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若有所思地望向玉宸, 金眸翕动, 唇边笑意浮现,终是没有出言询问。青年随意地一挥长袖,身形化虹,稳稳踏足于岛上。
少女长睫上跃动着星星点点的浮光,眸中晕散开几分绚烂色彩。她轻轻地于心底喟叹,几经熬煮,又化为一抹怅笑,遗落于风中。
令她犹然生憾的前尘,终是不可复还,到底……这两界并非同一个位面,所遇所见,也实非故人。
但于千万人之中,有幸逢得另一场圆满,亦可为平生快慰之事。又何必奢求太多,以至于为求而不得痛苦。
通天立于她身旁,抬手为她细细地理了理耳垂旁的碎发。
他突然笑了半声,曼声道:“此去蓬莱万里,百年辗转一瞬。虽毫无头绪可言,仍顺利至此。阿宸,我有一事不解。”
玉宸侧首望他。
通天微叹一声:“你我二人,与蓬莱之因果,怕是不止应于昔日誓约。”
少女神色微怔,却见他目光悠远地望去,忽而道:“所以……下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我们把兄长们也叫上吧。”
通天扬唇一笑,眸光熠熠:“你觉得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玉宸怔忪了一瞬,心下忽而松快几分。她抿唇浅笑,定定地望着通天,眸光清浅而温柔。
她微垂眼眸,轻轻道:“若能如此,那便再好不过了。”
通天垂眸望她,刚刚拢回袖中的手又动了动。
他似还想做些什么,又不甚清楚的模样,便听见下方太一大喊的声音:“你们两个,给我,适可而止啊!”
通天眉梢一挑,某些心思淡了淡,又有另外的情绪涌上心头。
皎皎夜空,明明如月。
合该是蒸金乌的好时候啊。
至于当事人的意见?那可就不重要了_(:з)∠)_。
*
太初洪荒不记年。
东海生迷雾,大梦三千载。入境者,或悲或喜,情难自已。而后方知,蓬莱现世,后为三清中上清之道场。
*
西方所属之地。
来人目光清微悠长,遥遥望着东海方向,唇边微微凝出一丝讽笑。
准提立于他身后,望向弥漫开来的遮天大雾,有心出言,不知为何,又犹豫了几分。
良久,他听见接引的声音,飘飘渺渺,自云端而落,透着隐约的悲悯意味:“金乌东升西落,此为星辰运转之理。”
准提微愣,又抬眸望去,不觉晃了晃眼。
极尽盛大灿烂的旭日自东海上升起,驱散开遮蔽了许久的迷雾。遥遥的,又有一枚小太阳回应着他,亦兀自绽开绚烂的光辉。
双日同出于一夕,令天地骤然明亮。
如入熔炉,如沐烈火。
他眉头微微皱起,似想动用法术隔开这令人不适的温度,却又见海上处处生莲。仿佛有某位大能挥毫成画,水墨晕染而生墨莲。
两者相互碰撞,灰白光影交融于一瞬,又在准提眼前,轰然炸开。
他不觉阖了眼,也便避开了接引回眸望他的那一个瞬间。
眉目似旷世遗绝的圣人微微含笑,眸底却空无一物。他语气中的悲悯愈发明显,又透着些莫名的意味:“若我欲让太阳自西方升起,当如何?”
准提神情一怔,倏忽抬眸望去:“兄长。”
接引淡淡地望了他一眼,唇线压得平直,不苟言笑,似与往日别无二致。
准提几乎疑心方才入耳之言,实为幻觉。
唯有心上那隐约的不安,渐渐蔓延开来。
*
洪荒四境,犹有所感。
东海周围,在上方的天庭装聋作哑,不闻不问的情况下,各族群众自发地给此事寻了个理由:既然巫妖两族停战,还能与东皇打起来的,此世也唯独几位罢了。至于莲花?妥了,又是这对洪荒好丽友。
上清,东皇。
感动洪荒塑料情,互相补刀从不停。
诸位吃瓜群众饶有兴致地搬着板凳去东海边观望,纷纷从睡眠中惊醒的东海龙族沉默了几许,迅速掏出了瓜子海鲜出门兜售。
一时之间物价飞涨,旅游景点人潮汹涌。
感谢东皇陛下,感谢上清圣人,实乃洪荒拉动GDP好挚友。
*
正在洪荒大众闲极吃瓜之时,蓬莱上方,又是另一番景象。
烈火熔炉,剑生万象。磅礴的阵法倒映在青空之下,有星河西流,棋盘上黑白子相连,萦绕着清冷的辉光。
几个来回之后,太一腰间古朴的小钟翁鸣一声,光芒黯淡几分。他本人则翻了个白眼,轻嗤道:“不打了,没意思。”
通天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掌中长剑一收,负手立于星阵之中。
小十迷迷糊糊地趴在玉宸怀中,此时又微微睁眼,望了眼远处,他嘀咕了一句什么,又在少女低眸安抚之下,安稳地睡去。
玉宸含笑望着两人,食指轻叩无名指,摆出阵法来。
水墨自她手下氤氲,悄然笼罩四方天地。任凭日月周转,仍巍然不动。
太一不觉望向少女,一时又无奈地摇了摇头:“难道我有说错什么吗?你们两个,真的很过分诶。”
他眉眼间微微显出几分抱怨来,一如风过,了无痕迹,唯有鲜活神采,历历在目,熠熠如初。
通天挑眉道:“比不得比不得,双日同出东海,吾友是又想被兄长骂?”
太一:“这么大声势,你以为你回家就逃得过吗?”
呵,还不是互相伤害。
今天的两个人也在继续幼稚园吵架呢。
所以现在,也许是该偷偷溜走?玉宸微微抿唇,颇有些小纠结地想着。
第97章 万里写入胸怀间 ◇
玉宸:是友人的目光,将万里写入胸怀。
昆仑山。
云生结海, 月下飞天。
悄悄避让于一旁的太阴星,轨迹微微偏转,自昆仑斜上方而过, 愈发清冷卓绝。寸寸清辉, 拂过无暇的雪,铺满阶前玉色。
元始极为浅淡的目光, 虚虚地落在飞雪之中, 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东海上方发生的一切。
“啧啧啧,胡闹啊。”
太清无奈地摇了摇头,继而用揶揄的目光望向元始:“元始啊,生气吗?”
元始不带感情地瞥了他一眼, 冷哼一声,表示不屑。
太清饶有兴致地望着他,琢磨着是不是该继续逗弄一下, 又见元始似有所感,目光冷淡地望向他,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兄长,您能闭嘴吗?”
这话里面的嫌弃意味,都不带掩饰的。
太清觉得他很受伤。
长兄眉梢一挑,手掌一抬捂上心口, 幽幽地叹了一声:“仲弟大了,不需要为兄了。”
元始眉头微皱, 目光避开装模作样的某人, 冷声道:“现在的重点是这个吗?”
“大家都玩得挺开心的,就随他们去吧。”太清道,“或者你私信帝俊一下, 让他早点把他弟弟拖回家?反正你们两个也挺熟的。”
元始:“……”
眉上结霜的玉清道尊一甩袖袍, 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开。
太清眼眸微抬,凝视着他远去的背影,长指轻轻拢入袖中。他面上原先戏谑的笑淡了淡,又浮现出隐约的沉凝之色。
*
太始洪荒。
碧游宫。
白鹤穿云过雾,迎面扑来微潮的海风。他微微扑腾了两下羽翼,望着下方无穷无尽的碧波,忽而振翅而下,拨开一波汹涌而来的海潮。
寂然无声至落针可闻的宫阙中,多宝安静地伫立着。
太上静静地望着远处,一如先前不请自来的浮黎,以一种分外清醒透彻的目光,望向此间深陷的一场梦。
良久,他沉沉地太息一声,眼底漠然渐渐散去,又是难言的痛彻:“痴儿。”
多宝微抬眼眸,眼角余光掠过道尊的身影,复而沉坠下去。他忽而道:“师尊的心愿,一直以来从未变过。”
太上侧身瞥他。
多宝眉目平淡,微微垂首,肃立于一旁。
在他的身侧,外界的雪花漫过窗棂,点染一捧纯白梨花。沉默悄然延伸而去,唯独留下一片皎洁天地。
截教首徒的衣襟上沾染了淡淡的雪意,而他似未曾察觉,兀自望向邈远之处,直至远不可及。
冰霜惨凄,独他眉上风止。
“大师伯难道会不知晓吗?”多宝唇边含笑,眸底波澜不起,竟又道了一句。
太上眼眸淡淡,望了他许久:“师侄近日行径,似与往常不甚相同。”
多宝微垂眼眸,从容道:“是多宝失礼了。”
太上又多看了他一眼,眉头微微蹙起,只道:“你去吧,一切事务照旧即可。”
多宝便俯身行礼,告了一声,恭谨地退出了殿宇。
待几步走下白玉台阶,眼前视线陡然开阔。他抬眸望向湛蓝的天穹,任着长风灌入水色广袖,猎猎作响。
碧游作为圣人道场,向来不负其仙家福缘之地的美誉,往来求道者络绎不绝,对外皆可提上一句圣人门客。
只不过待岁月渐渐悠长,往事再难重提。
于是所有人皆似忘了,最初的蓬莱,也不过是孤岛一座。
从前如此,未来……亦会如此。
他莫名地笑了半声,眼底却是一片未曾遮掩的冰冷,未曾触及这茫茫众生,恰似登临绝地,居高而下,透着隔世的苍凉。
“惟愿您归来之日,这众生天地,如您所愿。”
道人眉眼微微垂落,因着想到了什么,又于无言中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
*
头上顶着「溜了溜了」几个大字的玉宸,抬手改变了一下阵法,便熟门熟路地往前走去。
草木毓秀,山川灵动,天地间似有无边风月,由着人俯拾而得。玉宸任凭长裙曳地,慢慢悠悠地涉足而上。
未开灵智的小兽跟着她走上几步,眸光懵懂澄透,在玉宸低眸望来时,又牵了牵她的衣角,方匆匆地跑远。
她便驻足等候,眸底宁静无尘,沉雾未生。
待它滚着果子一路过来,歪头望着少女,玉宸唇边的笑又轻轻漫开。
岁月熟悉而漫长,又在某一刻,倏忽回首。
金乌团子趴在玉宸怀里,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睛望向下方,想了想又扑腾着翅膀,试图与它交流起来。
“啾啾!”
“咕咕!”
从某种意义上说,颇有种鸡同鸭讲,相顾茫然的感觉。
两小只努力比划着爪子,互相交流着听不懂的话,小兽点了点头,又高高兴兴地带着小十去找了更多的果子,堆满了一方土坡。
玉宸:“……”
她笑得无奈几分,心下似有所感,又定定地望向某处。
少女心上掠过几丝疑惑,望向光洁的掌心,缓缓掐算起来。命数明晰几分,又在下一瞬,倏忽断开。
她唇边的笑止了止,眸色微暗,又抬眸望向无垠的苍穹。
“开始了吗?”
*
另一侧。
通天和太一迅速吵完,又迅速地完成了和好。
过程之快,曾让伏羲叹为观止,亦让帝俊、元始二人恨铁不成钢。两位兄长互相阴阳怪气一番,又冷漠地交换了联系方式,准备好了下回的友、好、交、流。
彼时的太清但笑不语,回头也不忘拿此事坑两个弟弟一把。
至于眼下,通天眉头一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阿宸呢?”
太一一唱一和:“小十呢?”
两人齐齐沉默了一瞬,忽觉凄凄凉凉,默默地开始指天问地。
某位天道于百忙之中抽空瞧了两人一眼,果断干脆地将一份地图糊到了他们脸上。
天降异物,华光溢彩。
待两人定睛一看,又纷纷无语凝噎。
太一捡起地图,顺手抖了两下,仔细地瞧了一眼,忽道:“为什么我觉得有哪里不对啊?”
通天抽了抽嘴角,接上了好友的脑洞,真诚地发问道:“既然都有地图了,为何我们掐算蓬莱的地点时,还是一问三不知呢?”
在两人炯炯的目光注视下,天穹照旧是平静无波。
而下一瞬,一道深紫色的雷霆兀地贯穿层层的云团,一声乍响,在地面砸出了一个巨坑。
通天、太一:“??”
莫问,问就是莫问。
太一率先反应过来,他摇了摇头,抬手拍了拍通天的肩膀,煞有介事道:“算了算了,这种事情么,习惯就好。”
通天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你说的对。”
咱也不敢问,咱也不敢说。
不过,不管怎么说,至少这也解决了眼下的小麻烦。
通天轻叹一声,耐心地循着图上缓缓移动的小红点寻去。
*
玉宸走得不紧不慢,穿过汹涌的林海,复而跋涉于嶙峋的石崖之间,偶尔纵身而下,脚尖轻轻点上横斜旁枝,衣袂随风而动。
小十跟在她身旁,随着她望向远处。
蓬莱岛广阔无垠,远远瞧不见边际,单是那么一小片地方,若单纯凭了脚力去走,又显得格外远些。
只是跋涉的人随心所欲,其他人也有意纵容,便成了眼下的画面。
这条路总归是熟悉的。
将亭台楼阁抹去,将朱墙碧瓦倒流,连青玉长阶也似无用之物,便可通通不要。
于是,便见最原始的青苔覆过嶙峋的峭壁,异兽伴凛冽的风嘶哑长鸣。微潮的雾气弥漫过视野的每一处,灵气充盈太虚,万物蓬勃向上。
那是碧游最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