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雪焰喜欢这份礼物。
毕竟他是个很需要故事的儿童牙医。
池雪焰将礼物放到礼桌上,会有专人登记和保管,转身离开时,贺桥望着那份礼物,似乎随口道:“你的大学同学吗?”
“不是,他要比我大几岁,是偶然认识的朋友。”池雪焰摇摇头,也随口回答,“不过倒真的跟大学有点关系,他是个大学老师。”
“老师?”
“教外国文学的。”池雪焰笑了笑,“看不出来吧?”
外国文学。
贺桥停住脚步回眸,又看了一眼那份包装精美的礼物,漂亮的蝴蝶结丝带在风中轻颤。
外国童话集。
所以他微微颔首:“嗯,看不出来。”
贺桥将池雪焰忘拿的手机递过去。
池雪焰随手接过,刚要说话,就看见了锁屏界面上已经被挤到很下面的一条未读消息。
[小十一:你没拿手机。]
池雪焰:……
给他落下的手机发消息通知他没拿手机。
很像一个从冰箱里端出来的冷笑话。
池雪焰沉默了几秒钟,语气古怪地调侃道:“你有这么紧张吗?”
之前在休息室里看早间新闻的时候明明很平静。
所以他一度以为今天紧张的人只有两对父母。
比如池中原,早几天在心里偷偷觉得兴奋过头的韩真真太夸张,结果到了婚礼前夜,硬是精神抖擞地坐在阳台上背了一晚父母致辞,但天都亮了,还时不时喊错亲儿子的名字。
池雪焰甚至担心一会儿他发言的时候,搞不好就会发自内心地用“结婚证照片怎么能是蓝底!”来收尾。
虽然这样也挺好玩的。
随着宾客陆续到场,主持人已经就位,仪式很快就要开始。
爵士乐队停下了演奏,金发碧眼的乐队成员正跟经纪人模样的年轻男人低声交谈着,似乎在准备换一支调子更浪漫的乐曲。
新郎双双入场后,就是宣誓,交换戒指。
还有拥吻。
想到这里,池雪焰又主动提醒贺桥:“如果一会儿你觉得做不到的话,换成拥抱也可以。”
他不太清楚直男能接受的底线。
反正本来就有害羞的新人会用拥抱来代替当众亲吻,也不算很奇怪。
贺桥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我不紧张。”
池雪焰握着手机点点头:“嗯,我相信。”
丝毫没有掩饰的言不由衷。
贺桥看着他,眸中渐渐泛起笑意,清晰地映出爱人的身影。
池雪焰想,在气氛幸福的婚礼上,身边的贺桥是温柔版本。
最常见,也看起来最相爱的温柔版本。
从现在开始,他们会一直依偎在一起,直到婚礼结束,一切落幕。
趁着仪式还没开始,不断有亲友过来同两人聊天。
池雪焰与贺桥一一回应,时而牵着手表现恩爱。
直到一对笑容满面的中年男女出现,池雪焰忽然觉得掌心里贺桥的手指紧了紧。
不太明显,也可能是他的错觉。
这对夫妻聊起的内容没什么特别,就是些恭喜的场面话,不过讲到最后,其中的父亲特意多说了几句:“今天没让那小子来,怕影响你心情。”
“他就是胡闹,你别往心里去,我收拾过他了。你手怎么样了?我听你妈说是幸好不严重。”
贺桥的态度尚算客气:“已经痊愈了,都过去了。”
池雪焰这才恍然。
上次贺桥带他去KTV跟朋友聚会,有个富二代背着贺桥试图勾搭他,最后两人冲动地打了一架。
……那个很自信地觉得自己比贺桥好玩的男人叫什么来着?
最近听到的新名字太多,他没记住。
等他们走开后,池雪焰问贺桥:“那人叫什么名字?我忘了,就记得好像跟数字有关系,是姓万吗?”
身边人始终柔和的神色里蓦地闪过一丝微妙的情绪,半晌后,他淡淡道:“姓方。”
具体是方什么,他却没再往下说。
池雪焰以为贺桥反感他,也就没有追问。
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他很快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热闹的气氛里,草坪上盘旋的音乐悄然换了,主持人正式开始热场讲话。
池雪焰与爱人和家人待在一起,等着入场。
旁边高大魁梧的池中原一脸严肃地吃着糖,一身利落西装的韩真真不停地找侍应生要水,喝一口然后深呼吸,如此循环往复。
盛小月平均每五秒钟要低头整理一下自己的裙子,贺淮礼低声安抚着她,但同样没有往日看起来那么镇定。
两对父母显然都在紧张,贺桥也不知为什么有些走神,遥望着一旁正演奏着深情乐曲的乐队。
池雪焰反倒成了最淡定的人。
他主动同父母们闲聊。
长相可爱的双胞胎小花童各拿着一个戒枕,上面分别摆着那对样子很美的婚戒,雪花与火焰。
所以池雪焰转头问盛小月:“阿姨,你知道我名字的来历吗?我妈应该还没有告诉过你。”
听他说起这个,韩真真当即扑哧笑了。
池中原则迅速咽下糖,试图打断:“……你又来!”
打断失败,小池无视老池的抗议,娓娓道来:“有没有觉得我爸妈的名字都带点武侠气息?”
盛小月顿时忘了折腾裙子,惊讶道:“你一说还真是,像两个大侠。”
池中原听着大概是武林盟主,韩真真则像个性情直爽的侠女。
“都是正派,对吧?”池雪焰笑着说,“虽然这样很巧,但他们觉得太单调了,所以准备在下一代身上做一点改变,反派不太吉利,就想要亦正亦邪的复杂感觉。”
最好是那种一听就会把平静江湖搅得天翻地覆的浪荡公子。
“然后,他们又觉得,亦正亦邪翻译过来,就是自相矛盾,自我冲突,这样一想,名字变得很好起。”
盛小月美丽的眸子里染上笑,贺淮礼也表情专注地听着。
“幸好最后是我妈起的名字,找了两个还算优美的意象。”
池雪焰话锋一转:“如果是我爸拍板,就完蛋了,他本来打算管我叫池黑白。”
听到这里,连一贯沉稳的贺淮礼都笑了出来。
名字很有画面感的一家三口。
“还是雪焰好,好多了。”盛小月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整个人不再紧绷,“那如果让你妈妈给我起名,会是什么?”
池雪焰笑着摇摇头:“不要让她起,现在的名字最合适,很美,也足够好听。”
夜空中盛着一弯明净的月亮。
这是真心话,池雪焰确实很喜欢她的名字。
渐渐放松下来的家长们开始聆听台上主持人的讲话。
贺桥收回视线,也认真听完了池雪焰名字的来历。
“你妈妈的名字,好像也很适合放进我爸妈的故事里。”池雪焰小声对他说,“小月,像是乔装打扮后偷跑出来玩的大家闺秀,很好听。”
他总是偏爱小字开头的称呼。
……不过小桥听起来就有点奇怪。
所以池雪焰顿了顿,还是像平时那样叫他:“贺桥。”
贺桥便循声望过来,望进爱人清澈的眼底。
“到最重要的一步了。”他说。
浪漫的乐声在风中徘徊,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而来,满含美好的祝福和期许。
夏日漫长,他们十指相扣地穿过青葱草坪与芬芳玫瑰,在海水和珊瑚的见证里,对彼此许下关于永恒的誓词。
花童递来绣满玫瑰的戒枕,热烈的阳光浸没两抹浅银的弯月。
精致的戒身带着些微棱角,像是桥的形状。
台下欢呼与鼓掌的宾客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凝视着最焦点处这对格外相配的恋人。
他们正在交换戒指。
池雪焰的动作快一些,他低头为贺桥戴戒指时,在温热的盛夏风中,忽然又讲起不着调的事。
“我想到贺桥这个名字的意象了。”
贺桥轻声回应:“什么意象?”
银光烁烁的婚戒落进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
池雪焰松开手,抬眼看他,眸中笑意亮若点星:“他像一个撑着伞,沉默地站在我身边等待的人,或许是随从,或许是同伴,雪花无声地堆积在伞面上,一片又一片。”
他说话时,微微倾身,淡色的唇便擦过贺桥的耳畔。
炽热短暂的交汇里,贺桥也用戒指套住了他。
夏日海风柔美,彼此四目相对,与初见那天一样,格外浓烈的印象。
贺桥没有接话,也不再等待。
幻觉般的鹅毛大雪中,他伸手揽住了爱人的腰,静静地吻下去。
第二十一章
吻的味道像在空气里倏忽燃起的火焰。
是随风明灭的焰尖, 恍然如梦的柔软。
耳畔的声音一片朦胧,池雪焰仿佛又回到站在酒吧舞台上,花瓣缀满发梢的那一夜, 他抬起眼,蓦地望见人群里那件熟悉的白衬衫。
台下的人们好像也是一样的狂热,铺天盖地般的欢呼与笑声。
灯光化作海风,话筒交换婚戒,玫瑰一成不变。
当漫长一吻结束, 火焰熄灭,烛泪凝固成浓郁的记忆, 池雪焰忍不住想, 原来接吻是这样的感觉。
难以言喻的特别。
周围热闹的声音却远未止息, 甚至变得愈加兴奋。
池雪焰眨了眨眼睛, 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众目睽睽之下, 他正抓着贺桥的领带。
原先精心抚平后藏进礼服马甲里的暗色领带, 已经变得褶皱凌乱。
拥吻时,贺桥揽住他的腰, 而他的手指正紧紧揪着对方的领带。
不记得了,是下意识的动作。
好像应该害羞的。
但池雪焰只怔了极短的片刻, 就重新笑起来。
他没有像任何人所设想的那样匆匆松开手,或是赶紧低头替贺桥恢复最初一丝不苟的造型。
恰恰相反,池雪焰将这条属于新郎的领带,从线条流畅的西装马甲里随手抽了出来。
柔顺的布料霎时被风掠起, 与在场的年轻人们陡然爆发的尖叫一起飘扬。
指尖攀沿而上, 下一秒, 他单手扯松了那个形状完美的领结, 挣开衬衫最上方的纽扣,替近在咫尺的爱人摆脱了紧绷的束缚。
在周遭瞬间变得疯狂的起哄声里,池雪焰凝视着名义上的伴侣,仿佛在解释:“还是放松一点比较好看。”
他更喜欢眼前人穿着随性的样子。
紧接着,池雪焰再度倾身同贺桥说话,声音又一次低低地在耳畔流转,笑意醺然:“你自由了,贺桥。”
短暂的停留后,他收回视线,望向台下一张张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最后轻声道:“我也是。”
海与风依旧,唯有起初偏淡的唇色,变得艳丽了一点。
贺桥没有回应,他看着池雪焰转身拿起玫瑰花束,笑着抛向下方的人群。
经典的抛捧花环节,单身的来宾们纷纷张开手臂去接花。
名贵的玫瑰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吸引了许多视线。
可全场最引人注目的焦点,依然是那个拥有一头红发的青年。
他永远都是茫茫人海中,最耀眼,也最特别的那个人。
无需言语,他也是自由的。
从不曾被外物困住的自由。
贺桥下意识想,这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看得见的风景。
捧花最终落进一个年轻女生的怀里,是池雪焰的大学同学,在单身派对那晚八卦过两人的恋爱史。
她笑容灿烂,高高扬起漂亮的玫瑰花,用力地挥手朝庆典台上示意。
年轻帅气的大学老师站在人群中,爱撒娇的小女孩倚在他怀里,朝远处的牙医哥哥不停比划爱心,说话时会露出一颗还没完全萌出的新牙。
胖胖的酒吧老板高举手机,不知拍了多少张洋溢着浪漫的照片,准备从中选出最适合煽情的配图。
身穿礼服的伴郎们不断鼓掌与起哄,贺霄也在其中,目光中似乎充满诚挚的祝福。
盛小月低头抹着控制不住的眼泪,韩真真一边笑,一边拿粉底出来帮她补妆。
贺淮礼神情欣慰地望着前方,同时不忘给妻子递纸巾。
眼眶泛红的池中原重重地鼓几下掌,又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的纸,好像还在抓紧最后的时间复习致辞,顺便把与形象不符的泪水偷偷蹭掉。
草坪上到处是熟悉的,或不熟悉的人们,所有人都无法忽视今日的主角身上,那种令人难以忘怀的光彩。
曾见过池雪焰的人里,陈新哲伸手在面前比作喇叭状,高喊着祝福的话,还是那副很自来熟的殷勤模样,脖子上的金链来回摇晃。
叶擎不再是台风那晚的落魄黯然,他恢复了曾经意气风发的模样,表情郑重地鼓着掌,为那对在暴雨夜里一时兴起,却彻底改变了自己命运的恋人。
初次见到池雪焰的人里,方时尔的父母微笑鼓掌之余,交头接耳地说着悄悄话,也许在谈论那个让儿子挨了狠狠一顿揍的红头发新郎。
连爵士乐队的演奏都不太明显地漏了几拍,金发碧眼的乐队成员们对视一眼,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几分,在这个以含蓄内敛闻名的国家,很少能见到这样大胆又炽热的人。
一旁负责与外国乐队沟通的年轻人同样笑着,厚厚的眼镜后面是纯然的羡慕,为庆典台上那种极具感染力的随心所欲,毫无枷锁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