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知寒听着少年闷声闷气的嗓音，心都快化了：“怕你看到我不开心。”
　　江戾猛然记起昨天的气话, 他随便说说而已, 段知寒却当真了。
　　他把头埋进对方胸膛, 段知寒抚上他的脸庞，将他的头抬了起来：“那天的事很抱歉。”
　　小机器人的身体不由得僵住了, 段知寒却凝望着他：“我不应该瞒着你, 在没经过你同意的情况下, 把你的事告诉吴哲。”
　　对方的语气真诚而热烈，虽然说到了昨天的事, 但他喜欢说开的感觉, 仿佛荡平了隔阂。
　　他犹豫了会儿道：“我理解你担心我有病，想治好我的病，可我确定自己是机器人。”
　　段知寒凝望着认真说话的江戾, 知道要少年立马接受自己是人类不现实，如今少年愿意沟通，已经比他预想得好太多。
　　他哄小孩儿般开口：“你不用逼自己做出抉择, 只保留是人类的可能呢？”
　　小机器人思考着点了点头。
　　哪怕他是个机器人, 也无法说通许多事, 比如他为什么不怕水，为什么敷药可以修补伤口，为什么可以不喝柠檬水。
　　他在两种思维中挣扎, 直到段知寒告诉他, 不用这么快做出抉择, 他瞬间豁然开朗, 困兽般的挣扎消失不见。
　　段知寒把他抱到沙发上：“早餐想吃什么？”
　　“椰奶慕斯。”
　　对方走去厨房做早餐, 江戾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打开电视收看新闻，吨吨趴到他身上舔毛。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他的瞳孔覆了层金膜，看到的吨吨是浅金色的，看到的段知寒也是浅金色的。
　　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场景，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他感觉心格外平静，希望可以一直这么下去。
　　晚上他换了猫咪睡衣，正准备关机休息时，想起吴哲电话里说的话。
　　小机器人停下关机的动作，只是把眼睛闭上，装作自己关机了！
　　段知寒喜欢抱住他入睡，懒洋洋贴着他后面，平时关机了还没什么，此时他便觉得呼吸困难，如同被什么东西抵着。
　　好在段知寒仅是抱着自己，没有擦枪走火的意味，令他可以安安稳稳装睡。
　　差不多到了晚上两三点，身后的人忽然放开他，他看不到对方的举动，但能听到打开药瓶、喝水吃药的声音。
　　他顿时抿紧了唇，而段知寒不知道他醒着，吃完药继续抱着他。
　　这次的怀抱和之前不同，紧紧箍住他的腰，把他揉到身体里，像是怕他会消失不见，那种不安强烈得快要化为实质。
　　江戾无声无息握紧手，刚才的声音听得很清楚，段知寒总共倒了三次药。
　　要吃三颗安眠药才能睡着，已经是很严重的失眠了，他不知道段知寒在担心什么，即便他告诉对方别担心，对方大概也只会轻轻嗯一声，揉着他的头安慰没事儿。
　　他不明白什么是难过，但心脏的地方却格外难受，比离婚那天还要难受。
　　他不相信自己是人类，没有这么奇怪的人类，可面对这样的段知寒，他却忍不住想，如果他是人类就好了。
　　段知寒不会担心他的病，更不会因为担心他失眠，现在要吃三颗安眠药，那以后要吃多少颗呢？
　　偏偏他是个机器人。
　　小机器人涌出强烈的情绪，如同被无形的外壳困住了，表达不出来，只能用力地捏紧手。
　　—
　　江戾很晚才关机，当他穿好衣服走出卧室，段知寒已经做好了早餐，还把吨吨喂了。
　　江戾看着系围裙的段知寒，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段知寒总是面上若无其事，其实把什么事都埋在心里。
　　明明只睡了三个多小时，还要给他做丰盛的早饭，像永远不会累，但对方只是个普通人啊。
　　哪怕段知寒如此热爱电影，这段时间只拍了一部片子，还是部可能不会上映的片子，所有重心都扑在他身上。
　　他感觉自己成了段知寒的负担。
　　段知寒端着烤好的曲奇走过来：“要不要吃牛奶曲奇？加了点儿蔬菜碎。”
　　小机器人平时很挑食，今天却主动接过饼干，低着头吃牛奶曲奇。
　　他吃曲奇吃得很慢，十分钟才吃完一块儿，仿佛在思考什么。
　　不过他把曲奇饼干全吃完了，用纸巾擦拭唇边，低着头站起来：“我去工作了。”
　　段知寒边喝咖啡边看书，放下手里的书：“我送你。”
　　江戾立马走向门：“我自己去就行了。”
　　他出门后重重关上门，哪怕抵在冰冷的门上，拼命想回头看看，也没有回头。
　　他怕多看段知寒一眼，自己就舍不得走了。
　　江戾其实说谎了，他今天没有工作，叶成怕他和段知寒闹矛盾，特意给他放了一周假。
　　他看着吴哲发来的地址，让司机开到了萤火公园。
　　萤火公园的占地并不大，倚靠小山丘而建，种满了高大的常绿乔木，看上去像个小森林。
　　夏天的时候有许多萤火虫，游客纷至沓来，冬天没有萤火虫，就没什么人来了。
　　小机器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前方是人民医院，哪怕还不到八点，医院大门外便围满了人。
　　他不知道去医院会遭遇什么，可能被当成人类治疗，他之前很排斥这件事，可能被发现机器人的身份，只是哪怕被抓起来，他也不希望段知寒这么辛苦。
　　落叶飘在江戾身上，如同死去的萤火虫，他捏紧手注视前方，也像只向死而生的萤火虫。
　　他愿意为了段知寒成为人类，哪怕最可能的结果是被抓起来，躺在冰冷的研究台上。
　　因此他录下了最后一段录音：“我是来自2MASSJ21268140星球的机器人Wahly，我的储存卡没有价值，请把我的储存卡给我的伴侣吧，告诉他我去了个很好很好的地方，不要为我担心哦，也不要傻乎乎等我。”
　　接着鼓起勇气走进医院。


第一百五十六章
　　小机器人走进医院大门, 门内的人比门外还要多，如同大型沙丁鱼群，拥挤地朝扶梯的方向挪。
　　他没有独自来过医院, 不过段知寒陪他体检过, 知道要先去自助机器挂号。
　　然而医院的人太多了, 裹挟着他往电梯去，他不得不等到人走了, 才走到自助机前取号。
　　机器屏幕上有详细指引, 跟着指引操作就行了。
　　江戾把身份证放到感应器处, 屏幕瞬间变为挂号选择界面，有当日挂号, 有预约挂号, 也有预约取号，他选择了当日挂号。
　　到这步都是顺利的，选科室的时候碰上了问题。
　　由于上面的科室太多了, 他翻页的速度又太快，没看到精神科在哪儿，他只能从头翻起。
　　这次看得格外仔细, 挨个看科室的名字。
　　燕城人民医院是国内顶尖医院, 每天前来就医的患者络绎不绝, 哪怕放了十多台自助机，随着时间的过去，机器前也排起长队。
　　大部分人排队挺焦灼的, 害怕晚会儿就没号了, 少年后面的大汉便不耐烦了。
　　他仗着身形魁梧, 正准备威胁少年让开, 瞥见对方点开精神科, 顿时不敢说话了。
　　江戾不觉身后人的异常，专心挂号缴费，当机器打印出纸张，他领了挂号单离开。
　　楼上的吴哲争分夺秒喝了口水，今天是他入职人民医院的第一天，尽管为了江戾留在国内，而江戾根本不会见他。
　　不过出于医生的责任感，他认真对待每位病人。
　　他不太适应公立医院的忙碌，工作得有些头晕眼花，居然在屏幕上看到了江戾的名字，你说可笑不可笑？
　　吴哲不禁揉了揉眼，令他诧异的是，屏幕上的名字依然是江戾。
　　这是同名同姓？
　　吴哲不由得愣住了，戾这个字寓意不太好，没想到也有撞名的，估计是跟风明星吧。
　　想到这儿他摇了摇头，随手叫了号。
　　他拧开水杯喝水，下一秒诊室的门开了，他差点把自己呛死。
　　因为进来的是江戾。
　　吴哲结结巴巴问：“你怎么来了？”
　　江戾拉开椅子坐下：“为什么不能来？”
　　吴哲感觉心脏在狂跳，赶紧给少年倒了杯水，努力令头脑冷静。
　　虽然不知道江戾明明认为自己是机器人，今天为什么会来医院，他决定先来个全套检查，免得少年清醒就晚了。
　　他试探着开口：“大概情况我了解了，不过需要做基础辅助检查和精神科检查，包括验血、彩超、脑电图这些。”
　　尽管江戾愿意来医院，他不确定江戾同不同意检查，从段知寒的叙述来看，少年似乎很怕医学仪器。
　　谁知少年随意嗯了声。
　　吴哲的疑惑更强烈了，好奇段知寒做了什么，竟然能让江戾不害怕医院了。
　　江戾拿着厚厚的检查单走出诊室。
　　每项检查需要去不同科室，他根据墙上的医院地图，迅速规划出最快路线，首先需要去采血室。
　　他乘坐扶梯来到三楼，采血室的名字带个室，实际上是一排窗口，可以清晰看到血液通过透明软管。
　　他去的时候没什么人，本来可以不用排队，他盯着窗口后的精密仪器，过了很久才走过去。
　　当他从采血窗口离开时，手心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小机器人小心翼翼把手机转移进口袋里，然后才进行后面的检查。
　　他仅仅花了两个小时便做完全部检查，检查完毕需要重新挂号，等了片刻重新走入诊室。
　　吴哲给江戾开的检查很多，加上排队的人也多，他以为至少需要三小时，没想到少年只用了两小时。
　　这令他变得紧迫起来，边看结果边说：“还要做个测试。”
　　江戾的身体僵住了，纤长的睫毛很轻地颤抖，还要做个检查么？
　　还好吴哲只是递来平板：“纸质资料没来得及打印，我们就做电子版。”
　　江戾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面无表情开始做题。
　　电子版测试的好处是统计快，刚做完就有了结果，吴哲看着量表结果皱眉，不是因为不正常，而是因为太正常了，看不出是个精神病人，这才是最不对劲的地方。
　　不过江戾愿意接受治疗，已经是个很好的开始了，精神疾病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愿意面对。
　　他的手在键盘上敲击：“你的病情比较特殊，国内外没有相似案例，根据检查结果看，属于妄想性障碍，主要源于大脑内多巴胺神经功能亢进，奥氮平片可以有效阻断多巴胺，丙戊酸镁促进情绪稳定。”
　　“二代抗精神病药物对身体的损伤较轻，但还是存在副作用的，我先给你开一个疗程，如果不能适应再换药。”
　　他接着话锋一转：“除开药物治疗还需要心理治疗，你愿意接受心理医生吗？”
　　精神科和心理科不同，精神科往往用药物进行治疗，心理科往往用心理咨询的方式。
　　虽然吴哲是精神科医生，但他认为药物的作用不大，仅仅是控制发病，特别是江戾这种情况，更需要心理治疗。
　　蓝发少年点了点头。
　　吴哲的脸上浮出诧异，他还以为要花很长时间说服，今天的江戾也太乖了吧？
　　如果不是要上班，他都想送江戾回家。
　　当江戾拿着单子离开后，吴哲开始思考找心理医生的事。
　　倒不是他们医院的心理科不好，而是江戾的身份很敏感，稍有什么便会上新闻，必须得找个可信的人。
　　他想了想拨通段知寒的电话。
　　吴哲握着手机心情复杂，发生婚服店的事后，他表哥还是愿意让他治疗江戾，这是多大的信任？
　　他不免生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情绪，把找心理医生的事说了。
　　不料段知寒反问：“我老婆来医院了？”
　　刚酝酿好情绪的吴哲：“？？？你不知道？”
　　—
　　江戾平静拎着药回到家，刚关上门便靠在门上，压下的恐惧顷刻涌出，整个身体都在细微颤栗。
　　哪怕只是吨吨过来蹭他，都会令他绷紧小腿，如同还在医院做检查。
　　好在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
　　他靠在门上闭了闭眼，换下被冷汗打湿的衣服，走去餐厅接水吃药。
　　他低头盯着手心的药片，不知道这药有没有用，不过还是服下了。
　　开始的感觉并不好受，胃里有东西在灼烧，他趴在洗手池吐了两次，那种感觉才消失。
　　小机器人撑着走到沙发，睡在沙发上休憩，小猫像是知道他难受，趴在他身上当热水袋。
　　休息了会儿好多了，就是眼皮越来越沉重，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躺在沙发上晒太阳。
　　不知什么时候门开了，他警惕地竖起耳朵，听出段知寒的脚步声，耳朵尖又放松了。
　　熟悉的木质香袭来，修长的手揽住他的腰，牢牢将他抱起来：“为什么要去医院？”
　　他的脑子迷迷糊糊的，蹭在段知寒怀里只是说：“以后别吃安眠药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少年的声音含含糊糊的, 段知寒却听懂了，哪怕那么害怕医院，也要为了他去医院, 是抱着被销毁的念头去的吧？
　　他的宝贝儿太乖了。
　　段知寒敛下漆黑的眼眸, 何其有幸才能和江戾重逢, 被江戾含蓄而赤诚地爱着，宁愿自己吃药都不愿他吃药。
　　江戾不知道段知寒的想法, 正准备继续劝的时候, 段知寒郑重嗯了一声。
　　下一秒温热的吻落了下来, 对方仅仅是浅尝辄止，紧接着用额头贴着他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