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七只透明试管,那不只是试管,而是用特殊工艺将试管的开口都死死封住的容器。
“这就是你说的药剂。”宋风止收回手,开口。
埃尔维斯·法索笑了笑:“是的。宋首席,这个药剂我们研制了很多年,如今终于摆脱了之前试验品的不稳定性,可以百分百向你保证它的有效性和持久性。”
宋风止神色没有分毫波澜,看向埃尔维斯·法索:“实验记录。”
埃尔维斯·法索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旋即恢复笑容,像竭力忍受着顾客的销售。
“宋首席,按理说我们的实验记录是绝对禁止外传的,但如果是宋首席你要的话,放在之前我也不是不能想想办法,给你破个例。”
“但现在不行了。不是我不给,而是实验记录已经被彻底销毁了。”
埃尔维斯·法索看向宋风止,目光里暗含深意。
“这种药剂……暂时还不能获取一些销售资格。实验记录,我们必定是会销毁的。”
“想必身为监察厅执行官的宋首席,对此也是一清二楚吧。”
何止一清二楚?加强对于药剂的监管销售资格,这件事本来就是宋风止在几年前提出来的。
埃尔维斯·法索看向宋风止,表情隐藏在昏暗的灯光里,像是在嘲笑他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行为。
宋风止没有给他半个眼神,目光全部落在箱子里的试剂上。他拿起一管,对着灯轻轻晃了晃,里面淡红色的液体在昏暗的环境下,像是被囚禁其中的人类的血液。
“埃尔维斯·法索先生,想必你也清楚……”
“口说无凭。”
埃尔维斯·法索轻笑:“自然,宋首席的要求,我自然竭尽全力要完成。”
他从怀里摸出终端,在上面按了几下,昏暗的地下室内,墙壁在一片轰然声中裂开,显露出藏在其中的屏幕。
屏幕忽然亮起,上面映出一个被黄昏裹挟的房间。
房间内暗红缎面的沙发上,坐着的赫然是公认的最强Alpha,陆厌声。
“他怎么在这里?”宋风止眼底神色骤然冷冽。
埃尔维斯·法索看着他的表情,露出尽在掌控的笑容。
“宋首席,你猜呢?”
“你来这里干什么……陆元帅就来这里干什么。”
屏幕监控下的房间内,之前销声匿迹的胡提子爵抱着一个眼熟的箱子走了过去,这箱子和地下室里的这个样式完全一致,只不过一个是深木色,一个是浅木色。
一个里面装着的是对Alpha的控制剂.
另一个里面装着的,则是Omega的控制剂。
宋风止把手里拿着的淡红色药剂放回箱子里,收敛了神情里的错愕与愤怒,看向埃尔维斯·法索。
埃尔维斯·法索迎上他的目光,头一次在宋风止面前充满底气:“但是宋首席,比起陆元帅……我们还是更想跟你合作。”
“军部的元帅可以有三个不止,但行政院的首席执行官,只有一个。”
宋风止无声轻笑,笑容却尽是冷意。
“同时向我和陆厌声出售这种药剂,这就是你们行政院的诚意?”
埃尔维斯·法索摇头,说:“宋首席,只要你现在开口,我们现在立刻就可以把你面前的药剂,注入到陆厌声的茶杯里。”
“虽然没有实验记录,但我们不介意承担着如此大的风险、以这种形式,向你展示这批药剂的效果。”
“宋首席,你完全不用担心我会反水。”埃尔维斯·法索说,“我们作为首都星的中心政权之一,边境战区和监察厅,该站在哪一边,我们心里还是清楚的。”
地下室暗黄的灯光里,宋风止垂眸,浅棕的发丝也被染上深沉的暮色。
埃尔维斯·法索耐心地等着,地下室里没有时钟,他便一直注视着屏幕监控右下角的时间。
十秒、三十秒、两分钟……
随着时间流逝,埃尔维斯·法索的心跳渐渐快了起来,震得他有些发慌。
刚才被宋风止放回箱子里的那管淡红色药剂还在微微动荡,他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在血管里汩汩流动的声音。
“可以。”
冷淡到近乎没有感情的声音终于响起,埃尔维斯·法索心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啪地绷断。
像牵拉着断头台上刀刃的那根麻绳被截断,埃尔维斯·法索只觉得自己化做了那柄刀刃,裹挟着劲风劈砍而下。
“好!”他忍不住道。
埃尔维斯·法索后退半步,“啪啪”两声清脆的拍掌后,他身后,连接地下室和上层的那扇门自动缓缓打开,火烧般的黄昏光色一点点漫进阴冷黑沉的地下室。
忽然,埃尔维斯·法索瞳孔骤缩!
原本垂手站在他面前的宋风止毫无预兆地从后腰抽出一把泛着冷冽银光的枪,枪口黑洞洞地注视着他,连同宋风止那双没有感情的银眸一起。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的恐惧,埃尔维斯·法索瞬间像是被上了双重枷锁,关节生锈一般滞涩,动弹不得。
紧接着,他意识到自己身处他自己的领域,并不需要害怕宋风止简简单单的一把枪,于是飞速调整了状态,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埃尔维斯·法索咽了咽口水,表情讥讽:“呵,宋风止,我早知道,你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被骗。”
宋风止开口,冷漠道:“你把当年皇太子殿下的消息放出去的那一刻,你就该知道,这才是你应得的结局。”
埃尔维斯·法索笑了:“是啊,我早知道。”
下一刻他的表情骤然阴冷下来,带着狰狞和狠厉。
“所以你怎么会认为我没有后手?”
“后手?”
宋风止轻声重复,嘴角忽然浅浅上抬,勾勒出一个极淡的、稍纵即逝的笑。
“咔哒。”
埃尔维斯·法索背后,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他意识到,这是手|枪扣拉保险栓的声音。
他瞬间头皮发麻,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另一个声音从后面悠悠传来。
“不好意思啊,法克先生。你的后手实在是让我看不过眼。”
埃尔维斯·法索只觉得浑身像是经历着千斤重压,身体几乎扭转不动,颈部缓缓向后,带着他满含惊惧的双眼,将来者纳入眼底。
是陆厌声。
“你怎么会在这儿!”埃尔维斯·法索只觉得脑海里遭遇了轰然重击,他下意识看向那块显示着监控的屏幕。
陆厌声举起枪,以一个比宋风止更近的距离指向了埃尔维斯·法索的太阳穴。
他挑眉,面色却是冷的:“伪造监控而已,法克先生,你未免有点太小看我们。”
“临死之前,你想看点什么?”
埃尔维斯·法索噔噔向后退了两步,脊背抵在后面冰冷的墙壁上,却永远躲不出两把枪的瞄准范围。
他双唇颤抖,脑海里再顾不得别的,像抓住救命绳索一样喊。
“不、不……你们没有权利审判我!”
然而地下室内的其余两人似乎没听到一样,陆厌声伸手在屏幕上点了两下,直接替他做了决定。
“看看新闻吧。”他说,“看看你们行政院。”
“看看你埃尔维斯·法索做过的那些事,是怎样被一条一条摊开放在所有人面前的。”
他们时间点卡的正好,新闻频道上,声音严肃沉稳的播音员刚读出新闻的主题。
“监察厅今日公布A001系列案件调查结果,前行政院第一议员埃尔维斯·法索或将伏诛。”
屏幕上,恶行一条接一条被列出,字字分明。有些属于行政院,有些属于埃尔维斯·法索本人。
但无论是哪一种,埃尔维斯·法索都心知肚明——他无法从中脱身。
他再无翻身之地了。
“除此以外,监察厅针对近日流传的‘宋风止曾刺杀皇太子艾泽瑞尔’的一事给出调查报告,皇室成员亲自出面,向帝国民众致歉,并向宋风止致以感谢与敬意。”
听到这里,宋风止眼里浮现出一丝错愕。
皇室代表,亲王艾德克斯的影像出现。
“首先,请允许我代表皇室全体成员,向帝国民众致以诚挚的歉意……”
“……当年的情况下,艾泽瑞尔殿下的虫化已经不可逆转,而宋风止先生,作为当时年仅十九岁的军校生,顾全大局,牢记军校校训与军人理念,站出来替所有人承担了斩杀虫族的危险,抹除了皇室和帝国的风险!”
“我谨代表皇室全体成员,向宋风止先生,表达这份迟来了八年的感谢。”
说着,这位浑身上下都写着优雅与高贵的亲王殿下深深弯腰,久久没有起身。
埃尔维斯·法索垂落在身边的手骤然握紧,用力到双臂颤抖,咬牙低语:“……什么,皇室竟然……”
忽然,他眼角余光看见陆厌声直直盯着屏幕,神情来回变幻,一直指向他的枪口也缓缓落到别处。
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骤然爆发出极大的潜力,脑中一道计划闪过。
是了,他埃尔维斯·法索,还有一张底牌!
“陆元帅!”埃尔维斯·法索说,“当年的事情我也知晓一二。”
“斩杀虫族这件事,是宋风止从你手上抢过去的!”
“埃尔维斯·法索!”宋风止忽然厉声呵斥,搭在扳机上的手指明显更用力了些。
陆厌声开口拦下。
“等等,让他说完。”
有戏!
埃尔维斯·法索只觉得自己抓住了一根救命绳索,他看见陆厌声辨不清神色的脸,在恐惧与兴奋中,肾上腺素达到最高点。
“陆元帅!原本现在这个嘉奖,这个被全帝国人民感谢的人,这以后的万般好处,都应该是你的!”
“我参加过他们的会议!原本您才是皇室定下的第一人选!陆元帅!”
“是宋风止抢走了你的荣光!!”
埃尔维斯·法索几乎是嘶喊着说出了最后一句话,狭小的地下室内,破了音的回声不断荡起,又渐渐隐没,像被拉进深渊中的恶魔的尖叫。
他自深渊最底处向上张望,他看着陆厌声,眼底全是希冀。
他又看向宋风止,看见向来清冷的青年此刻渐渐爬上慌张的表情,渐渐崩裂的那张无表情的面具,张了张却又说不出半个音节的唇。
埃尔维斯·法索看向宋风止的恨意越来越深重,心底又不时升起一股复仇解脱般的畅快感,下一秒也恨不得将他就此拉入深渊陪葬。
忽然,陆厌声垂下眼,俯视着已经脱力瘫倒在地上的埃尔维斯·法索,一直带着轻笑的嘴角缓缓落下。
“埃尔维斯·法索。”他开口,声音讥诮。
“这就是你最终的底牌?”
“真让我失望啊。”
宋风止视线一直盯着陆厌声握枪的那只手,看见手指隐没在灯影后,无声而坚定地拉开了保险栓。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倒流回他在家中书房拿起自己这把枪的时候。
几乎是刚一掂量重量,宋风止就发现枪被动过。他打开弹夹后,果不其然,看见了被陆厌声悄悄替换掉的八颗子|弹。
原本里面装着的是有真实杀伤力的子|弹,可现在却被陆厌声换成了军部特供的麻醉|弹。
那一瞬间,宋风止明白了陆厌声隐瞒他的想法。
——他想替自己动手。
埃尔维斯·法索虽然身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罪名累累,但依照规定,处于停职期的宋风止并没有对他宣判死刑的权利。
当然,军部的陆厌声就更没有了。
可宋风止执意要杀他,他不想埃尔维斯·法索多看到哪怕一天的清晨——
因为埃尔维斯·法索,正是被行政院委派、对他父亲下手的人。
宋风止也是进入监察厅暗中调查旧事时才知道,当年自己和父亲意见不合,自己计划了哥哥的那场假死,虽然已经机关算尽,但十八岁的少年终究阅历有限,其中的漏洞让行政院顺着查到了哥哥假死的事实。
而一直反对他这么做的、甚至有些懦弱的父亲,却把一切都拦在了他瘦削的胸口,他挡回了行政院八次之多的盘问,最终被完不成任务而气急败坏的行政院贵族杀害——那个人就是埃尔维斯·法索。
宋风止脑海里走马灯一样略过旧日的记忆,手上缓缓地、一颗一颗地将陆厌声的子|弹拆下,换回自己原本准备的那些。
他将装着八发真子|弹的枪别在腰后,走出了书房,听见被陆厌声调整过的电子管家欢天喜地地迎过来,屁股上还插了一小束陆厌声留下的晚香玉,花娇艳欲滴,上面附一张纸条,委委屈屈地写着:[你这个电子管家也太圆润了,根本找不到能别花的地方,你别介意。晚上回来我们做古蓝星的火锅吃,你不是念叨很久了。]
宋风止的脚步就那样被顿住了,他不知道在原地拿着那张纸条站了多久,只记得鼻尖都是淡淡的香气,和自己的信息素是一样的味道,像是留恋着他们每一个交颈而眠的深夜。
他回了书房,又一颗颗将子|弹取出,换回陆厌声的那些。
手|枪弹夹的八个位置,宋风止换回了七颗麻醉弹。
……
“啪嗒”
“啪嗒”
有水滴坠落后迸开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响起,宋风止再侧耳去听的时候,又觉得那是摸不见的幻觉。
他忽然懂了,自己这些日子里为什么总会有空落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