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桥已经拜访过池家,而池雪焰唯一没见过的长辈是贺桥的妈妈。
工作日的晚上,贺桥来接池雪焰下班,一起去定制婚戒,同来的还有一个人。
盛小月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夸他的发色真好看,和她新做的指甲颜色一模一样。
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漂亮女人,拿出自己画的戒指设计图,眼睛亮亮的,雀跃地问他喜不喜欢这个样式。
画纸上,精致的戒身带着些微棱角,似乎是以桥的形状为灵感,两个婚戒分别刻着不同的图案,线条优美浪漫。
一朵雪花,和一朵火焰。
池雪焰接过画着戒指的册子时,心头难得生出几分惊讶,认认真真地凝视这位初次见面的长辈。
她的脸上也有一种很柔软的天真。
就像初见时的贺桥。
所以池雪焰温声道:“很好看,谢谢阿姨,我喜欢这对戒指。”
这的确是他见过的婚戒里最好看的。
贺桥也的确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除了心思莫测的兄长。
听他这样说,盛小月霎时笑得眉眼弯弯:“我喜欢你的名字,真好听。”
“而且,”她托着腮畅想起来,“池和桥,多般配。”
等确定了婚戒的款式,盛小月低头看看时间,立刻道:“呀,快七点了,我跟你妈妈约了吃晚饭,你们俩也还有约对不对?我不烦你们了。”
她很爱说话,临走前还拍拍池雪焰的肩膀,讲悄悄话似的小声说:“你妈妈真帅。”
目送盛小月风风火火地离开,池雪焰忍不住转头对贺桥道:“你妈妈真可爱。”
贺桥哑然失笑:“看来她们相处得很好。”
一份无关金钱的纯粹爱情,两对最大限度包容着孩子的父母,令这场婚姻拥有了一切幸福美满的要素。
只不过,唯有池雪焰和贺桥清楚,这段虚构的爱情很快会期满截止。
但它的存在已经悄悄地传开。
副驾驶位上的池雪焰望着车窗外飞逝的夜景:“你觉得今晚要玩到几点?”
贺桥的朋友们听说他即将结婚,埋怨他搞突击没跟大家提前透露,然后嚷嚷着一定要在婚礼前见池雪焰一次。
“贺桥”一直跟这群人玩得不错,所以贺桥没理由拒绝这种常有的朋友小聚,何况还要正式向朋友们宣布婚讯。
贺桥向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池雪焰爽快地答应出席。
到目前为止,他们保持着相当良好的合作关系。
“一般会到凌晨。”贺桥说,“但你随时可以离开,如果不想再待下去的话。”
池雪焰应了一声,便不再问。
他确实对这种聚会没太大兴趣,只是来走个过场。
同在一个城市,家境优渥的年轻人们或多或少会因为父辈的生意往来,对彼此有所耳闻,从而形成一个个小圈子。
池雪焰以前也被拉着去过一两次,实在觉得乏味,就再也没同这些人接触过。
下了车,贺桥将钥匙抛给门童,笑容满面的服务生殷勤地迎上来,显然是认得他的。
池雪焰跟在他身后往里走,穿过装修豪华的大堂,走廊里灯光幽暗,一阵阵音乐声从不同包厢的门缝里流泻出来。
这是一家消费水平颇高的KTV,实际上更接近于俱乐部。
彩色灯光在走廊的玻璃幕墙上晕开,池雪焰瞥了一眼,看到自己与贺桥错开的倒影。
他走路的步子要快一些。
所以他微微放缓了步伐,等贺桥与自己并肩。
总该做好表面工夫。
贺桥察觉到了,在走到他身边时,反而停下了脚步。
前方时刻注意着后面的服务生相当识趣,见状立刻道:“贺先生,您的朋友就在前面拐角处这一间包厢,有事您随时叫我。”
服务生朝两人躬了躬身,快步离开。
这条走廊里只剩下他们,池雪焰侧眸看他:“有注意事项?”
贺桥点点头,低声道:“他们或许会对你有偏见,也对我有偏见,这可能会让你觉得不愉快。”
池雪焰饶有兴致:“所以?”
贺桥语气认真:“所以,如果你觉得不愉快,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任何我想做的事……”池雪焰考虑了一秒钟,“包括动手吗?”
他自小受父母影响,言传身教耳濡目染,动手能力相当不错。
身边人的眼底隐约漾开一丝笑意,不假思索道:“这是你的自由。”
这转瞬即逝的神情,忽然让池雪焰想起不久前的清晨,在早餐店前,他再次提出结婚时,贺桥眼眸中那抹仿佛错觉般的幽深。
更早一些,咖啡厅里的贺桥、火锅店里的贺桥,与今时今日的贺桥,都有些不同。
蓦然间,池雪焰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一个此前被自己忽略的问题。
这个自称是穿书者的贺桥,与贺家人心目中那个简单天真的“贺桥”截然不同。
他拥有自己的个性,只是一直以来都在扮演贺桥。
在除了池雪焰以外的人面前,他扮演得很好。
池雪焰定定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爱人,问得突然:“你叫什么名字?”
“贺桥。”他察觉出池雪焰的言外之意,从容回答道,“是真的,我也叫贺桥。”
而相同的名字背后,另一个灵魂究竟拥有什么性格与往事,却从不曾被提起。
池雪焰愈发觉得有趣,在灯光迷离的狭长空间里,他轻声打消了男人似乎在酝酿的语句:“不用向我解释,这是你的自由。”
缱绻的字音在唇齿间盘旋,自由又被抛回爱人的手心。
闻言,贺桥眉峰轻扬,不再说话。
下一秒,前方拐角处的包厢门被砰地打开,里面的人已经急不可耐地探头出来,寻找今夜主角的身影。
鲜明的音乐声如雨水瓢泼而至,在旁人目光也一并袭来的瞬间,池雪焰察觉到身侧传来一阵陌生的力道。
俊美温和的爱人轻轻揽住他的腰际,极亲密的距离里,渡来一声沙哑的耳语。
“抱歉,忍耐一下。”
第十一章
温热的呼吸停泊在池雪焰的颊边,他有片刻的错愕,几乎下意识想要抽身。
他从未跟人有过这样的肢体接触。
可在幽暗灯光的映照下,池雪焰瞥见爱人眼中隐约闪烁的忐忑。
揽在腰际的手掌只是攀着衣角边缘,隔着夏日轻薄的布料,漫来几分热意,姿态称得上绅士。
依然是那个在外人面前温驯友善、很少逾矩的贺桥。
但他同时是热烈的,正笨拙直白地宣告着自己青涩的占有欲。
想起不远处的观众,池雪焰忽地笑起来。
他不再抗拒,而是伸出手,神情恣意地扯了扯贺桥微皱的衣领。
“这件衬衫还不错。”
彼此间的距离已近乎拥抱,池雪焰懒洋洋地直视爱人的眼眸,声音里透着漫不经心:“只给你一个小时,我晚上还有事。”
贺桥的答案自然是温柔顺从的单字:“好。”
倚在包厢门口的人看够了热闹,送来一道轻佻的口哨声。
方时尔掩去眼底的情绪,朝贺桥挑眉道:“今天总算请动你了,来得够晚的。”
他刻意没有去看让大家好奇已久的池雪焰,客气地让开一步,请这对看起来爱意正浓的恋人进来。
贺桥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心情,诚实道:“刚才在定戒指,顺路吃了顿晚餐,所以来晚了,抱歉。”
“戒指?”方时尔的目光顺势向他落在池雪焰腰间的手望去,“不是已经有了么?”
KTV包厢里的彩球灯散射出星星点点的迷幻光斑,两人无名指上造型简约的对戒格外显眼。
“不够正式。”贺桥说完,迫不及待地向朋友介绍伴侣,语气里洋溢着初次坠入爱河的人特有的欢欣,“这是小池。”
方时尔这才正儿八经地望过去,主动伸出手:“你好,方时尔。”
池雪焰觉得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念起来还挺顺口的名字。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颇为帅气的年轻男人,笑了一下,并未开口,似乎是懒得礼貌回复自己的全名。
接下来,气质张扬的红发青年一言不发地脱离了恋人的怀抱,顾自向前走去,在豪华的皮沙发上随意地找了个空位坐下。
这群玩得正欢的年轻人一见到他们出现,当即起哄似地闹起来,在正中央腾出一片空间。
贺桥对于池雪焰的举动丝毫不显意外,更别提不满,而是快步走过去,紧挨着他坐下。
这份爱情里的支配关系一目了然。
留在原地的方时尔看着自己横在半空的手掌,没有丝毫被忽略的愠怒,眼底反而闪过一丝早有预料的兴奋。
他背对着人群中正被热闹包围的恋人,神情自若地关上包间门。
音乐声震耳欲聋,身上流转着绚丽光斑的陌生人们争先恐后地自报家门,生怕自己在这位光彩夺目的新人面前露了怯。
而池雪焰窝在沙发里,偶尔敷衍地应声,一个名字都没记住。
面前的大理石茶几上摆满了冷盘与点心,是贺桥为他点的,说是这家俱乐部的特色之一,由专门从高端酒楼里挖来的大厨出品。
他尝了几个,味道确实不错。
改天可以带爸妈来尝尝。
这里的音响设备也很好,适合K歌,就是周围这群人太吵。
好在他们很快察觉到池雪焰的不耐烦,再加上目睹了贺桥对他无限包容的态度,随之收敛了许多。
于是仍旧闹哄哄的房间里,局部呈现出一种特殊的景观。
坐在人群中央的池雪焰懒洋洋地看着周围人玩乐,不时与身边的贺桥低声说话。
有人歌声悦耳,他就当作live表演安静聆听。
下一个拿到话筒的人胡乱跑调,他刚皱起眉头,始终关注着他感受的贺桥及时做出反应,随手拿起一个沙发上的靠枕丢过去,同周围那些关系熟稔的朋友们一样,让对方赶紧交出话筒滚蛋。
嘻嘻哈哈的年轻人躲开飞来的靠枕,故意攥着话筒不放,大喊一声:“贺哥你怎么重色轻友!”
这句话随着音响扩散,弥漫在整个光线迷离的房间里。
笑闹声中,贺桥没有回答,神情里透着理所当然,他很快又低下头,专心地剥开手中的坚果。
任谁都看得出那份不消言说的迷恋。
坚硬的外壳落进托盘,坚果肉被轻轻放进池雪焰的掌心。
咬下去是香脆浓郁的味道。
池雪焰接过一粒又一粒,眸中便也泛开一缕笑意。
他头一次觉得这种所谓的聚会还挺有趣。
在刚才那个亲密接触的瞬间,他忽然明白了贺桥神情背后的含义。
有时候,偏见也是一种好用的武器。
贺桥本人都不介意被当成在所谓的爱情中迷失的傻瓜,他自然也不会介意。
顺应偏见做一个将天真爱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强势主导者,总比勉强自己与这些人假笑周旋来得舒心。
反正他是被伺候的那个人,不费什么力气。
不得不承认,他跟贺桥颇有默契。
无需言语,他们也配合得天衣无缝。
边缘一些的位置里,方时尔的表现和平常差不多。
唯一的区别是,他今天是独自前来,没有带以往次次不重样的女伴或男伴。
比起包厢里大多在暗中打量池雪焰的人们,他显得淡定许多,很少将目光投过去。
半小时后,他的手机轻轻震动,服务生再次发来消息。
恰好屏幕上的一首歌唱到了尾声,方时尔伸手调低音量,状似随意地开口:“我还叫了一个朋友来。”
有人循声看过来,他则特意望向不远处的贺桥,叮嘱道:“一会儿你可别介意啊。”
贺桥停住动作,似乎是下意识反问:“你叫了谁?”
方时尔没有明说,起身去开门,语气诚恳:“我觉得你们俩之间只是有点误会,聚一场就解决了的事,不打不相识,大家都是朋友。”
随着他的话语,包厢门再次推开,来人张口就是一句:“哟,这么热闹。”
走进来的年轻男人穿着一身T恤配沙滩短裤,清爽的板寸头,脖子上挂一根不粗不细的金项链,很有几分暴发户气质。
他一眼就注意到了正中央的贺桥,脸上立刻堆了笑容,大步迈过来:“哥也在啊,上回真是对不住。”
相反,贺桥的面色却不太好看,难得显出几分烦躁。
旁观的池雪焰对突然插入的新节目饶有兴趣,轻声问他:“这是谁?”
这个陌生的来客也听见了,不等贺桥回答,殷勤地开口:“陈新哲,叫我小陈就行。”
周围簇拥的人让开一些,陈新哲在两人的斜对角坐下,笑容满面道:“我听说贺哥要结婚了,正想着等婚礼这个机会给哥赔罪呢,礼物我都准备好了。”
说着,他很歉疚地看向贺桥:“那天纯粹是运气问题,一点小事赌这么大,我拿着实在烫手,一定是要还给哥的,对了,再添上一份新婚大礼。”
三言两语,就让池雪焰听明白了两人之间有过的嫌隙。
有钱有闲的富二代们中常发生的事。
“没必要。”面对陈新哲的求和,贺桥的语气不算好,“愿赌服输。”
见他的态度没有软化的迹象,陈新哲想了想,恍然道:“什么还不还的,算我乱说,别当真。”
他随手抓过茶几上的骰盅,笑得格外真诚:“哥你今天再赢回来,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