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这已经是寻逸第二次抓着他的手不放了!
邱三桥完全搞不懂自己学生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刚才他还很庆幸寻逸喜欢的是女生,对他可能只是依赖,结果现在对方又对他做出了这种暧昧的事儿,而且如此明目张胆。他越想头越疼,只觉得现如今自己和寻逸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这时候一个清亮的女声从发言台传过来,打断了邱三桥的沉思。站在发言台上的人说:“老师,我要关灯了,一会这里就锁了,您找个别的地方说话吧。”其实这位礼堂负责人早就想说这句话了,但是看见台下的两个人争执得这么厉害,一直没好意思吭声。
寻逸的眼波动了动,松了手的同时也松了口:“等模拟法庭结束以后我会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你,这几天我想专心准备比赛。”
“好,我等着。”邱三桥抿了抿唇,强迫自己忘掉寻逸刚才对他做出的过分亲昵的举动,试探性地问,“小寻,那个女孩是你女朋友吗?”
寻逸就像没听见那句话似的,朝自己的老师点了一下头,眼波终于变得温和了一些:“邱老师,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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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母以为儿子要带女朋友回来,笑得合不拢嘴,问这问那,就差……
邱三桥也没多待,向礼堂负责人道了个歉,跟在自己学生后面走了出去。回到家后他备了备课,然后弹了会儿琴,又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个多小时才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邱三桥装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的样子,指导寻逸把模拟法庭比赛的起诉书写了。他们很幸运,第一轮比赛抽到了一起刑事案件——案情并不怎么复杂的强奸案。
邱三桥嘱咐了句:“小寻,下周二比赛的时候你正常发挥就可以,别紧张。”
寻逸没吭声,而是低下头把起诉书上的内容稍微改了改。
“我们周六去青岛怎么样,我准备订早上的飞机。我怕当天找不到那两个幸存者,所以打算订隔天晚上返回的航班,你看这样可以吗?”
寻逸抬起头看了自己老师一眼,眼波动了动,似乎在说“好”。
“我查了一下那两幸存者的地址,离我家很近,所以咱们是住在外面,还是……”邱三桥意识到自己起了一个极其糟糕的话头,赶紧改口道,“我还是在附近订两个标准间吧。”
寻逸顺着男人的前半句话问道:“老师,会很麻烦你的家人么。”
“不是……很麻烦。”邱三桥暗暗心想,遇到麻烦的可能是他自己。
“好,谢谢。”寻逸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小到不刻意去看,根本察觉不出来。
去青岛的前一天邱三桥给母亲去了一通电话,说自己要回家待一晚上,让保姆把小屋收拾一下,床单、被套和枕套都换成新的。邱母以为儿子要带女朋友回来,笑得合不拢嘴,问东问西,问这问那,就差把“姑娘家”的户口本翻出来了。
邱三桥硬着头皮解释了半天,才让母亲的打消了念头。男人心想,幸好寻逸是个男生,要是个女生的话,自己可就百口莫辩了。在通话的末尾邱三桥反复跟母亲强调不要跟他学生提起这件事,不然他之前在那孩子面前编的那通谎话立刻就会被拆穿,到时候对方会怎么想他……
撂了电话,邱三桥简单收拾了一下,提前把自己养的五只折耳猫抱给了楼上的老教授。老妇人犹豫了一下,勉强点了点头,然后叮嘱邱三桥说,你下次把你的猫放笼子里再给我,有一只猫总是挠床,我家床可是红木的,经不起挠。这番话把邱三桥给逗笑了,他赶紧道了个歉,说回来以后对边沁进行一下教育,让它管好自己的爪子。
家属区的暖气一直给得不是很足,再加上邱三桥晚上又没睡好觉,第二天早上起来有点儿感冒。因为喉咙不舒服,男人连灌了自己好几杯温水,接第三杯水的时候寻逸给他发了条信息,提醒他该出发了。他赶紧喝光了杯子里的水,从衣柜里随便拿了件大衣就出了门。
寻逸还在老地方等着自己的老师,初冬的冷气让他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带了点儿似有若无的红晕,再加上身上穿的那件黑色西装领羊绒大衣,让他整个人显得斯文极了。
邱三桥没让男生等太久,他到了以后刚想开口夸对方穿得很精神,偏偏这时候困扰了他十几年的鼻炎又开始作祟。在冷风的刺激下,他的鼻子痒得不行,他实在忍不住,连着打了几个小喷嚏。
寻逸透过镜片看了男人一眼,然后解下自己的围巾利落地围在对方的脖子上。
邱三桥朝着男生点了点头,却故意不看对方的眼睛,一个人走到校门口去打车。
到首都机场之后二人又在候机大厅等了半个多小时,然后排队等机场摆渡车。好在飞机准时起飞,一点儿也没延误。邱三桥坐在靠近窗口的位置,寻逸的位子靠着过道。男生向空姐要了一条小毯子,展开后盖在自己老师的腿上。
母亲不在身旁,邱三桥好久都没受到过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了,一时半会儿适应不过来,总觉得周围的气氛怪怪的。
坐在邱三桥和寻逸后面的是一对儿年轻小情侣,刚进机舱的时候邱三桥和情侣中的男方对视了一眼,二人都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谁也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对方。
今年寻寻可能追不上邱老师,主要是因为邱老师有些犹豫,他喜欢上了寻寻但是不想承认。在邱老师答应之前,寻寻会壁咚(?)他几次,然后试探性地吻他一次,好吧,这可能是传说中的一吻定情。然后他们经历了一场非常大的事故,才最终确定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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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没有妨碍到谁的生活,不应该被扣上道德败坏的帽子,贴上有伤风化的标签。
飞机离地的一刻,邱三桥后座的女生激动地大喊出来:“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坐飞机,飞起来的感觉真是太帅了!”然后她又把头转向她男朋友,说了句悄悄话:“你知道吗,海子曾经跟苇岸讨论过自杀的方式,他认为从飞机上跳下去是最体面的死法。不过,我可不这么想,我觉得海葬才是最好的,因为和大海融为一体以后,就可以随着洋流漂到世界各地。”
女生的声音虽小,但因为离得实在是太近,邱三桥他们想不听见都不行。
竟然有人向往海葬,真是……邱三桥下意识地吸了口气,把头转向窗外,抬眼望向更高处的天空和机翼划过的流云。天空那么蓝,蓝得就像大海一样,不过越澄澈就越让他感到罪恶。等他再把头转回去的时候,发现寻逸的脸色又恢复了往日那般淡漠,他多少能揣测到男生的心思,那孩子八成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邱三桥侧过头,关切地问了句:“小寻,你还好吗?”
寻逸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没事,又把头枕在椅背上假寐。
过了一会儿,后排女生的声音又大了起来:“阿遥,你说我说得对还是海子说得对?”
“你是不是有病啊?这都是什么和什么,你年纪轻轻的怎么竟想这些?”男生听见女朋友又开始念叨海子,气不打一处来,“海子这个人的思想很危险,他的诗你以后少看,不然你的思想也会变得很危险。懂不懂?”
女生不乐意了,立刻反驳:“你的思想才危险,你根本不了解海子,不要乱说,好不好!”
男生不屑地说:“我没兴趣了解这种跟自己学生乱搞的人。法大不是老师喜欢上学生,就是学生一刀捅死老师,没谁了。”
听到这句话,邱三桥和寻逸的身子都明显地僵了僵。邱三桥是因为后半句话,而寻逸却是因为前半句。寻逸明白师生恋在当下受到很多人的抨击,尤其是在伦理道德上,可他不认为自己喜欢上老师有什么错,他又没有妨碍到谁的生活,不应该被扣上道德败坏的帽子,贴上有伤风化的标签。
后排的女生听见以后也不是滋味,一气之下去掐男生的耳垂:“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母校呢,法大真应该把你的毕业证扣下来不给你,让你回炉重造几年。”
男生惨叫一声:“唉唉唉,别揪我耳朵了!你下手总是没轻没重的。我的姑奶奶啊,你饶了我吧。”
“不过你不觉得奇怪吗,法大的学生不是最懂法么,难道那个杀老师的学生不知道杀人是犯法的?”女生见男生服软,总算松了手。
男生揉着耳朵说:“是法大的学生又怎么样,是法学专业的学生又怎么样,这很稀奇吗?当年我上学的时候,我们外刑老师给我们讲,02年的时候德国的一个法学生绑架了一个十一岁男孩,还向男孩的家属勒索巨额赎金。家属给钱了以后他不但没放人,还大肆地挥霍起这笔钱来。啧啧啧,他不也是学法学的,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构成绑架罪?”
邱三桥这才想起来后座的男生是他以前教过的学生,对方竟然还记得他在外刑课上讲的那个案例。一时间,男人不知道自己应该欣慰还是该悔恨,其实他每每在课堂上讲起那个案例的时候心情都无比沉重,因为知法犯法的人不单单是德国的那个法学生,还有他自己。
邱三桥叹了口气,侧头看了一眼寻逸,问:“小寻,你想知道这起绑架案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吗?”
寻逸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虽然他对这个案子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他还是很愿意多听自己老师说说话的。
邱三桥讲道,后来警察把那个法学生抓住了,但是对方一直不肯交代关押男孩的地点。警方只好一边儿审讯一边儿搜救,他们出动了近千名警察还有警犬,不过都无功而返。警察局副局长在无奈之下,只好对嫌疑人实施酷刑,他请了一个武术专家,保证嫌疑人感到疼痛的同时不对其身体造成过度的伤害。最后在恐惧之下,那个法学生实在撑不住了,交代了男孩的下落。
“酷刑么……你举这个案例是想说……”寻逸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
邱三桥稍稍提高了声调:“后来警方在法兰克福附近的湖边找到了被绑架的男孩,不过他已经死去多时了,被塑料布包着装在麻袋里。事情的结果令人惋惜。”
寻逸淡淡地问了句:“如果那个法学生一直不招供的话,审讯人员会把他刑讯致死么。”
“或许会吧,因为如果不采取措施的话,只会增加男孩死亡的风险。”
“为了一个人的命,将另一个人刑讯致死,而且还是酷刑……老师,我并不认为这符合道义,即便是在当时。”寻逸侧头对上邱三桥的眼睛,“我们永远不能仅仅把人作为达到目的的手段。”
邱三桥本想着辩解一句,却隐约听见座椅后方传出滋滋的水声,他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是后座的两个年轻人在接吻,不禁无奈地摇摇头。当他侧过头去看寻逸的时候,冷不丁地发现男生的眼睛一直有意无意地往他的嘴唇上瞄。
邱三桥立刻别过头看向窗外,暗暗心想,寻逸那孩子显然还是对他怀有超越师生关系的感情,之前男生眼中流露出的情愫也不像是装出来的。这样说来……对方该不会是双性恋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事情又变得难办了。
邱三桥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他觉得此时此刻,自己正在受难,正在受折磨。但他却不能拿“始作俑者”怎么样,一点点儿都不能。
他只能默默忍受。
他怕有一天自己会崩溃。
当然,他最怕的是有一天自己会动摇,会忍不住爱上对方。
想到这里,邱三桥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了一下坐在自己右手边儿的寻逸,发现男生还在盯着他看,无奈下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对了,小寻,我看了一下名单,那两个住在青岛的幸存者,姓氏不同,但地址一样,年龄也差不多,很可能是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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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不能再欠寻逸人情,不能再给那孩子机会,不然对方会越陷越深。
寻逸收回了目光,拿出便签本,翻看了一下:“嗯,他们都住在城阳区江城路的一所小区里。其实我自己之前去过两次,不过都没找到人。”
邱三桥一点儿也不惊讶:“我知道你去过。你当时没问问周围的人他们的去向吗?”
“问了,没人知道。”
“看来我们这次只能碰碰运气了。”邱三桥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草率了,临行前竟然忘了跟寻逸沟通一下。他自己给自己了个台阶下,想着如果还是找不到人的话,就当是带着学生来青岛散散心,因为马上就到期末了,他又没得休息了。
邱三桥想事的时候,飞机突然一个猛子往云层下扎了十几米,弄得他一阵眩晕。
寻逸替自己的老师紧了紧安全带,低声说:“好像快到了。”说完,又把二人前面的小桌板都收了起来。他正准备打点行李的时候,飞机的广播就响起来了:“女士们,先生们,飞机正在下降。请您在原位坐好,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将座椅靠背调整到正常位置。请您确认您的移动电话及其他电子设备处于关闭状态……”
后座女生伸了个懒腰,一张嘴声音盖过了广播里的女声:“我老早就想来青岛玩儿了,这次正好趁着出差多转转!不过大冬天的,可能没啥看的。”
下飞机之前,邱三桥把围巾还给了自己的学生并道了声谢,告诉对方自己不过是有点儿感冒。
寻逸知道他老师没吃早餐,于是在机场里的星巴克咖啡店里给对方点了一杯焦糖玛奇朵。邱三桥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让学生破费,抢在前面把钱付了,其实他心里明白得很,自己绝对不能再欠寻逸人情,不能再给那孩子机会,不然对方会越陷越深,到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