞佳烨一身月白色绸缎长裙,踩着细高跟,朝傅临洲款款而来。
身后的员工也一圈圈地簇拥上来,众人从窃窃私语变成了笑着起哄,气氛瞬间热闹起来。
苏宥见状连忙退出人群。
傅临洲再回头时,已经找不到苏宥了。
他在房间正中央看到他母亲李韵,李韵笑着朝他招手。
精致的布置,盛大的派对,延伸到二楼的玻璃旋梯上缀满鲜花,明明是惊喜,傅临洲内心却一片平静。
虞佳烨缓缓走到傅临洲身边,搂住了傅临洲的手臂,她笑意吟吟地道歉:“临洲哥哥,不好意思,没有提前通知你。”
傅临洲不动声色地推开了她的手,冷声说:“你非要搞成这样,是觉得我一定会碍于颜面,不会当着众人拒绝你吗?”
虞佳烨脸色变了变。
傅临洲并不顾周围人的诧异声,还有李韵的劝阻,他对李韵摇头,然后继续对虞佳烨说:“我不止一次拒绝过你,每次说得都很明白。”
虞佳烨很不理解:“为什么你不能接受我呢?”
“理由你很清楚。”
傅临洲走到她身边,在她耳边说:“虞小姐,你是觉得以我的性格和外界的传闻,你必然能在我们的婚姻中获得最大的自由,甚至达成开放式关系,是吗?”
虞佳烨的脸色瞬间变了,“你什么意思?”
“这三年你一边高调追我,一边恋爱不断,虞小姐,也许你父亲当年亲手断送你初恋的事听起来很可惜,但这和我没有关系,你也别想让我替你分担什么后果。”
傅临洲的眼神好似洞悉一切,任何谎言都无处藏匿,“你最近为什么急着到处宣扬要和我订婚的消息?怎么,你又找了一个你父亲不同意的对象?”
傅临洲上下打量了虞佳烨,最后将视线落在她右手食指上的戒指印。
虞佳烨几乎腿软,把手藏在背后,往后退了一步,“不、不是。”
“忍到现在,我已经给足你面子了。”
李韵察觉到气氛不对,连忙上前拉住傅临洲,“临洲,这边人太多了。”
虞佳烨颤声道:“我心思是不纯,但你这样让我难堪,你就不怕我父亲——”
“你父亲在我这里还构不成威胁,”傅临洲淡漠地看了虞佳烨一眼,说:“虞小姐,麻烦你自己收拾残局。”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虞佳烨脸色苍白,没了血色,后背都是弓着的,一副难以支撑的模样,而派对的另一个主人公则平静地离开了现场。
李韵看着傅临洲的背影,想到了那两株手工钩织铃兰。
她的预感还是准的。
那两束花的主人,是另有其人。
大家什么热闹都没看成,于是纷纷做鸟兽散。
只是傅临洲的性冷淡传闻又添了实锤。
*
傅临洲是在展馆的安全通道门后找到苏宥的。
他遍寻无果,谁都没看到这个存在感不高的小助理,傅临洲给苏宥发微信打电话都没有回复,最后只能差人在展馆里寻找,可上下两层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到苏宥的踪影。
傅临洲只觉心烦,推开安全通道的门,想透口气,一低头,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心头莫名一松。
苏宥蹲在地上,蜷缩成一个圆球。
傅临洲走到他面前,沉声问:“我有没有说过,你不用听虞佳烨的话?你是不是听不懂话?”
苏宥不吭声。
“对她惟命是从,我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到底谁是你的老板?”
傅临洲用鞋尖踢了踢苏宥的鞋尖。
苏宥依旧没反应。
傅临洲顿生疑窦,顿了顿,在苏宥面前蹲了下来,“苏宥?”
见他始终没有回应,傅临洲意识到不对劲,他伸手摸了摸苏宥的脸,又探了下他的额温,热得惊人。
几乎烫手,发烧了。
傅临洲摇了摇他,苏宥慢吞吞地抬起头,脸颊泛红,上面还有泪痕,他眼神迷茫,声音也是哑的,好像不认识傅临洲一样,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才说:“傅总。”
旋即又昏睡过去。
可怜兮兮的,蜷缩在楼道里,像只小流浪狗。
傅临洲直接一手捞起他的腿弯,一手圈着他的腰,把他抱了起来。
展馆里还有很多人逗留,傅临洲从后门离开,一路把苏宥抱到车上,上车之后他告诉司机老黄:“去最近的医院,快点。”
他把苏宥放在自己身侧,苏宥整个人就像没骨头一样软绵绵的,随着车子的颠簸东倒西歪,眼看着就要一头撞在车玻璃上了,傅临洲伸手一捞,就把他捞进怀里。
苏宥滚烫的额头贴着傅临洲的颈侧,傅临洲下意识地搂紧他。
他软茸茸的自然卷也贴在傅临洲的脖颈处,随着苏宥的颠簸而晃动,弄得傅临洲很痒,傅临洲伸手抚了抚,可怎么也压不平,最后只能作罢。
小家伙感觉到有人在拍他的头,气若游丝地挣扎了一番。
傅临洲翻出一条毯子,把他裹住。
苏宥晕乎乎地还不肯配合,两只手扒着傅临洲的袖子,最后被傅临洲轻松握住并在一起,塞进毯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