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您别这样笑了,我好慌啊QAQ。
玉宸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半会儿,自窗边踱回云榻前。她阖眸凝思了许久,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仅仅是这样?”
在宥老老实实道:“先前我还试着去找过您数次,想同您谈谈此事,也不知何故总是莫名错开。可能……可能我还不够努力。”
青年纠结了一瞬,吞吞吐吐地说道,眸中又沉坠着几分懊恼之色。
玉宸静静地瞧着他,忽然道:“可带着剑?”
在宥不明所以,便自袖里乾坤中取出剑,双手捧着递给少女。古朴的剑鞘上犹沾染几分苍雪,而长剑翁鸣出鞘,隐约在少女手中战栗。
她微凉的指尖轻抚过剑身,目光专注,剑上寒芒映着她无悲无喜的神情,翩然远去,缥缈入琼宇之上。
仿佛看到了什么一般,少女的神色又渐渐柔和下来。她失笑一声,收拢思绪,便自然地收起了长剑。
玉宸转而望向在宥,微微笑道:“恭喜师侄了。”
在宥愣一愣神,又低头笑着回答:“弟子有幸忝列门墙之下,自当不负师尊、小师叔,还有师伯的教导……”
他话还没说完,又在茫然中抬首,含含糊糊地唤了一声「小师叔」。
玉宸只是微笑着,从容不迫,未添杂念。她微微踮起脚尖,认认真真揉了揉青年的长发:“辛苦了。”
少女星眸璨璨,像是收尽了北天极光:“这段日子,真的非常辛苦在宥了。”
青年的喉结动了动,似想开口,又于恍惚中失神。他睫毛翕动着,渐渐拢下几分薄雾般的情绪,又沉沉地压在舌尖,比往日挥动的重剑更沉三分。
在宥垂着眼眸,听不清自己的心声,只于沉静中开口:“小师叔,我总觉得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人或者说其他事物,来到了这个洪荒位面。我……”
他停顿了几许,望着少女绯红的裙裾退去几寸距离,仍停留在附近,带着一贯的关切凝视着他。
而他避无可避,带着几分莫名的迟疑:“您……听说过一场名为「封神」的劫数吗?”
玉宸的目光凝滞了几许,轻轻询问道:“封神?”
*
回溯前尘,琼霄随手挥笔而下的一百零八个阵法到底被一一寻出,又自然而然地揪出了其中泯然于众的一个。故事早已改头换面,其中隐喻又不为外人所表。不明所以的人看看就过,隐有所感的只装了若无其事的样子,由着幼弟去哄骗隔壁家的小姑娘。
圣人的时光何其漫长,岂会为一言半语的晦涩难明而动容。
而待在宥取出复刻的书册,由着玉宸一一翻阅时,那抹刚刚平息的怅惘又深了几许。
她想:若这并非虚妄,又当如何?
她又想:原来终有一日,我们的故事也会沦为他人笔下的墨,任人口耳相传,津津乐道。
*
玉宸沉默了太久,在宥显得有些不安起来,他偷偷掀起眼帘,瞧着身旁的少女。
玉宸的指尖轻轻压上薄薄的纸笺,眸光闪烁不定。她又合拢了手,搭在下颌上,低头瞧着下方的白纸黑字。
少女看上去分外柔和,水墨晕染的发挽于簪中,整个人埋首书卷之间,带着一种难言的静美之态。
在宥倏忽晃神,宛如时光倒流一般。
幼年时的惊鸿一剑犹在眼前,少女白衣如画,青玉挽发,以几分好奇的神情,俯身朝他轻语:“可愿入我昆仑?”
他小心地牵着她的手,随她归了昆仑,又阴差阳错拜入玉虚门下,渐渐隔了一层说不清楚的东西,只得默默地瞧着她喜欢上红衣艳绝,又立下宏愿誓为天地截取生机一线。
慢慢地,连「入我昆仑」都变了。
在宥缓缓垂了眼眸,低声唤了她一句,待少女抬眸,却又隐隐迟疑起来,不知所言为何。
“师尊他,很想您。”
玉宸静了静,笑容淡淡的。她随手掩了书卷,眸中掠过几许轻嘲。心间的声音寡淡缥缈,而少女坦然自若,眼眸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我也挺想他的。”
两人之间又静了下来。
良久,玉宸自沉思中醒来,又晃了晃书卷,问道:“可有人对此提出什么疑问?”
在宥点了点头,干脆道:“有。所以老师索性让他们做了一场。”
玉宸微怔:“元始师兄?”
在宥道:“据广成子说,老师看完书之后非常生气,把他连同师弟几个通通丢进了闭关室,挨个揍了一遍。”
玉宸茫然地眨了眨眼,认真地构想了一下元始揍人的画面。
画面太美……有点不敢看。
玉宸犹豫了一瞬:“这是为什么?”她托着腮瞧在宥,眸中又着染上几分好奇来。
在宥冷静道:“据说是嫌弃他们太没用了。”
广成子挨完揍,居然还一脸莫名其妙地找他分析缘由,也……真是够了。
少女便又是一笑。
这天地衷心倾慕的容颜,因着少女的展颜而越发姝丽,仿佛时光也欢喜几分,由着她肆意张扬。
玉宸笑着,以袖轻掩着朱唇:“那之后,怎么又打起来了?”
在宥半真半假地道了一句:“也许是大家都不怎么服气吧,起了个由头,便干脆做了一场。”
在宥静静地望着少女,轻声道:“也幸好是此界,若是在昆仑,怕是挨揍的就是我们了。”
他想了想,又微微笑起来:“到时候,可又要麻烦小师叔来捞一捞我们了。”
玉宸眼眸微动,隐隐压下几分波澜,曼声道:“不怕我连同兄长一起揍人?”
在宥认真道:“那挨打的人里面一定还有多宝师兄,其他都不重要,只要有师兄陪我们就行。”
#要死一起死#
#谁都别想跑#
玉宸怔了怔,哭笑不得地撑着额头:“你们两个……”她停顿了几许,像是找不到合适的词语,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唯有心头莫名松上几分,像是现实与梦境的边界又在眼前渐渐清晰。
她垂眸望着杯盏中的明月出神,睫毛轻颤间,抬眸望去,又见一轮明月满了人间。讲道的声音渐次缥缈,却有着微不可查的停顿,陡然慢去了一拍。
少女轻轻眨了眨眼,星辰璨璨地落入眸底。
她认真地下了决心,便自袖中取出泠泠的三尺墨剑,素手挽了一个剑花。在宥眼前一晃,只下意识握紧了被她转手归还的长剑,身体亦于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做出了最快的应对。
脚下空间挪移,竹林飒飒,清风呼啸而过。
玉宸静静地立在原处,神色拢于月色之下,平添几许疏狂。她轻抬剑柄,微微停滞了片刻,便自若地出剑袭去。
在宥瞳孔微缩,身形一晃,侧身避过少女的剑势,剑身出鞘半寸,碰撞出几星火光。
星河倒映在近在咫尺的眸中,显出几分莫测的神秘来。
而他听见少女含笑的声音,清晰入耳。
“那不妨先提前练练挨打的姿势,就当是,补个课吧。”
作者有话说:
在宥:你挨打了?多吃药啊。
喊我干什么,又不是我打的。
元始嫌弃三连√
浮黎:天冷了,阿宸要记得多穿衣服。
想哥哥了就早点回家。
通天:??
第56章 锦江春色来天地 ◇
通天:那哥哥知道阿宸去哪里了吗?
月华倾坠在泠泠的剑上, 像是平白覆上了一层薄雪,似幻还真。长剑纵掠而过,剑尖轻挑, 又晃出数道剑芒, 朝在宥袭去。玉宸出剑的速度不快,辗转腾挪间却似避无可避。
青年步履疾退, 眼眸沉静若荒雪。他望着纵往而来的惊鸿长剑, 微抿唇角,一身白衣猎猎,迎着呼啸长风,拔剑相对。
太快, 太冷。
像是心头落了一寸雪,带着濒近的荒凉感,而锋芒尽处, 便在虚无中氤氲盛开。似草木蔓发,如春山可望,生死之交延伸得漫长,恍不知今夕何年,亦不明此身何处。
“定神。”少女眉心微蹙,冷然出声。
在宥晃一晃神, 仍勉力接上。跌跌撞撞了几回合,又渐渐找回了些熟悉的感觉, 自身所悟所学酣畅淋漓地借由剑锋流露, 其势悍然无畏。
年轻的道人携邈远浮云而来,天地浩渺, 明月畅怀。往昔怅惘裹挟于一剑中, 又有晨光破晓, 云销雨霁之感。
玉宸无声地微笑着。
她的剑势未止,扶摇九天而上。
*
这一边愉快地开始了补课,另一侧的讲道也渐渐止息。
漫天的烟霞紫气,遍地的云涌金莲,缥缈而渐不可寻,冷寂重归于昆仑雪原,飞雪卷席入怀间,独成一景。
通天一拂衣摆,面容微凝。他有心想问元始一句,目光又凝滞在天穹边高悬的霓虹上。道尊无意识地伸出手,似想回溯一眼时光。
此间何时落了一场雨,又何时折下了光晕造起一座虹桥。
更重要的是……
他微微困惑,望着太清缓步走至他眼前。
圣音邈邈,通传全境。求道之人仿若经历一场苍莽大梦,历经百转回首来处,堪破几分,妄言几分,个中滋味为私人独享,难以言说。唯有齐齐叩首,高呼圣人慈悲。
通天只垂目不言,徒生怅惘。
他未曾慈悲。
风起雪落,絮絮地掠过他绛红的道袍,勾勒出几分惊心动魄的弧度。通天站在原处,心又似随着下方众人虔诚的叩首,往更远的方向而去。
他不察自己此刻的神情,任风雪掩了眸中情绪,便只挥一挥衣袖,将场下众人托起,又随意拢了袖口,兀自站着。
元始蹙眉瞧了他半会儿,隐约见出几分微妙。兄长眸光不定,似想开口,又生生压下训诫之意。
太清干脆利落地镇了下场子,神色不改,自然地往台下走去,准备将场地留给两位弟弟。他与元始对视一眼,略微颔首,又在经过通天身前时,轻轻叹上一声。
通天方回过神来,抬眸望他。
幼弟神色稍显恍惚,眸中残留的几分悯然,像是无所遁形的阴影,被太清收拢入心底。他眼眸微暗,又轻笑道:“阿宸之前托我一言,场下左起第三人,或为门下有缘人。”
通天便又清醒了几分,只不自觉间仍流露出些微的悲悯来。青年阖了阖眼眸,迟疑着唤了他一声:“大兄。”
他眉眼绮丽出尘,似工笔细描,又纵情添了一抹风流写意,使人觉得这双眼格外明亮,望着你时,又收拢尽了天下皎洁,明耀绝伦,任凭所见之人仰望,偏生含着与生未尽的悲悯,将其所有,倾数馈赠。
太清于静默中望他,脚步停了停。
便又想起玉宸。
更深的难以言说的相似之感,与少女言及兄长时的隐痛,以及荒谬传记里字里行间颠倒紊乱的启示……种种过眼而去,尚有痕迹在心。
竟是令人不敢轻举妄动。
太清眉目沉肃,宽大的袖袍下手掌微微攥紧,他信手隔绝了下方的众人,方伸手抚过幼弟明亮的眼眸,动作舒缓温存。
通天一眨也不眨,只回望着他的目光。澄透的眼波一如皎皎的流水,在心间缓缓淌过,润物无声。
*
元始神色淡淡,转身出了结界。
肃穆之下,胆敢抬首窥探圣人行径的本就寥寥无几,纵然冒犯,也未必能透过其周身萦绕的威压一窥真容。因而台下之人未得律令,也便照着前方弟子恭敬的态度,低眉敛目,肃容以待。
玉清道尊漠然地逡巡了一遍广场,目光在三教首徒身上微微停留了一瞬。
多宝自然地起身行礼,带着截教一批弟子离开;广成子稍显犹豫,望了一下周围,仍随后领着剩下的弟子离开。玄都则往台下一站,拱手等待着太清。
元始收回了视线,眸中闪过几分若有所思。
三清收徒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并非初次收徒,需要格外慎重。只随着道尊的积威渐深,纵然只是微微表露些收徒的意愿,愿意不辞万里而来求道的人也愈发得多了起来。
他们中有些人有传承在身,本就与玄门无缘;有些人却似模棱两可,缘法浅淡,可有可无。真真正正算得上天命所定之人,还不如让通天出去转转,能多捡几个回来。
一念至此,元始眉睫颤了颤,眼眸却又深上几分。
可通天总是……不忍心。
他斜瞥了一眼青年,眸色晦涩:徒弟么,捡得乱七八糟,收得随随便便,现在好歹知道要负责,又偏生认准了是自己的执念一般,扛着一教大旗,好似恨不得慷然赴死……
他倏忽哑然,冷着脸掐断了这个延伸未尽的念头。
玉清道尊神色寡淡,依着惯例开口:“玄门三教,皆为道门正统。虽各修己道,大道浩渺,乃知殊途同归。今吾等传教于众,若有意入门者,可入试炼之地。若无意者,可自行离去,缘法自然,无需强求。”
众人面面相觑,有一部分人上前行了一礼,慢慢退去了。
元始瞥了一眼照旧黑压压的人群,继而道:“道门首重心性,修道之途漫无尽头,远非一日之功,入门者,需耐寂寞寒苦,感悟天地正理。或长久不得寸进,延误寿数;或一念偏差,误入歧途。若求速成之法者,可自行离去。”
人群骚动了几下,轻轻退去了一批。
元始瞧着似乎未见减少的人群,莫名烦躁几分,不由关注了一眼身后,见两人尚在交谈之中,便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平复了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