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顿了一顿,与太始对视一眼,突然意识到这是个甩锅的好机会。
“想当初,碧游宫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实乃福地洞天,仙人居所。却不知归墟藏于东海之下,已是蓄谋已久。无耻老贼魔道凭借魔气引诱圣人入内查看,趁机于其道心种下魔种……”
“噌——”
有人拔剑。
太初抖了抖,谨慎地按住了自己的小心脏。
浮黎轻声道:“继续。”
“噢。”祂乖巧地应了一声,继续添油加醋抹黑起对面来。
“圣人自巫妖量劫之后心中偏妄便颇为严重,又逢三清分家一事..”太初无声地望了浮黎一眼,“海外孤岛长悬一线,与世隔绝愈发深久。一时不察,便入此迷障。”
“为师得到示警之后将她匆匆带至紫霄,查看其情况后,深觉棘手。”鸿钧接了一句。
一气平静道:“遂与我等联系,将之送往此界,以远离刺激源头,再寻治疗之法。”
浮黎紧紧扣着三尺长剑,因着用力,以至鲜血从指缝里漏下。
他露出森白的牙齿,上下一碰,吐出一句杀气腾腾的话来:“所谓的刺激源,可是指我与兄长二人?还是说……碧游宫那群人?”
太始叹了一口气:“怎么会呢?你不要多想。”
祂浮起在半空之中,周身流转着银色的光辉,透着无机质的冷意。
像是心疼起他这幅模样,便又略微给了他一点提醒:“前些日子于紫霄宫中,你之所见,亦是她之所见。”
太初:“玉宸之心魔,不过是你罢了。”
第120章 报答平生未展眉 ◇
帝俊:去时,也当是同去同归,生死相赴。
最高级别的甩锅, 自然是让对方深信不疑这是自己的错。以最痛苦的自我反省来阻止下一秒的血溅当场。
两位天道自是深谙个中三味,pua起圣人来不带半分犹豫的。
鸿钧敏锐地皱起了眉,看向祂们的目光登时锐利起来。
却见刚刚还强压着怒意的浮黎弯起唇, 生生露出一个笑来:“原来如此, 荣幸之至。”
太初、太始:“?”
兄弟,你认真的吗?
我们说你是你妹妹的心魔诶, 你荣幸些什么啊?
浮黎却只垂眸望着自己的手掌, 似是想起了什么,他缓慢地伸出了手,施展了一个简单的法术,止住了流淌不止的鲜血。
“浮黎?”鸿钧皱眉道。
“阿宸让我照顾好自己。”他答非所问, 又扬唇轻笑,眸中暖意足令风雪止息,“她心里, 果然只有我。”
太初顿了一顿,努力思考起妹控的脑回路来,想通的那个瞬间,祂的眼里写满了绝望。
倒不是为祂自己,而是——
“一气,你真觉得你徒弟能保住自己的腿?”
通天世界的道祖沉默了许久:“..实在不行, 让他再安一个吧。”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太初默默地扶了扶自己脸上的痛苦面具,力图让它戴得更端正些, 方清了清喉咙, 将话题拉回正轨。
“如此,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小玉宸就来到了本天道的世界, 在本天道的细心呵护, 精心照料下茁壮成长着。自然,无耻老贼魔道是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的。归墟屡屡侵犯此界,又逢巫妖量劫,天机紊乱。天机命盘应运而启,实乃命数使然,不得不行此险招。”
一气点了点头,转而望向鸿钧:“事已至此,吾徒通天亦身陷归墟之境。并非是我等假意欺骗谋划玉宸。”
“没错,他们都是自愿这么做的!”太初慷慨激昂。
虽然这好像确实是真话,怎么听起来就莫名有些欠揍呢?
这个念头在太始脑中转了转,又被祂毫不在意地抛在一边。嘿,做天道的,心不黑怎么行呢?
于是祂也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深沉地点了点头。
鸿钧的眉头不觉皱得更深。
他思索了一会儿,方叩了叩桌案:“巫妖量劫..你们打算继续顺着命轨来?”
道祖锐利的目光掠过在座两位天道,白发紫衣,神色愈发冰冷。
一气微微抬眸,面上亦是如出一辙的漠然。
这回的空气,倒是真的安静下来。
原来的巫妖量劫,在座有一半人曾经经历,又有一半人即将体会。洪荒曾经失去过祂的日月,如今却同样要眼睁睁地任凭一切发生。
太始微微偏转造化玉碟,瞧了瞧对面的太初。
祂足足安静了一刻钟,方轻轻开口道:“朋友,我是天道。”
一气微阖双眸,不置片语。
造化玉碟自一气手中脱出,空悬于半空之上。
灿金色的数据之海似无尽的潮水一涌而下,将洪荒众生的挣扎求索尽皆湮灭。唯有祂虚浮于浪潮之上,独独不受其扰。
日月轮转,沧海桑田,又与天道何关?
本就与祂无碍。
“我们秉持公正。”太初轻声道。
“我们绝不干预。”太始转了转造化玉碟,懒散地拖长音调。
“我们永远诚实——”
“天数已定,当有此劫!”
浮黎神色莫测,手指微屈。他似想攥住什么,又在察觉到一片虚无时不甘地松开了手。
太初:“除非。”
太始:“除非。”
鸿钧略略抬眸,眼底似有些微的诧异。
他听着最后一个词消弭于天地之间,带着掷地有声、传颂千古的力量,像是这洪荒至高无上的法则,所仅存的慈悲。
“天命易更。”
*
天命着实在易更。
从准提盯着日升月落之景许久,终究是决定化成羲和的样子踏入汤谷开始。亦从后土谋划良久,拉拢到数位圣人,决心争夺巫族的主导权开始。这场旷日持久,以致被后人称之为「量劫」的战争,终于走向了它的华彩篇章。
太阳宫中,帝俊摊开河图洛书,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汤谷方向,又垂下头,安抚地摸了摸面前九只金乌宝宝。
最大的那只金乌不安地啄了啄他的手,扑腾着翅膀唤道:“爹爹,小十他..”
“嘘。”帝俊竖起手指,横在唇前,“从现在开始,不要提他的名字,也不要试图感应他或者呼唤他。不光是你,你们都是。”
他抬手将六号金乌压在掌下,顺手rua了一把他的小肚子。
金灿灿的金乌饼僵硬了一瞬间,委屈地叫了一声。
“那,娘亲和姨妈她们呢?”小七跳出来大声问道。
帝俊冷酷道:“爱就别提。”
“噢。”说着又蔫了几只金乌。
旁边的太一看着不忍起来,有心想劝两句,脑中又盘旋回绕着隔壁陛下的一笑一叹:“没了哦,全没了。”
“艹。”他不觉低声骂了一句。
帝俊偏头瞧了他一眼:“怎么了?”
太一一手掩着面,绝望道:“我想起难过的事。”
“理论上说,为兄应该安慰一下你。”帝俊又低头观察起河图洛书来,“只是我怕我们想的是同一件事。”
“算了。”太一抹了一把脸,“我坚强。”
太一背着手绕着小金乌们转了一圈,终是叹息一声,把他们挨个关进了小黑屋,并且贴心地设置好了时间,保证直到量劫结束前,他们没有一个能出来的。
小金乌们挣扎得很凄惨,动手的太一很难过。
虽然太一很难过,他还是动了手。这是一句让人难过的废话。
不多时,万籁俱寂。
太一透过太阳宫的门扉,望着同时高悬于天河上空的日月。星辰无言,亘古不变地驻留在此地。
他又仰起首望了望浩茫长天,忽而道:“我和接引打得有点狠,忘了问水族那位大臣跑回来了吗?”
帝俊回他:“反应还算快,侥幸脱身。”
太一静默了几息,慢吞吞道:“噢,那就好。”
他往回走了几步,站在台阶下,仰头望着坐在上方的帝俊:“哥哥,我这些日子,偶尔会想起过去。”
帝俊顿了一顿,停下演算的笔。一双与他相似的金眸投落下目光。
太一:“..我和你,羲和和望舒。相逢于日月之间,共游浩渺群星。自此始知天地浩瀚无垠,并非只有我们兄弟二人。”
他略作停顿,倏忽开口道:“哥哥,你怕吗?”
帝俊低头看他:“怕什么?”
“也许是,怕我们再度一无所有?”太一作思考状,金眸闪烁不定。
“那应当是怕的。”帝俊并未犹豫,自然地回答了他,“只是,相比于「怕」,更多的,却还是「恨」。”
他眼眸微深。
“恨天地不公,吾道难至尽头;恨圣人设局,生生夺吾幼子;更恨此身无能为力,不得脱此劫数。尽此一生,终究是局中蝼蚁。”
帝俊:“甚至,我曾经以为至少你能自局中脱身。你却回来告诉我——你只身陪我赴死?”
太一默默地挠了挠头,试图辩解了一下:“我没有啊。我是说,隔壁东皇做的事情,和我太一有什么关系?”
“哦,是吗?”帝俊冷笑一声。太一..选择低头_(:з」∠)_。
“好了,别想太多。”
瞧着太一这幅模样,帝俊撑着额头,又是一声轻叹:“拿出你在玉清圣人眼皮子底下勾搭他弟弟,然后找我收拾残局的勇气来,给为兄打好这仗。”
“好的哥。”太一乖乖点头。
帝俊又瞥了河图洛书一眼,眉头一松,随即挥了挥手:“那就去汤谷吧。为兄掐指一算,觉得今日合该圣人应劫,去吧,皮卡太一。”
“哥?”
帝俊顺其自然地改口道:“去吧,妖族东皇。”
我的弟弟。
他眼中笑意熠熠,日月辉映其间。
于是你忽而想起,他是妖族万民所向,天命唯一的妖皇。
“哥,在走之前,有一句话我不知当不当问。”
“问。”
“巫妖量劫将起,妖族前途未卜,生死难料,你我二人之性命,不过史书上一缕苟延残喘的火光,燃了三天三夜,也便熄灭于漫漫长夜。从此天庭易主,妖族十不存一。就算如此,你也会同意我陪你同赴的,对吗?”
“太一?”
“帝俊,你会同意的,对吗?”
“..好。你我兄弟二人,来时相依为命,去时,也当是同去同归,生死相赴。”
“我答应你。”
“那么太一,便谢过兄长了。”
作者有话说:
前面好像提过「挠脸」,浮黎拒绝承认他生有心魔,表示他心上只有他妹妹。
所以反过来,应当十分合理对吧。
太一有什么坏心眼呢嗷呜。
隔壁昆仑山头的元始:勿call,谢谢。
通天..通天默默地抱紧了诛仙剑阵。
玉宸:懵逼jpg
第121章 寻常第一伤心处 ◇
小十:我今年才两百多岁,我还会长高的!
东海汤谷, 日出之地。
准提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
氤氲的草木藤蔓缠绕上他的衣角,盛大灿烂的花朵肆意怒放,展现着独属于草木之灵的盎然生机。
他低头的瞬息, 又有一根枝桠悄无声息地延伸至他面前, 在他冷淡目光的注视下,忽而羞答答地弯曲了枝头, 小小的花苞迅速地撑开绽放, 露出尖锐而锋利的利齿。
准提:“..”
他平静地掏出七宝妙树,挪开了妄图同他贴贴的食人花。接着,又费了一点小小的力气,将自己的脚从层层缠绕的藤蔓中解救了出来。
这个鬼地方他真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
准提圣人暗自想着, 却忽略不了心底一点半点的歆羡。
受限于日月光华、天地灵气,西方境内的草木从未有过这般热烈的生命力,甚至于, 越来越少的生命诞生在此处。
委顿的,萧瑟的,愈发安静甚至于寂寥无声的,他的故土。
圣人默不作声,眼底愈发冰凉一片。
他仰首望着天上耀眼的太阳,将自己的计划又盘算了几遍, 到底是迈出了步子,向着汤谷走去。
*
小十化出了金乌的本体, 安静地等在扶桑树上。
周围本该热热闹闹地聚着他的兄弟, 此刻却只有他一只金乌。羲和轻轻抚摸着他的羽毛,望舒在擦拭着她的箭矢。
一切风平浪静, 耀日笼罩着他们。
这是一个局。
太一将未来告诉他们后, 羲和与帝俊商议许久, 方才定下的局。
避让?放弃?
太阴星上的两位神灵,只想亲自报复这即将到来的命运。
只是..
小十微微仰起头,略微带些迷茫地望着羲和,目光飘忽几分,又落在望舒身上。
月神似是注意到这一幕,回转相接的目光浅淡而温和,当真是天上月色,皎洁不似人间。
“娘亲。”他拍了拍翅膀,试图从羲和怀中站起。
羲和垂了眸,掩下眼底几分复杂心绪:“怎么了?”她顿了一顿,又轻声问道:“可是怕了?”
她凝视着幼子,目光仍是往日的温柔。
却在那一刻,心知肚明自己的残忍。
也许,他们应该把小十也一道保护起来的。至少此时此刻,他们仍然拥有庇护他们的能力。
抑或是远远地送走,娲皇宫,上清天..斩断亲缘,抛弃跟脚,总会有一线生机,哪怕只是苟延残喘地活在这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