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里带有表态的意味。
陆映川微抿了下唇,说:“先上楼,太累就别开车了,在这里住一天。”
“不上去了,事务所还有事。”温清妍按键开了后备箱,说:“礼物在后备箱里,自己去拿。你和祝杨都有,不知道他喜欢什么,看着买的。”
陆映川沉默片刻,点了下头。
两人的交谈声音不大,祝杨站的位置隐约能听见几个字,看见温清妍的表情一直很温柔,不像前几次那样严肃。
知道他没有影响陆映川和阿姨的母子关系,祝杨放下心,轻吐了口气。
他最不想让阿姨因为他们的事难过。
因为他已经没有机会和妈妈这样说话了,所以他希望陆映川可以保留这样珍贵的机会。
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人,能让陆映川感受到另一种爱,这就很好。
祝杨慢慢落下目光,用脚尖一下一下踩着地上的积雪,没再去听那边说什么。
陆映川绕去后备箱把满满的包装纸袋拎出来,回到车窗前,无奈问:“真不上去?”
“映川。”温清妍扶着方向盘,正色说:“我和
你爸最近会去办离婚。”
陆映川眸光定格。
祝杨隐隐听见“离婚”两个字,恍然抬头,心跳凉了凉。
“你不要多想,不是因为你和祝杨的事。”温清妍语气和缓地说:“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很久,现在你也长大了,还这么懂事,妈妈也想为自己考虑。”
只是惊讶一瞬,陆映川很快整理好神情,说:“知道了。”
温清妍似乎有些疲惫,舒了口气,点点头:“没别的事了,你们上去吧。”
“不急。”陆映川想目送她离开。
温清妍启动车辆,想起什么,皱了皱眉:“陆承恩要是再来找你说些什么,不想理他就给我打电话。高三了,不要被他影响学习心情。”
陆映川:“不会。”
温清妍静静看着已经长大的孩子,压下眼里忽然涌上的酸意,转开脸。
临走前,温清妍抬眸看向站在远处不敢过来的男生,对他笑了下。
祝杨对上视线,走近问:“阿姨好,你不上去坐吗?”
“下次。“温清妍说:“你们快上去,外面冷别感冒。”
祝杨顿了顿,礼貌说:“阿姨再见。”
两人站在公寓楼下,目送商务车开走。
直到红色的车尾灯彻底看不见,他们才收回视线。
祝杨迟疑转头,低头看向陆映川手里明显双份的礼物,有些迷茫:“阿姨……这是同意了吗?”
陆映川淡淡笑了下:“应该。”
“……”
好事来得太突然,祝杨一时没太反应过来。
他有猜到阿姨可能需要想很久,因为上辈子她似乎一直在犹豫思考。
这次她接受得这么轻松,突然间的转变,让祝杨觉得不太真实。
刚刚听见陆映川的父母要离婚,祝杨难免有了那么一秒的罪恶感。虽然可能之前夫妻之间就存在问题,但他们的事很可能是离婚的导火线。
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
陆映川拎着东西揽了下祝杨的背,唤他回神:“别想了,先上楼。”
祝杨缓缓抬眸,盯着陆映川平静的表情,没有看出什么难过的情绪,似乎不需要安慰。
祝杨甩掉头发上的雪和杂乱的思绪,接过几个礼物纸袋。
不再去想那么多,和陆映川一起走进公寓大门。
-
仿佛在宣告冬天正式到来,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十分漫长。
雪天道路拥堵,所有交警都出动加班,看不见头的车在路上排起长队。
温清妍的车夹在车流中间,她干脆把车熄了火,打开车窗,掏出烟盒点了一根女士香烟。
在所有人眼中,温清妍是不折不扣的女强人。她从小学习成绩优异,从名校毕业后进入了国内知名的律师事务所,一步步靠自己的实力打拼到现在的位置。
但一个人的精力有限,顾得了外就顾不了内。尤其是女人,选择了事业和理想,就很难成为一个好妈妈。
她一直知道,儿子会成为现在这样封闭的性格,她该负大部分责任,怨不了别人。
这些年,温清妍就像一匹不停赶路的千里马,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甚至没有时间去自责。
只有在深夜合眼时,她才有空去想,她的选择究竟是否正确。后悔也于事无补,她永远无法弥补儿子一个快乐温馨的童年。
所以面对儿子时,她一直在故作从容,装出一个稳定而强大的母亲,掩饰心里的愧疚和无措。
直到前段时间,温清妍得知儿子和合租同学的同性恋爱关系,那种无力感就像被她堵在高墙外的海啸,顷刻之间把她自我欺骗的强大伪装摧毁于无形。
手头还有重要的案件,她撑着那些崩溃压垮的东西,站在一片乱套的废墟里,像过去一样把工作完美收尾。
表面上是在处理工作,其实温清妍是在逃避。
她已经逃避了太久,现在因为她的逃避酿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她更加不敢回去面对。
来自多方的压力终于累垮了千里马。
温清妍在国外出差时忽然发起高烧,也就是在那晚,她做了一个非常真实的梦,就像曾经在她眼前发生过的回忆。
她在梦里依然面对着相同的困境,只不过她清楚地知道,梦里的困境已经维持了很久。
她的儿子和同性恋人在一起很多年,她从未主动提起见面,因为不知道如何面对。
无法真心接受,出于对儿子的愧疚,也无法狠心表态反对。
然后,就在那场梦里,发生了一场谁也没有预料到事故。像一个绝情冷冽的巴掌,彻底打醒了她。
那个和她儿子在一起近十年的男生,在这场事故中意外离开了。
不到半年,毫无预兆,她儿子在大学授课时突然倒下,因为心脏衰竭离开。
像是一场不幸的意外,又仿佛是一件自然发生的事,被当事人早有预料。
温清妍听说,就在出事一周前,陆映川把和恋人抚养了十年的猫送给了他带的研究生。
温清妍连续数天绝望痛哭,彻底失去了工作能力。
稍微恢复精神状况,她去了两个孩子生活过的房子,整理儿子的遗物。
在书房里找到那枚藏在抽屉里的戒指,温清妍第一次窥见了儿子对她封闭多年的心。
她扶着整洁的书架,握着那枚戒指,慢慢跪在地板上,自责懊悔的眼泪不断滑落。
知子莫若母,温清妍虽然和孩子相处时间不多,但她也足够了解陆映川。
她儿子的责任心最强,心思又细腻周全,总是会考虑很多别人想不到或者不愿去想的问题。
如果她没有逃避,早一点给两个孩子祝福和支持,或许,儿子早就把戒指勇敢地送给他的爱人,也就不会到生命最后一刻还留有遗憾。
梦境的时间顺序混乱,温清妍在梦的最后回到了事发之前,她最后一次见到儿子,等他下班后约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
那个孤独成长的孩子,已经成为成熟可靠的男人。
失去恋人后,他冰冷沉静的脸上没有悲伤,也没有任何鲜活的情绪,像一个按照完美程序活着的预设机器。
温清妍看见他还能继续工作生活,稍微放下心,但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两人在咖啡厅里相对沉默。
良久,她试着安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人活着,要往前看。”
陆映川不知道听没听见。
男人西服的蓝色衬衫依旧一丝不苟,偏着头,静静望着落地窗外的大雨。那双深黑的眼眸仿佛被雨淋湿,在水流冲刷下渐渐失去了焦点,透出深处的茫然。
他沉默许久,摇了摇头。
他没说话,温清妍却好像听见了。
雨越下越大。
前面的路,他已看不见。
第84章 第 84 章
祝杨在沙发上查看阿姨送的礼物, 拿出两双限量的同款球鞋,他翻小一点的那双,惊讶:“阿姨怎么知道我穿多大号的鞋?”
陆映川去浴室拿来一条干毛巾, 站在沙发后盖在祝杨的头上,帮他把头发上的水珠擦干。
“职业病。”陆映川说:“观察力很好。”
“也是。”祝杨感叹, 说:“真让阿姨破费了,还带着我的份。下次阿姨过生日你一定要告诉我, 我得好好准备礼物。”
陆映川笑了声, 隔着毛巾搓揉他的头发, 说:“还早。”
放下球鞋,祝杨抬起头,扯起嘴角:“川哥, 我们成功一半了。”
动作停顿, 陆映川垂眸看着男生轻松的笑容,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颊:“嗯,去洗澡, 换衣服。”
“不想动。”祝杨懒懒说:“让我歇一会儿。”
去外面玩了一天,祝杨现在全身都是懒气,只想一动不动躺着。
陆映川放他偷懒, 先去洗了澡。洗完出来,他去冰箱拿出冷冻的肉类材料, 给两只猫做猫饭。
祝杨趴在沙发上,盯着厨房里穿着灰色T恤的英俊背影。看了一会儿,他侧着脸说:“马上放寒假了, 我记得好像没多少天。”
“十天。”陆映川切着煮好的鸡胸, 两只小馋猫在下面蹭着他的裤腿团团转。
“靠。”祝杨把脸埋进沙发靠垫, 闷闷说:“十天, 十天算什么寒假?都不够我补觉。”
“补不了。”陆映川说:“会发五十张卷子。”
“你记性怎么这么好?”祝杨转过脸喘了口气,枕着手臂笑道:“发多少张卷子你都记得,我怎么就想不起来这种细节?”
陆映川淡笑一声,放下刀把切好的肉装盘,语气故作嫌弃:“问谁?”
他顿了下,仿佛在思考:“因为笨?”
祝杨眯了眯眼,跳下沙发,过去从背后锁住陆映川的脖子,偏头咬着他的耳朵,一手从他腹部往下:“陆映川,你有胆再说一遍?”
陆映川弯了下腰,攥住那只要碰他裤腰的手,嗓音变得哑了点,冷静改口:“因为聪明。”
祝杨看着男生冷白的耳廓迅速变红,使坏地往他耳朵里吹了口气,没放过欺负冰冻狗的机会。
陆映川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握紧那只还不打算老实的手,因为用力手背上青筋隆起,克制地闭了闭眼。
“这就怂了。”祝杨贴着他的耳朵,恶劣嘲讽。
陆映川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涌动的暗流,最后警告:“松手。”
“我要不松呢?”祝杨挑眉。
陆映川稍微垂下眼睫,遮住暗沉的眸光,沉默两秒,平静地说:“那就别松。”
祝杨:“?”
还没反应过来,陆映川抓着他手腕的手忽然松开,手臂绕过来环住了他的腰。
下一秒,祝杨整个人体验到腾空的感觉,被陆映川借着这个姿势扛到了肩膀上,一声不吭往房间里走。
两只猫跳上厨台,自助开餐。
祝杨仗着明天还要上学,才敢跟男朋友耍了一次流氓。
察觉到这人危险的心思,祝杨警告:“你别跟我闹,明天还上课。”
陆映川用脚踢开卧室门,语气淡漠:“不影响。”
祝杨涨红着脸说:“你是不影响,我有影响。你他妈放我下来。”
最近他们本来就不太节制,严重超出了一周一次的潜在约定,今晚再来,祝杨真不能保证他明天上学会不会趴桌子睡着。
陆映川把人扔到床上,一脸冷酷地去拉抽屉,淡淡问:“玩不起?”
跌到床上,祝杨撑着起身,气笑了:“我玩不起?你要脸吗?这
几天都陪你玩多少次了?”
陆映川装作挑选道具,嘴角慢慢绷紧。
就是吓唬吓唬人。
明天还要上课,这几天不太节制,他没想再做什么。
“陪我?”陆映川拿出一盒道具,冷漠转头,视线高高在上地缓缓扫视他,用欠揍的语气说:“你明明也很喜欢。”
祝杨眼皮跳了跳,捏紧拳头,想上去给这不要脸的狗东西一拳。
陆映川忽然轻笑一声,放下手里吓唬人的小盒子,合上抽屉,淡淡把话问回去:“知道怂了?”
“……”
祝杨看他几秒,心里不太服气,冷笑一声:“陆映川,你行,你给我等着。”
陆映川不跟他闹了,过去揉揉他的头,嘱咐:“去洗澡,早点睡觉。”
男生捧着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跳下床径直进了他的浴室,衣服脱了一地,懒懒使唤:“给我找套睡衣。”
陆映川看了眼手掌侧面被咬出来的牙印,好气又好笑。
把地上的衣服一一捡起,陆映川脸上带着一点不自觉的轻松笑容,打开衣柜,找了套自己的睡衣送进浴室。
-
或许是最近的生活太安逸满足,陆映川已经很久没有梦到前世的事。
那些过去的执念,全都被他藏进了潜意识的牢笼。
这一晚,他梦到了一点前世的事情。
是祝杨发生事故之后的事。
一个人离开后,过去的一切存在感,在这个世界生活过的痕迹,会逐渐被时间抹去,就连人们脑海里的记忆也不能永久保留。
那一个月里,陆映川每次下班回到家,都会产生强烈的怀疑。
那个人是否真实存在过?
太过耀眼,像一道短暂照进他人生里的阳光,傍晚时分自然地消失在天际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