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的封禁阻拦的,可从来不是外人。
*
昆仑,玉虚宫。
殿内的死寂绵延着,像是一潭深泉,压抑着其下无声涌动的暗流。
元始微微攥紧手掌,又在感受到掌心隐约的痛感后,缓缓松开了手。他浅淡的眼眸里,若有似无地酝酿着什么,迟疑了片刻,又渐渐淡去了。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案,琢磨着语句,终是生硬地开口道:“太乙,还有琼霄、碧霄,都已经回来了。”
元始瞧着通天的眼神从亮起到黯淡,又转回平静,像是未能达到极致的欢喜,总觉得欠缺了点什么。
兄长无声叹气,又莫名补上了一句:“他们说,玉宸要独自去做一些事情,多有不便,就先送他们回来了。”
通天端正了姿态,沉吟道:“可曾受了什么伤?”
元始:“不曾。虽然模样狼狈了些,但精神气质尚可。略作修养,也便无事了。哦,他们还喝过玉宸煲的鱼汤,约莫是有些疗养效果的。而且,据太乙描述,应该是颇为好喝的。”
通天:“……?”
元始微微一笑:“你可以放心了。”
通天憋了一会儿,问道:“玉宸可是,想起来了?”
元始沉默了一瞬,太清代他开了口:“不见得如此,也许是暂时性的。”
太清道尊冷淡的目光投落到两个弟弟身上,又轻描淡写地掷下一句:“根据琼霄他们的描述,我们有理由怀疑,那个地方是归墟。”
通天手一滑,十分顺手地循着他兄长的步调,连茶盏带杯盖,一齐给摔了个粉碎。
元始眼睛一抽,下意识望了眼桌上空空荡荡的一片。
通天惊疑不定地问道:“归墟?!可这不是传说中的……”
太清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掠过他,略带嘲讽:“千万年后,你也会是个传说。”
作死界的传说。
通天:……不敢说话。
太清缓了口气,继续道:“我等的传承记忆里曾提到过一两句,说洪荒大陆,上接昆仑,下至归墟。一处在西,一处在东,可谓地之两极。”
“但……”,他停顿了一会儿,悠悠地接道,“又有截然相反的一句,是这么说的:归墟汇聚人心之恶,但凡恶念所聚之处,便有归墟的身影。这倒是与我们的猜测对的上。”
元始手指微动,从袖中取出一张阵图,又将之慢慢展开。
通天的目光凝聚在上面:“那是阵法出了什么差错,导致恶念汇聚?”他仔细地端详了片刻,又略带疑惑地说道,“不应该呀?”
“少了。”元始轻声道,他的手指轻轻点上一处,“按琼霄所说,她初步设置的原是一百零八个幻境,对应她写的一百零八个故事。但是其间偏偏少了一个,或者说,被什么东西,替换掉了一个。”
元始:“她当时与太乙检查阵法,正好检查到这一个,当时便觉得不对,却已经反应不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引动了整个阵法,随后炸开。之后的事情,我们也都知晓了。”
元始侧过头看他,眼神严肃:“琼霄说,她唯一记得的是,那个阵法上标着两个古朴的神文,名曰「封神」。”
玉清道尊蹙起了眉,不带希望地问道:“通天,你对此,可有什么印象?”
通天脑海中仿佛闪过了什么,但却一瞬即逝,捕捉不到半分痕迹。青年皱了皱眉头,又缓缓摇了摇头。
元始叹了口气,又道:“我已下令让所有参与过阵法的人,回忆自己经历过的幻境,希望能从中找出那个被替换掉的幻境。但是……足足一百零八个,其中或许还有重复,聊胜于无吧。”
“更何况……”玉清道尊眼眸沉郁几分,“幻境一旦开启,其中演变虽依据原本的设定,但千变万化,不可计数……也不知道你徒弟怎么想出来的。”
言至最后,他瞥了通天一眼,冷哼一声。
通天却又不由轻笑一声,眸光熠熠:“琼霄她们优秀,也有二哥的一份啊。作为师长,不应该为之感到高兴吗?”
红衣青年弯起了粲然的眼眸,笑得灿烂。
元始斜睨了他一眼,一副没好气的模样,脸上神色却又舒缓了几分:“左右还不是你麻烦。”
“是极是极。”通天配合地颔首,眸中笑意灼灼。
元始沉默地注视了他几息。
他拒绝再和他弟弟说话╭(╯^╰)╮。
*
通天接过阵图,翻来覆去地琢磨了一会,又想起一事。
他面向一旁的太清,颇为疑惑的问道:“为何大兄说,玉宸可能是「暂时」想起?”
太清冷漠地瞧了他一眼,思虑片刻,也大致给了个回答:“归墟只在明面上归属洪荒,但实际上……受不受天道管辖,还应另当别论。如果玉宸的失忆并非偶尔而是天算,那么,唯独在归墟之地,她不会受到天道的影响。”
通天闻言点了点头,想了想又笑道:“大兄所知甚广,真不愧是大兄呢。”
太清道尊冷笑一声:“我所知虽广,通天可愿多听我两句?算算时日,似乎好久没关过你禁闭了。”
通天:“……?”
通天:“多事之秋,就不必了吧。”
太清垂眸看他弟弟。
红衣青年似乎慌乱了几分,又强作镇定地看着他,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衣袍,似是在纠结,到底是束手就擒(?),还是拼死反抗暴行(?)。倒是难得透出几分孩子气来。
他慢悠悠地瞧了一会儿,心底的怒气不觉散了些许。
闻言,太清也不过是一笑了之。
他神色淡淡,曼声道:“不然你以为呢?”
通天:……行吧,您开心就好。
*
玉虚宫内,渐渐地又静了下来。却不同于之前死寂般的静,流动着淡淡的温馨感。是雪后的大地,映照着暖煦的日光。连眉眼都舒缓开来,笑容也粲然几分。恍惚能闻到春日的气息。
元始复而拿出一套崭新的茶具,与太清一道饮茶。
两人一边捧着茶水,进行着无声的交流;另一边,又自然地关注着幼弟,像是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
通天垂落眼眸,神情中透着几分专注。他一点一点细致地研究过阵图,想了想,又往上添了几笔,略作修改。在空余处,又不忘补上几笔批语,以及衍生出的新奇想法。
通天撑着笔想了一会:“唔,就当做课后练习,留给她们想吧。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
最后,他以指尖轻轻按压着阵图,将之从头到尾地阅览了一遍,方才满意地收了笔。
做完之后,他不由抬起头来,对上兄长的视线后,下意识地露出个绚烂的笑容。
元始心想:真是傻透了。
太清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太清:如果运气不好,我们可能要养两个傻孩子。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早就习惯了,为彼此妥协着。
元始瞧了他一会,莫名柔和了眉眼,唤道:“通天?”
青年茫然地与他对视,本该是风流绮丽的眉眼,因着这几分困惑,染上了稚童般的无辜纯澈,像是格外可怜可爱的。
他的弟弟。
于是兄长阖了眼,半带无奈地道:“等玉宸回来,我们再瞧瞧她的记忆情况,实在不行,我们找师尊想想办法吧。”
他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一般,眨了眨眼睛,接着,眼里漾开几分惊喜,璨若星辰。
太清借着饮茶的举动,掩下心头情绪,唇角又不由勾起一抹笑意。
他想:这便是,他想要竭力护下的那份天真了吧。
作者有话说:
在?我不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大学狗吗?
第36章 自在飞花轻似梦 ◇
天道:洪荒根本没有未来。
【太初洪荒, 紫霄宫。】
长明灯静静地燃着,缄默中站成永恒的姿势,做着内殿中自始至终的一景, 照彻领域的一角。殿内, 唯有一人的身影,独自沉浸于漫漫长夜之中。
道祖端坐在蒲团上, 亘古不变的姿态, 透着夜阑时分悠久的清寂。
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祂倏忽睁开了眼,目光不带波澜地朝下界望去:“你想做什么?”
言罢,祂微侧过首, 似乎在等待谁的回答。银白的发覆过祂肩脊,垂了一地的冷霜,犹如深冬的凉夜, 忽见窗台前凝起的霜露。
造化玉碟悬于半空,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良久,方有一道空灵的声音响起,咬字颇为奇怪,好似吟咏着盛大的诗篇:“好戏即将登场,观众席上当有宾客。”
祂微不可查地蹙起了眉, 对这些奇怪的词汇表示出了莫名的排斥,祂转而道:“越过归墟封禁的那个孩子, 是谁?”
玉碟转了转, 停滞在祂身前。
这次祂并没有神神叨叨,随口回答道:“是另一个世界的上清。和你好像也有那么一丝因果。你若是愿意认下, 我……应该会更好交代一些。”空灵的声音琢磨了一瞬, 语焉不详地说道。
道祖:“……?”
玉碟又突兀地兴奋起来:“要不一气你就背了这个锅, 嗯,我的意思是……帮我这个忙?”
一气冷淡地望了祂一眼,选择性地忽略了后半段:“我记得,之前老子和通天来找我,为得是广成子一事。现在,你告诉我,那个世界不只来了他一个,还附赠了上清?”
祂声音渐寒:“洪荒的位面壁垒何时薄弱成这样,距离无量量劫,似乎还尚远?”
玉碟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玉宸,是玉宸啦。喊什么上清,小姑娘名字可好听了。人长得也不错,是我喜欢的类型。”
一气冷笑一声:“然后你就强行更改了空间数据,将她丢到了妖族天庭?”祂漫不经心地瞧了一眼,又道:“人现在还昏迷着,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道祖:在?哪来的人渣?
玉碟毫不心虚,连光都亮了几分,振振有词道:“我这是为她好。”
一气连眼睛都不抬,保持着端坐的姿势,缓缓运转着灵气:“你这段时日,到底在布局些什么,别忘了……”祂停顿了一瞬,又把后半句收了回去。
“还是和往常一样啊。”玉碟晃了晃。
无尽的数据之海开始在祂身后浮现。幽蓝色的海洋倾泻而下,众生百态化为其间一串数据,冰冷地汇入汪洋,再也寻觅不到。其间,又有泛着金色的数据熠熠生辉,又沦为沧海一粟。
一气的目光微微凝聚,便听玉碟款款道来:“巫妖两族之势,即将达到鼎盛。”
金色的数据倏忽大亮,飞快地扩散着,几乎要占据大半片数据海洋。应是极为华美的光彩,落入一气眼底,又染上几分盛极而衰的荼蘼之色。
祂蹙起了眉,低唤道:“太初。”
玉碟空灵的声音里,微微显露出几分怜悯:“真可怜呢。”
那怜悯是真切的怜悯,又透着至深的无情。
一气淡漠的面容上,映着数据的幽光。眼前的造化玉碟暂且联结了太初天道的一缕意识,却犹如祂心底的映照。
所谓天道不仁,天道至公。
也许……就是祂睁着怜悯的眼睛,只是怜悯着你。
但道祖轻笑了一声:“你既然奉行大道指令,一心一意推动洪荒走上既定的轨道,又背着祂来找我……”
一气:怕不是闲得慌。
玉碟的声音里仍带着几分气定神闲的意味,轻描淡写地掠过一丝恍惚,又转瞬即逝:“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但一气,你知道吗?洪荒是没有未来的。”
一气的眼眸淡漠,听着玉碟又重复了一次:“洪荒根本没有未来。所有的文明都将湮灭于毁灭之中。合道的时候,你我皆见过命运的轨迹……但现在,我找到了那个偶然。不……是祂找到的。”
“祂?”一气开口问道。
玉碟没有再回答,忽道:“昆仑上方的结界,撤了吗?”
一气瞧了祂一眼,默不作声地朝下界望去:“撤了。”
玉碟像是又活跃了起来,蹦到一气肩头,声音里颇带一种捶胸顿足的感觉:“唉,这么长时间,总觉得又被小可爱们骂了呢。”
一气挑了挑眉:“我以为你早就习惯了。”想了会儿,又道:“放心,他们有分寸,一般不会骂出声的。”
玉碟:似乎并没有被安慰到?
但祂终于安静了下来,静静地悬浮着。造化玉碟上的光明明灭灭,像是某种生物悠长的吐纳声。而光辉再度亮起的瞬间,它陡然暗了,转而萦绕上一层月白的光晕。
祂离开了。
一气伸手接住掉落的造化玉碟,若有所思地朝妖族天庭看去。
少女已经不在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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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龙汉初劫后,巫妖两族成为天地的主角,妖族于九重天上立了天庭,从此,有了执掌一方的妖皇帝俊与东皇太一。与之相对的,便是围绕不周山,以族群的形式生活的巫族,其领导人便是十二祖巫。”
“两族有鉴于开天三族的下场,各自约束自己的族人,在洪荒大陆上相安无事地发展着。然,时日渐长,新生的一辈未曾经历过量劫的洗礼,自恃力量的强大;老一辈仍然怀有警惕之心,但谋取霸权的渴望已经悄然上升,成为两族间的主要矛盾。”
“随着女娲娘娘所创人族的出现,圣人纷纷立教,新的力量登上了政治舞台,巫妖两族初现战争端倪,危机渐深。”
——洪荒义务教育教科书《历史与政治3》,著作人:多宝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