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厌声:……
有被敷衍到。
宋风止的全息影像脚步未停,人却开口。
“所以……”
“你刚刚说的,他们的祝福呢?”
一片死寂。
宋风止微抬了一下嘴角,像是早预料到这个场面,甚至按住了显露出些许不悦的陆厌声。
根据他刚才在监察厅查到的、记载于书面的过往。毕业后的这七年以来,他亲自经手过的案子上千,无一不是对嚣张贵族们的打压。
在他目前的记忆——他是指十八岁自己的记忆里,950年的时候,监察厅还几乎是行政院的附属,尽管算是平级单位,但监察厅厅长十分尊崇行政院高层的一些决断,而军部则由陆芳菲元帅和后勤部的希·唐德森部长把控,陆芳菲元帅在947年负伤后就常驻首都星,给了行政院不小的压力。
而现在行政院、监察厅和军部三方,似乎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951年陆芳菲元帅卸任,军部的影响力淡出首都星,监察厅自952年更换了厅长后,逐渐有了抗衡行政院的锐气。
而首席执行官宋风止,就是监察厅最锋利的那把刀。
宋风止在脑海里把资料都过了一遍,无声叹了口气。
所以现在坐在这里的这些人,会仇视自己,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是他动了别人的蛋糕。
他们的反应在宋风止看来,只是佐证自己猜测的工具而已。
至于陆厌声说的祝福……倒是次要。
除了在监察厅内部公开的那些卷宗以外,宋风止也通过系统也明确筛查到,自己在这七年间处理过不少有一定保密等级、需要向系统申请查阅的案子。关于那些卷宗的更详细资料,他暂时没有查阅,那需要动用他首席的权限——而他清楚,自己身处风暴中心,暂时最好不要有这种令人生疑的大动作。
不可否认,看到那一沓沓卷宗的时候,宋风止格外庆幸,即使只保留着十年前记忆的自己,也向来足够谨慎。
失忆的事,只有他和陆厌声两个人知道就够了。
宋风止脚步未停,对陆厌声说:“跟我过来。”
陆厌声立刻整理好表情,快走两步和他并肩。
“宝贝。”他刚刚在台上公开时的那种不可一世全都没了,放低了声音解释,“我觉得现在的情况,如果公开。对我们谁都是利大于弊的。”
“我猜测我们之前没有公开,其中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我常年驻扎边境星。在这种鞭长莫及的情况下,我们彼此不要成为对方的弱点,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但我认为现在并不是。”陆厌声说,“我查过了,自从两年前重伤虫皇起,边境战事就日渐缓和,现在更是已经三个月没有过半点敌袭的影子。这应该也是我敢现在离开边境星回来的原因。”
宋风止听着他的话,本来被他这种近乎乱来的行为惹出火来的情绪渐渐缓和。
“你太冲动了。”他说,“你现在是二十八岁……不是十八岁。”
“冲动又不是十八岁的特权。”陆厌声笑了一下,看着宋风止,目光却又带着少年人的张扬自信。
“十八岁我们的解决方案,未必就是错的。”
谈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宋风止的座位旁,全息影像无法拉动椅子,陆厌声眼疾手快地帮他拉开,调整到合适的位置。又环顾了一下四周。
他抬手拍了拍宋风止邻座那位大贵族的椅背。
“您介意换个位置吗?”
“……啊?”白发苍苍的大贵族有点尴尬。他看了看用全息影像挂机的宋风止,又看了看好像完全不在意的陆厌声,不解地抽了抽嘴角。
陆厌声凑近:“您小时候也玩过全息网游的吧。”
年迈的大贵族点头。
“这个呢……就像是,您的恋人挂机去做别的事情了。”陆厌声循循善诱,“但是这个时候的您,即使只是呆在这个模型身边,都会觉得——幸福!”
打了一辈子光棍的大贵族:……
换座位就换座位,怎么还仗着你是元帅就人身攻击呢???
最后,他还是带着一肚子气答应了陆厌声的要求。
毕竟现在贵族完全没有实权……一个宋风止已经够他们焦头烂额。他不想再因为这种小事得罪军部这样一个强力的支柱。
陆厌声完全没有想到,即便自己把他和宋风止的感情都上升到生死的高度了,真的相信了的人还是寥寥无几。
他只是带着笑,如愿以偿地坐到了宋风止旁边,顺手拉了一下椅子,两秒后又拉了一下。
两把椅子差一点就要并到一起了。
“你刚刚说的,我也有想过。”宋风止见他回来,轻声开口,“但那是十年后的我们。有更多的阅历,更缜密的思维,更敏锐的政|治嗅觉……”
“或许也失去了更莽撞的信心。”陆厌声接话,带着点笑意说,“莽撞不是坏事,宋风止……至少对现在站在这个高度的我们来说。”
“或许十年后的我们,已经甘愿地下恋一辈子了也说不定。”陆厌声说着,手上也没停,把宋风止的名牌从他那边,拉到了两个人中间,“而现在的我不一样。”
看着自己的作品,陆厌声满意地指着它说:“我更喜欢这样的。你呢?”
宋风止沉默片刻,陆厌声耐心地等待他的回复,像等待一只刚到新家的小猫收起警惕的利爪。
“如果你依然不想的话,我尊重你的意见。”陆厌声补充,“但有一点。”
“要是我哪天在边境星被虫族杀了,我还是要在墓碑刻一个,‘宋风止的爱人’这种抬头。到时候每个后来祭奠我的小孩子都会问,诶呀妈妈这是谁呀……”
“陆厌声!”宋风止的全息影像没有动静,声音却带了些隐怒,又因为听着陆厌声捏着嗓子学小孩子说话,忍不住想要笑出来,最后只能急急开口。
“行了,我知道了!”他说,“但是你这种先斩后奏的行为,以后最好不要再有一次,陆厌声。”
陆厌声笑着:“好的长官,收到。”
“我的做事风格就是这样。”他解释,“只要有必要,我会推翻任何人的判断——包括十年后的我自己。”
宋风止冷不丁开口:“那我呢?”
陆厌声张嘴刚想说那当然会听你的,就听见宋风止轻嗤了一声,淡淡道:“说实话。”
陆厌声:……
“好吧,虽然我很爱你。”他无奈诚恳,“但在重要的事情上我不会想都不想就答应的。我会反对——如果你不能说服我的话。”
中枢监察厅,01会议室门外,带着单片镜样式全息眼镜的宋风止倚在墙边,闻言下意识握了握拳头。
怎么觉得手有点痒。
“知道了。”宋风止说,“我要去工作了,公开的事……你自己惹出来的麻烦,你自己解释吧。”
陆厌声嗯了一下,又问:“你去哪里啊?结束之后我去接你。”
“军港。”宋风止按了按额角,“可能赶不上晚饭,你自己吃吧。”
“这么麻烦?”陆厌声问。
“昨天刺杀我们的那个人的雇主找到了,家里倒是人去楼空。那人有点军部的关系,从军港潜逃的可能性很大。”宋风止说,这件事情跟陆厌声本人有关系,也并不涉及什么机密,讲就讲了。
“我们去只是例行搜查一下,其实应该不慢。但监察厅这边和军港的负责人,关系不是很好——那边跟行政院走的比较近,出入证的手续一时半会儿下不来。”
“军港负责人?”陆厌声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空白的大脑里理所当然的没有任何信息,“你们去几个人?”
“两个。”宋风止说,“我和我秘书。”
嗯了一声,陆厌声低头给副官的终端发了一条信息,又问宋风止。
“那你们原来如果有去军港的需要,都是怎么解决的?”
宋风止想了想:“事情不紧急的时候就等批复,如果紧急的话……”
“应该是采用过特殊手段吧。”
陆厌声差点笑出声来,赶在宋风止训他之前立刻开口:“办好了,两张出入证。”
顿了顿他又补充:“访客最高级别的。”
宋风止愣住。
“公开的好处,感受到了吗?元帅配偶宋先生。”陆厌声语气里带着笑意,“对了,我还没有你终端的通讯号码。”
宋风止给他报了一串数字。
陆厌声打开通讯录刚要记下来,却忽然发现这串数字有些眼熟。
和他通讯录里唯一的那个……一模一样。
“宝贝。”他忽然开口,语气严肃,“我得告诉你件事。”
宋风止皱眉:“怎么了?”
沉默两秒,陆厌声忽然笑开:“你知道吗?我的通讯录里只有一个人。之前我还在想这到底是谁,还在想着万一是哪个别的Omega……怎么跟你解释。”
“是我?”宋风止不出意外,听到陆厌声肯定的声音,轻轻笑了一声,难得开了个玩笑,“那不好意思,你只是我的其中之一。”
陆厌声眼前一亮,正想借机说点什么,却忽然想起宋风止之前的话。
[我喜欢独立自主的Alpha。]
他陡然沉默。
“去忙吧。”深吸了一口气,陆厌声又挂上正宫的笑容,“这边的事我来解决。”
“好。”宋风止说,“出入证的事……谢谢。”
没等陆厌声再说什么,他就挂了电话。
进会议室前,他鬼使神差打开了终端的通讯录,扫了一眼。
他通讯录里的人并不多,甚至不用上下滑动就能看到全部。陆厌声的备注就是很普通的三字名字,没有任何花里胡哨或者甜甜腻腻的修饰。
最上方是艾泽瑞尔,往下是一些他不认识的名字,大约是同事一类,陆厌声下面,还有一个姓陆的,陆宿。
陆厌声的亲戚吗……?
有那么一瞬间,宋风止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见过家长的关系。
目光继续向下,扫到了一个叫[宋]的联系人,点进去,显示出上一次通话时间,已经可以追溯到952年。
八年前。
宋风止脚步顿了顿,最后还是熄灭了终端。
这是他给父亲的备注,而他们父子的关系向来不算好。
宋风止摇了摇头,犹豫片刻还是没有继续回忆,转身回到了会议室。
会议室上首坐着一位面容和蔼的中年Beta——那是宋风止唯一的上司,中枢监察厅厅长,欧沙·赛德文。
赛德文先生笑容温和:“小宋,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在会议中途出去接电话。”
赛德文先生是他父亲的密友,几乎看着宋风止和他哥从小长大,比起他那位生物学上的父亲,对他和哥哥更关心些。
在宋风止仅有的一些记忆碎片里,这位赛德文先生从他刚来监察厅的时候就十分关照,称得上在无条件支持自己的任何行动。
是可信的人。
“欧沙先生,出入证办好了。”宋风止说。
赛德文笑容顿了一下,神情缓缓严肃。
“你刚刚出去,是给陆元帅发讯息?”
宋风止颔首。
“小宋。你……”赛德文皱眉,半晌才叹了口气,沉重道,“如果卧底暴露,监察厅会全力救你。”
宋风止忽然想起来,刚刚自己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陆厌声了。
对于自己和陆厌声之间的事,他给上司的解释是……
卧底,套情报。
他本以为赛德文先生会对自己和陆厌声的地下恋略有了解,但见面后才发现,谈恋爱的事……似乎真的只有两个当事人知道。
宋风止暂时还不想面对这位叔叔又担心又焦急的盘问,于是随便扯了一个理由。
赛德文先生面色有些痛苦,按开全帝国直播的元帅授勋仪式。
陆厌声正被请回去发表他未完的就职演说。
“我们之前就在一起了。”陆厌声坦然地说,那张脸上看不到半点说谎的痕迹。
“嗯,就是大家想的那样——我们地下恋。”
赛德文先生:……
“小宋,你看这个Alpha……满口谎话,随口就来!”他不满,“我看还是艾泽瑞尔那孩子好。”
宋风止没有出声。
屏幕中,陆厌声笑了笑,甚至略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害羞。仿佛几分钟之前,不管不顾地站在台上丢下一条爆炸性新闻的人,不是他一般。
“你看看!这种Alpha还有两幅面孔!”赛德文先生再次表示反对。
“今天大家或许看到了一些不实的报道,比如我们是因为彼此寻仇、打了个两败俱伤,才导致机甲在半空相撞——其实不是的。”
“我们一起经历了一场危险的刺杀——在生死之际,我想,如果这辈子都没法光明正大地和他在一起的话,那我也太失败了。”
“这也是我们会选择这样突兀地公开的理由……”
宋风止抿唇。
他知道,陆厌声说的,大概全都是他心里没有告诉自己的真话。
“欧沙先生,我去出外勤了。”
他没有听完陆厌声的解释,确认十八岁的元帅先生这次确实靠谱了以后,就转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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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陆厌声越级向下批准的访客最高级别出入证,大约还有陆厌声提前打点过的因素在,宋风止和秘书第一次如此顺畅地结束了在军部地盘的搜证工作。
虽然周围的目光依然不太友善,但比起之前,今天还是杂糅了一些探究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