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贺峥认识那么多年,看着他从一个冷漠无情的机器,慢慢转变成了一个有感情、会后悔、会心痛的普通人。
可是不管是心痛还是其他,都是为了那一个人。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能改变贺峥,那一定是姜逸。
而他在贺峥眼里,永远只能是朋友......
“你现在,打算去哪儿?”路菲问。
贺峥:“回家......”
回他和他的家。
那个他一年多没有踏足的家。
他们知道贺峥需要一个地方静一静,所有人都同他道别离开了。
陈安正打算送他回去,路菲却走过来,递给他一个东西,“他让我不要告诉你,但我想,你应该知道。”
贺峥有些疑惑,看着路菲递过来的那张卡片,接过来一看,蓦地愣住。
上面是一个黑发青年,琥珀色的眼眸,眉眼有几分相似,与他曾有几面之缘。
原本贺峥是不太记得他的,但是那一刻,电光石火之间,他突然就明白了什么,愣愣地看着那张身份证。
路菲看着他的表情,说:“你现在应该认出来了吧,这是他当初托我为他办的假身份。”
“姜念真......是姜逸?”
贺峥虽是疑问的语气,但是眼神中的惶然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
姜念真是谁?
那个他初见时并不在意的酒店服务生,吃饭的时候总是偷偷看他,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殊不知他一开始就发现了,只是类似于这样的目光他见得太多了,也并不在意。
原来,他一直在默默注视着他,以他不知道的身份。?
第76章 从未开始
仔细想想,其实早有端倪不是么?
看到他跟陌生的Omega进洗手间,会忍不住跟上来,在门外偷听他说话,又笨拙地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开脱。
紧张的时候和姜逸一样,喜欢下意识咬着唇,攥着自己的衣角不知所措。
许是因为那一瞬间的相似,鬼使神差地,在他们酒店经理责问他的时候,贺峥帮他开脱了一回。
但事后他却觉得很奇怪。
他并不明白为什么当时自己脑子一抽,会因为这个服务生跟姜逸有些小动作很相似下意识帮了他一把。
如果说那个服务生给他最深的印象是什么,那大概就是他的名字了。
姜念真......姜念峥?
贺峥看着那个名字,下意识想笑一下,却又忍不住心口抽痛。
当时他很不屑,甚至感到很不适的名字,却似乎,是现在唯一能证明他爱过自己的证据了......
他想起了一件事。
那个桂花香包。
记得很久以前,姜逸也送过他一个,他的手工实在不怎么样,香包里放着勿忘我,有些苦涩的味道。
布面上绣的那一团黑黑的东西,他看了很久才认出那是条小蛇。
后来那个香包,在他回贺家老宅的时候被遗落了,他很少回去那里,因此早已经忘了那个香包被他丢在哪里了,有没有被打扫的佣人处理掉。
连那个香包的事情,他都几乎要忘记了,因为他不关心。
当初在拉雅山,他曾经为了给诺格纳出头,怀疑姜逸,甚至对他动手,逼迫他自证清白。
他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看着自己最爱的人为了维护别的Omega,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他难堪。
贺峥攥紧了手中的身份证,手指用力到关节发白,却仍然止不住颤抖。
他被那么多人辱骂欺负、被人一口一个小偷地叫着,却没有一个人为他出头,也没有相信他。
而自己,更是将他往火坑里推。
他......他并不知道那是姜逸,如果他知道,如果他早知道,他一定不会这样对他的。
可是姜逸却眼睁睁地看着他对他做出的一切伤害,眼神从震惊、讶异,转而苦笑、失望。
他口袋里那一个桂花香囊,是他仅剩的自尊。
所以他不肯拿出来,是怕他认出来是他,更怕旁人知道这个“万恶的小偷”不仅想要偷取诺格纳的宝石,还自不量力地喜欢他的未婚夫。
而他却将他的自尊踩在脚下,任所有人嘲笑,独留他冷眼旁观。
贺峥没有要陈安送他,而是自己回了家。
他站在门口许久。
这个家,他回来过很多次,却也回来得不多。
贺峥是孤独的,再华丽再宽大的房子,只要里面住了其他人,他宁愿自己离开,也不愿意跟别人相处。
这是他第一次,想要在这里留下他和姜逸一起生活的痕迹。
可是什么都没有。
这几年里,他总是来去匆匆,每次都是有需要的时候找他解决生理需求,从来没有关心过他一句,也从来没有对他有过好脸色。
他觉得这是他们交易的内容,是他们之间能划清界限的证明。
他一个人守在这栋房子里,每每他来都是笑脸相迎。
他不懂,这个人明明不是那么开心,为什么每次都要对他露出那副牵强的假笑。
他很久没有看到他像初见时那样笑得明媚。
他的手缓缓放上了门锁的位置。
恍惚间觉得,这还是过去六年里的某一天,他不在易感期,也没有狂躁症发作,他只是单纯地想他了,想跟他说说话,哪怕他不擅言辞,他也可以看看他,只有看着他在自己眼前,心里才会安定下来。
而他打开了门,他可能会在准备晚餐,他好像很喜欢吃鱼。
他没有告诉姜逸,有时候靠近他时,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鱼腥味,他不喜欢鱼腥味,但是他当时懒得说。
他也可能在打扫卫生,就算家里有扫地机器人和自动除尘装置,他也要亲自打扫干净,因为他知道自己有洁癖,所以他总是让家里保持得很整洁,不管自己什么时候去,都能看到一个干净而温馨的家。
他还有可能在阳台晒被子,那天的阳光照进来,纤细的尘埃在光影下浮动,他银白的发染上金色,很漂亮,纤长的手指将被子抻开晾晒,沐浴在阳光下。
看到他来,也没有说话,只是做着自己的事。
而他在沙发上坐着看他,心里有种莫名的柔软塌陷。
太阳将他的影子拉长,他纤长的影几乎跌落到他身上,像是无声投进他的怀里。
那一瞬间,他仿佛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一种岁月静好。
如果没有所谓的契合度,也没有所谓的纠葛与偏见,他们之间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情。
他想,他会走上前,从背后抱住他,和他一起享受午后温暖和煦的阳光。
而那天,他以为的短暂美好的画面,却在姜逸转身对他说了那些话之后,被残忍地拉回了现实。
他说:贺峥,我会搬离这里。
他那时就该意识道,他要失去他了。
他用指纹开了锁,头顶的防尘机器发出微微的鼓噪声,扫地机器人没有电了,卡在沙发和茶几之间。
阳光透过阳台的窗照亮了几净的地板,许是冬日,这天的阳光并没有那天那么温暖,甚至让人感到莫名的冷。
眼前的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只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再也找不到了。
即使早就知道他不会在这里,可是打开门的时候,心里还是忍不住抱有一丝期待。
可惜,现实是他一个人站在宽大的房子里,独自面对空荡而孤寂。
贺峥像是不信邪,他快步走上前,去厨房、阳台,卫生间、卧室,甚至连自己的主卧都翻遍了,还是没有找到那个人。
他颓然地坐在客厅沙发上。
什么都没有。
曾经他住了六年的房子,却舍得扔下,什么都没留给他。
他看着茶几上倒扣的茶杯,突然想起了什么。
自己去烧了一点热水,凭着记忆将抽屉拉开,里面有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茶叶。
他按照以前看过姜逸的操作,将袋子打开,迎面而来的是一股带着潮意的霉味。
他将茶叶拿出一点,放进杯子里,接了热水泡开。
姜逸说的没错,这个茶保质期的确不长。
他不过才离开一年,就发潮了。
他每年都会做这种茶,每次来他都会为他泡一杯。
可是他从来没有在茶里闻到霉味,因为即使自己不喝,他也会记得及时更换新的茶叶。
他永远在以自己的方式对他好,可是自己从来不懂得珍惜。
而今那个会专门给他泡茶的人不在了,他却突然很怀念。
他捧着茶杯,眼睛被热气氤氲的烟雾熏红,他低下头,浅抿着这口迟来六年的心意。
茶水带着一点霉味,贺峥却觉得意外的很好喝。
掌心的茶杯将热水的温度透过来,仿佛能蕴藉温暖他枯竭的心。
贺峥抬头看着外面阴沉的天。
院外的桂花树叶子已经快掉光了,阳台上那个花盆长满了枯黄的杂草。
他走后,好像世界都变成了严冬。
时隔一年,即使再重的信息素也快被家里的除尘和空气净化装置抹去。
一切焕然一新,像是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贺峥踉跄着又打开了姜逸的房间。
只有这个房间,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信息素。
姜逸的衣柜里,什么都没留下。
他甚至找不到一件能带有他信息素的衣服。
他坐在光洁的地板上,失神地看着墙面,有着淡淡交错的褐色痕迹。
贺峥怔忡,他急忙上前去看,即使颜色深深浅浅已经看不出来那是什么,但是对于血腥味极为敏感的贺峥,依旧明白了。
那是血。
是姜逸的血。
路菲曾经给他看过姜逸的病例表。
他才得知,原来姜逸很早以前就患上了信息素依赖症。
初听这个病名,他是茫然的,毕竟这真的是一种很罕见的病。
路菲说,这是他第一次清洗标记之后留下的后遗症。
不仅会导致发情期紊乱,而且会伴随着全身剧烈的疼痛,简直生不如死。
曾经得过这种病的Omega,要么是熬不住自杀了,要么是因为药物成瘾最后变成了疯狂恐怖的瘾君子,最好的情况是,能找到契合度更高的Alpha用信息素安抚,或是标记。
而与他契合度99%的姜逸,唯一的解药就是他。
只要他哪怕在他任何一次发情期的时候陪在他身边,他都可以少受一次折磨,甚至发现他的异样。
可是他没有,他对姜逸的呼救永远是冷处理,言语讥讽,挂断电话、甚至拉黑。
连好几次的救护车都是他自己给自己打的......
没有解药的姜逸,也不想将自己变成瘾君子,于是他每一次病痛发作都是将自己关在房间,硬生生熬过一次次令人绝望的痛苦。
原来他记忆里那些模糊的画面,从来都不是臆想,是真实发生的。
那次在酒店亲眼见他将自己的手臂挠破,眼前墙面上已经褪色的血痕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的脑子宕机卡壳,视线久久停留在那道道血痕上。
他怎么能......怎么能让他一个人这么熬了六年啊。
他曾数次在生死边缘挣扎徘徊,而自己却对他漠不关心,他默默喜欢了他八年,他却总是把他往绝路上逼。
而他意识到,姜逸这辈子所有的不幸与惨剧,似乎都是从遇见他开始的。
他躺在姜逸的床上,高大的身躯无助地蜷缩着,紧紧揪住心口的位置,仿佛心脏被挖空了。
鼻息间那阵涩苦的清香已经几乎闻不见。
他的嘴唇微微发白,像是久病无医的绝症患者,仿佛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眼底带着深深的绝望。
他好想他,好想跟他回到最初,好想在他每一次疼痛的时候去抱住他。
可是他又可笑地发现。
他和姜逸,从来没有开始。
连回忆都是苍白而单薄的。?
第77章 新生
这里是城市的边缘,老城区的一片破旧的筒子楼,墙皮剥落,显出底下青黑的霉斑,门口的围栏上晾着乱七八糟的被子和衣服,湿淋淋的水滴顺着楼上的栏杆滴到楼下。
305号住户的门开了,一个拥有一头银白色头发的Omega走出来。
他看着自己刚刚洗好的被单被楼上的污水打湿,默默叹了一口气。
楼上是个脾气不太好的男人,晾的衣服不拧干,也不会避开楼下的晾晒时间,即使每次姜逸都观察过等他收了衣服自己再洗衣服,楼上却还是经常把他门口这小片地弄湿。
他曾上去跟人理论过几次,但楼上那人根本不讲理,骂骂咧咧推开他,还对他进行言语辱骂。
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辱骂,无非就是说他不知检点、未婚先孕、不知道跟哪个野男人生的小杂种,以及,他后颈的腺体上,那深刻而丑陋的疤痕。
筒子楼里的人都说,他仗着自己的几分姿色,以前肯定是跟着有钱人做三的,要么就是在那种不干净的地方工作,反正总逃不开这类议论。
他腺体上的疤那么严重,不知道洗了多少次标记了,而且肯定是被有钱人玩腻了,被强制洗了的。
而他的孩子,肯定是曾经哪个有钱人的私生子。
他们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这样以为。
因为他没有记忆,也不清楚自己从前是怎样的人。
失去记忆这样的事听起来很荒谬,然而他确实没有任何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