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已经站起身的女人低眸冷冷睨着齐暮楚。
俨然已经将他视作敲诈勒索他们家的恶人。
齐暮楚从小受尽冷眼,倒无所谓她怎么看。
他只又一抬眉,桀骜又冷鸷地询问:“和解协议上有我还有我员工们的验伤报告,不知道冯夫人看了没?”
冯夫人又是一顿,那几页验伤报告血糊糊的,老实说,她没敢看。
“……你想说什么?”
“如果没有你儿子,我们根本不会受伤,我的仓库也还完好如初,我答应交付的货物也能如期出库。”
齐暮楚说着,抬眼,黑白分明的眼已经开始有了些后来深沉如潭底的样子,他骤然望向她,直接望穿对方的眼底。
“所以赔偿这么点钱,您真的觉得委屈吗?你们甚至都没有给我们一个道歉。”
“……”
冯夫人闭了闭眼,说:“别以为我现在还不知道,两个月前你这个事已经结案了,当时也有人向你们道过歉……”
“那冯家豪就没错了么?”
齐暮楚骤然说道:“别人替他道歉,他就没错了么。”
没有喊叫,没有暴躁地爆发出声。
虽然还没有日后“齐总的反问”杀伤力那么强,会让被他反问的人都无地自容、难以承受,但也颇具气势了。
冯夫人脸色又白了白。
齐暮楚趁势问冯夫人:“所以,你真的觉得,你这样袒护他是对的吗?”
“……”
冯夫人看上去很难过。
却也不似最开始那么抵触齐暮楚、认定他就是趁机勒索欺诈的小人了。
按后来“母子相认”时冯夫人哭着拉着齐暮楚,给他的解释是,她第一眼看见齐暮楚的面相便忍不住觉得亲切,只是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外加上之前就被类似这样的情况敲诈勒索过,好不容易才收场,她一开始对齐暮楚才那么充满敌意。
但内心深处,她也觉得自己是做错了的。
自己那么做、那么纵容冯家豪,是不对的。
只是当时内心很乱,外加上她第一次见完齐暮楚后就问了冯秉谦是怎么回事,得知原来那是两个月之前就被他们父子“摆平”了的事,便直接认定,齐暮楚就是个小人。
这才有了她后面的态度依旧很差。
至于那份验伤报告……她是真的因为不敢看,所以没有看。如果她仔细看了到底伤得有多重……
话题拉回到当年,齐暮楚问冯夫人“你真的觉得,你这样袒护他是对的吗?”的时候。
内心深处也知道自己一家做得不对、隐隐对齐暮楚这个少年有些好感、其实也充满愧疚的冯夫人,当时心情复杂地紧紧闭了闭双眼。
然后她睁开眼睛说:“抱歉,我只是不得不保护我的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68章 (小修)
“抱歉, 我只是不得不保护我的儿子。”
这话放在现在再想,何其讽刺。
原本想要袒护的是自己的“儿子”,结果最后伤害了的才是自己的亲儿子。
难怪冯夫人一见到齐暮楚就羞愧得说不出话, 刚才更是险些哭晕了过去。
造化弄人啊。
但本质上,还不是因为只有他们家的孩子是孩子。
他们从来没把别人当成是孩子。
……那会儿齐总才十几岁呀!!
到底是怎么好意思,自己的孩子伤了人, 却对别的孩子不管不顾甚至反向嘲讽的!!!
一想到这儿纪离就生气, 气得快要暴走了,齐暮楚直接在车上按住他:“干嘛去?”
纪离在车座上扭了扭身体, 恨得咬牙道:“我找他们去,凭什么……”
齐暮楚原本还想笑,但见老婆气得浑身发抖,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红唇几乎快要被牙齿碾碎,又立马心疼了。
在那两片被咬得像熟透果子的唇上贴了贴,齐暮楚轻声安慰他说:“好了不气了, 咱们不是说好了,不伤心的。”
“我才不是伤心,我这是生气。”
纪离别过头:“刚才对他们真是太客气,就应该多骂他们几句的!”
齐暮楚则摸了摸他的脸, 安抚地笑道:“放心,该骂的我都骂过了。”
虽然其实也并没有说过许多。
十年以后的齐暮楚,已经再不需要亲自找上门去、与什么人理论了。
且他也已经懒得再去好奇对方究竟有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亦不会计较这一切公不公平。
他信奉的只有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甚至连听对方解释都懒得, 于齐暮楚来说, 稍微多花上一秒钟的时间都是浪费。
就更不用说是自己开口, 亲自教训对方什么。
而时至今日, 也根本无需他开口啰嗦什么。
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就可以让冯家人战战兢兢地惦记、忏悔上许久,甚至是一辈子。
纪离望着他,又忍不住咬了咬唇,说:“……抱歉,我真的不知道情况是这样,如果我知道的话,今天肯定不会去冯家的。”
原本以为齐总与冯夫人的关系也许还能修复,现在想来,自己还真是“单纯”得可以。
那天他问齐暮楚冯夫人的态度,齐总的回答有些含糊,表情也是罕见的茫然,纪离就自顾自地以为一向不怎么管事、看上去极度温柔的冯夫人或许并没有冯家的其他人那么坏。
或许她会真心实意想要认回齐暮楚,并且她也需要一个机会。
或者说,那是纪离单方面的期望与设想。
但现在知道了当年的事,才真正得知,冯夫人的确很想要认回齐暮楚,让他回到冯家,在自己膝下承欢。
她也真的充满母爱,很爱很爱自己的“儿子”。
只是这爱是那么盲目又自私……甚至十分愚蠢。
也难怪那天纪离提到冯夫人的时候,齐暮楚会露出茫然的神色。
纪离猜想,一向杀伐果断恩怨分明的齐暮楚,大概有生之年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难题——
那是一个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明明分外柔弱、却可以刚强起来几次为他出面摆平事端的母亲。
也是齐暮楚的母亲。
可也是齐暮楚的母亲。却为了另一个代替了他的孩子,往他的心上扎了一刀。
……
论她在得知血缘关系后,以后会不会爱齐暮楚。
很显然,答案是会的。
论她是否和善、会为齐暮楚考虑得更多一些,她也的确会的。
的确与冯家其他那些只看到利益的人不一样。
但这又不意味着她一直以来的做法和三观就没有问题。
所以齐总才犯了难吧……
理智上知道自己跟冯家的每个人,包括冯夫人都不是一路人,三观不能苟同,哪怕从来没有被调包,他也不会赞同冯夫人的做法,甚至仍旧会对她的偏袒和自私感到厌恶。
但也正如纪离说的……
或许齐总的内心深处,也很想有一个亲人,哪怕只有一个人,是在这个世界上、愿意无条件为他着想的。
……
很显然,冯夫人曾经可以是那个人。
如果没有被调包的话。
所以即便是齐暮楚,也可能罕见地感到了一丝割裂和踯躅,忍不住去想那个“如果”。
——如果没有被调包,就会有人一心一意爱着他、保护他,并且他也不会像冯家豪那样混账,那么或许,他那腥风血雨充满伤痛的二十几年来,也会过得很温暖、很幸福。
可惜现实就是现实,没有如果。
想到这点,纪离鼻子又酸了。
是真心的替他难过。
尤其是在宴会上见了冯夫人一面,便得知即使如今她会为齐暮楚稍作考虑,不会像冯家其他人那样只认钱。
可前面二十多年的空白,终究还是无法使齐暮楚在她心里的分量占得太重。
……她首先是冯董事长的夫人,要率先考虑自己老公的地位以及冯氏的利益。
其次才是一位母亲。
甚至作为母亲,面对纵养了二十七年的冯家豪,她到最后也没有重数落他一句……
所以不仅没有如果,也不会有以后。
纪离想要给齐总找到一个亲人朋友计划,彻底落空了。
此时纪离除了替他难过,还有心生愧疚。
如果自己不去冯家,齐总过去的伤疤也就不会被再揭开一次。
而且齐暮楚是比谁都要了解冯家人的恶毒和无情的人。
冯家豪就是再猖狂,对待同样是豪门出身,又众星捧月般发小很多的纪离也会收敛几分。
可他在齐暮楚面前展现的恶,却是实实在在的、丝毫不加掩饰的……
虽然纪离有绝对的信心,自己这一趟过去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但深受过其害、见识过冯家最最无情无理一面的齐暮楚,会担心也是正常的。
这种情况下自己还主动往上撞、要他担心……
想到这儿,纪离直接愧疚得无以复加了:“我不该去冯家,对不起,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宝贝,你在说什么?”
齐暮楚的做法是直接封住他的嘴巴。
在那两瓣唇上亲了又亲,齐总都无奈了:“我的老婆可真会让自己背锅。是我没有告诉你,跟你有什么关系?”
纪离:“唔……”
这么一想,好像也是这个理?
对呀!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稍稍推开对方,忍不住再次嘟了嘟唇,“这么严重的事,上一次你就应该一起告诉我的!”
齐暮楚失笑:“还不是上次老婆哭得太凶了。”
纪离:“……”
“你为我哭过两回,够了。”
说到这里,齐暮楚倒也不逗他了。
轻轻摩挲了几下青年眼尾的小泪痣,他认真说:“虽然很喜欢离离这样关心我,但我也舍不得。”
说实话刚才在冯家的时候被冯家豪说出当年那段往事,齐暮楚并没有觉得自己如何受辱如何没有颜面。
反而是这么多年依旧中二、完全没有丝毫长进的冯少爷让他略微有些惊诧,甚至于大开眼界。
他唯一不想让对方道出那些往事的原因就是不想被纪离知道。
“已经都是过去很多年的事了,今时早就不同往日,我也不会再沦入当年那种境地,完全没必要再提。”齐暮楚说出自己的想法。
“那也不行呀!”
纪离听后,直接动作粗暴地一抹自己的眼角:“你也不能因为怕我哭,就不告诉我啊。”
忽然又有点生气,纪离抱住对方的手,很认真严肃地说:“我是你的伴侣,又不是你的小辈,不需要你时时刻刻护着我,为我的心情做考虑。你明白吗?”
齐暮楚深情且专注地望着纪离,像在认真听他说的话,也像是在思索。
纪离心中气极,语气下意识变得强硬了许多:“……还有你也不要在我面前老气横秋,虽然我知道你很多时候都必须要表现得很成熟,但是你也要记得,你只比我大一岁啊一岁!”
“你照顾我的感受和心情,这点我理解,也很感念,但那并不代表你应该只跟我说好的东西,不说不好的!我哭是哭,但我也不是承受不了啊!你有什么都应该对我说……你这么盯着我看是做什么?我说的这些你都记住了吗?”
平时端正清冷的纪教授忽然开始碎碎念了,齐暮楚内心喜欢得不得了,忍不住更温柔地说道:“嗯,都记住了。”
纪离:“这还差不多。”
说着又忍不住撩死眼皮瞪了对方一眼,嗔怪道:“……要知道,你这个年纪的人我也见多了,他们普遍都是叫我学长的!!”
他这一眼瞪的一点都不凶,反而有些矜娇,这大概跟纪教授得天独厚绝美无双的桃花眼有关系。
“嗯。”
又盯着青年的眼睛看了一阵,齐暮楚应了一声。
之后他骤然凑到对方的耳边,张嘴便叫:“纪学长。”
纪离:“……”
?
纪学长直接愣住。
……本来是很严肃的关于夫夫该如何相处、携手并进的话题,忽然就被齐总这一声呼唤给整不会了。
眼下纪离就只能感觉到被对方炙热气息喷过的那只耳朵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似的,迅速变得很热,很烫……
齐暮楚却犹在他耳畔边,没安好心似的,操着沙哑性感的嗓音说:“我知道错了,一定记住学长的话,好不好?学长。”
纪离:“…………”
片刻过后,纪离扒拉了一下自己不听话的耳朵,又偏过头去。
“……知道错了就好。”
纪教授拿出上课时站在讲台上的架势,看样子是想继续教育:“总之。你只比我大一岁,也没有大很多,所以有什么事情都不许你一个人独自扛,知道了吗?”
“齐哥哥。”
齐暮楚:“……?”
明显感觉齐总怔住,纪离又转回头来,骤然露出一个笑容。
唇红齿白的,煞是好看。
只是那笑容里,也有点不怀好意——
他骤然揽住齐暮楚的脖颈,略微抬头也将唇凑到对方的耳边,学着对方刚才的模样,压低了声音叫:“你这样的年龄,我顶多叫你一声哥哥。那现在还敢故意瞒着我什么吗?哥、哥。”
齐暮楚:“……”
眼见自己老公沉默并且愣住,纪教授不怀好意的笑容里,也多了一丝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