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只麻雀停在树枝上叫个不停,一看到路过的人便扑棱着翅膀藏到更深的地方去了。今天的风有点大,把周清晏没拉上的外套下摆吹得扬起,他把李慧琴送到附近的汽车站才离开。
早上李慧琴煮了面条,但味道甚至不怎么样,周清晏只吃了一点,这还没到吃午饭的点肚子就开始叫起来。他在车站附近随便找了个饺子店,要了碗馄饨,虽然味道也还行,但却怎么都比不上江雪包的。
周清晏有些遗憾这周没能去江雪那吃到好吃的,报复似地又点了一碗馄饨外加一个全料肉夹馍。老板看他有些消瘦,以为他是给家里人带的,结果周清晏直接在店里把东西都吃完了,连饼渣都没剩下。
人到中年有些发福的老板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啤酒肚,忍不住开始怀疑人生。
周清晏付完钱,擦干净嘴走了出去,车站门口的人很多,都大袋小袋地拎着各种东西,饺子店旁边是一家卖早点的,虽然吃早饭的时间早过了,但店门口依旧挤满了人,几个不锈钢的笼屉正往外冒着热气,炸油条的大锅滋滋作响。
那包子闻起来很香,但周清晏刚刚吃饱实在是塞不下了,他挤过热气腾腾的人群,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一对站在不远处的父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个男生穿着平宁一所知名高中的校服,背着个很大的黑色双肩书包,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一看就是传统意义上的乖孩子,好学生。
他爸推着一辆电瓶车,后视镜一个歪了一个碎了,车龙头缠着不少黄色的胶带。这个中年男人的背有些驼,虽然理了寸头但也依稀可见斑白的头发,他轻轻拍了一下儿子的肩,把放在电瓶车踏板上的水果递给他。
父子俩有说有笑地在车站门口站了几分钟,直到车站里的喇叭开始喊人,儿子才离开,中年男人就站在门口一直看着他,直到人影被拥挤的人潮淹没,他才骑着那辆已经不太能跑的小电瓶车离开。
周清晏看着他们,眼眶莫名有些湿,他小时候也坐过这样的电瓶车,只不过载着他的人并不是周权而是他外公徐宁海。
周清晏和外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却对他有很深的印象。他记得他刚上小学的时候,外公刚刚被接到平宁,经常是他骑着一辆在当时并不常见的电瓶车接他上下学。
那时候的周清晏很调皮,总是赖在学校附近的小卖部门口不愿意去上课,这个时候外公总是会笑眯眯地给他买一瓶AD钙或者爽歪歪,哄他去上课。
考试出了成绩,不管考得好不好,外公都会带他吃麦当劳,如果考了一百分,他还会带着周清晏去电影院看电影,虽然周清晏看不懂,但每次都很开心。
只可惜外公并没有陪他几年就因为突发性心脏病去世了,周清晏记得那天也是一个雨天,天上下着像拉丝的芝士一样粘稠的雨,乌云密密地把整个天空都占满。这个家里最疼他的人像是一棵已经腐朽的树躺在白色的病床上,任由病痛啃食他全部的枝干。
周清晏很讨厌下雨,他所有不好的记忆似乎都和下雨有关,不管是沉闷厚重的乌云还是连绵冰冷的雨滴都让他觉得不舒服。如果以后有机会,他很想搬去一个不怎么下雨的城市,只要在阳光下,所有的情绪都可以被隐藏,雨天则不然。
周清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快步离开喧闹的人群,像落荒而逃的囚犯一样跌撞着回了家。他瘫坐在沙发上,开了一大包番茄味的薯片,点开一部又臭又长的婆媳伦理剧,百无聊赖地看着里面的人互扇耳光。
薯片吃到一半,他家的门铃又响了起来,周清晏连忙抽了一张纸把手擦干净,穿着拖鞋过去开门。
他一拉开门就看到穿着黑色T恤的江檀正站在他家门口,手里还提着一袋水饺,不用问就知道是江雪自己包的。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周清晏没忍住先开了口,他盯着那袋水饺,问江檀,“给我的?”
江檀点点头,然后把袋子递了过去,周清晏这一次并没有推辞,他接了过来却发现江檀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便问他,“还有事?”
江檀的眼睛里的光闪了两下,很认真地看着他,“我……谢谢你给的苹果还有,牛奶。”
周清晏这才反应过来他在干什么,用手撑着门框,朝着江檀挑眉笑道,“你怎么知道是我放的,就不可能是别人?”
“不可能是别人。”江檀很是平静地回答,眼睛里的光似乎黯淡了一些。
这样的神色让周清晏想起昨天李慧琴说的话,他心里猛地颤了一下,把话题扯开了,“我放这些东西只是想谢谢你之前帮我打扫卫生,还有那天把你裤子弄脏的事,再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江檀突然笑了起来,这样的笑意让他那张漂亮到有些刻薄的脸柔和了不少,“其实是应该谢谢你。”
周清晏有些听不懂他的话,但江檀并没有解释,他同周清晏说了一声明天见就回自己家了。周清晏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但没多想,关上了房门以后继续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昨天李慧琴说了江檀父亲的事以后,周清晏就去找贺有财问一下。听完贺有财的描述,周清晏只觉得这个世界有些荒谬,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像是一只供人观赏的猿猴,现在看来他的这个想法无比的正确。
贺有财所知道的关于江檀的事也是从他父母和邻居那听来的,他们对江檀都有着一种十分复杂的情绪,简单概括一下就是同情中带着畏惧,可能还带着一丁点恨意。
和李慧琴说的一样,江檀的父亲,准确来说是生理学上的父亲是一个强奸杀人犯,十几年前因为奸杀了两个年轻姑娘上过报纸,落网后很快就被判了枪决。
而江檀的妈妈江霜是第三个受害者,她很幸运地没有被人救了下来没有丢掉性命,但却不幸地怀孕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并没有把孩子打掉,而是把他生了下来,只是生下没多久,她就提着行李离开了梨城,从此了无音讯。
她走了以后,江檀一直由他外公和小姨照顾,后来江檀的外公也走了,江檀就和江雪一直生活在一起。
因为当年的案子上过当地的报道,当地人几乎无人不知,每一次提起这个案子,他们总是咬着牙,做出一副恨不得把凶手千刀万剐的神情,只是凶手已经死了,这愤恨没处发,便落在了凶手的孩子身上,哪怕这个孩子从未见过他那个所谓的父亲。
在贺有财的记忆里,从小就没有人和江檀一起玩,那时候的他们都很小很幼稚,听到大人的话都把他当作怪物,不敢靠近他。有个别胆子大的男生甚至会朝他丢石子,起哄说他是杀人犯的儿子,早晚也要和他爸一样吃枪子。
但不管他们说得再怎么过分,江檀从来没有还过手,他总是很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不和别人说话,活得像是一个透明人,直到高一的时候他和一个叫赵赫的男生打了一架,才改变了大家对他的看法。
贺有财当时和江檀,赵赫都不是一个班的,但他却目睹了整个打架事件,虽然一年已经过去了,但一想到那个场面贺有财还是有些犯怵。
他没想到平日里那么不声不响的人居然能下那么狠的手,那个眼神和气场,就和电影里演的黑帮麻匪一样。后来赵赫住了一个月的医院,他从医院里回来以后就变得很胆小,路过江檀他们班都是一路小跑过去的。
后来学校调查出来当时先动手的确实是赵赫,再加上吴秋心的据理力争,就只给江檀弄了一个留校察看加停课一周的处分。
原本这事应该就这样过去了,但不知道怎么的,学校里又传出流言说江檀那个杀人犯爹有精神病,是会遗传的,别看江檀表面上很正常,其实和他那个杀人犯爹一样也有精神病。
虽然吴秋心和其他老师在班里强调很多次,这个传言完全是子虚乌有,是谣言,但却怎么都止不住这些流言的传播。从那以后大家都很害怕江檀,虽然他长得并不可怕,甚至很帅。
听完贺有财的话,周清晏什么都没有说,过了片刻以后才回了一句话。
“都是闲的。”
第15章
今年的国庆节正好在周末,学校把运动会安排在了周五和周六,然后把原本应该放七天的假改成了五天。消息一出来,不少人都发了说说和朋友圈吐槽这个事。但吐槽是没有用的,毕竟在学校里最没权利的就是学生了。
周一的午休还没结束班长就找了班里几个体格比较壮实的男生去校门口拿为了这次开幕式表演特意准备的班服。
班里投票选班服的时候,周清晏不在也不知道具体买的是什么,等发下来一看,男生是白色衬衣配黑色裤子,女士是衬衣配格子裙。
周清晏看着手里的衣服有些愣神,其实吧什么jk,dk的他并不在意,主要这个衣服有点挑人,有的人穿上是挺好看,青春阳光,有的人穿上是真的很像服务员或者干保险推销的……
但周清晏能说什么呢,反正他不像就行了。
下午第二节课是艺术课,也是八班本学期的第一节艺术课。一中的艺术课设置很鸡贼,它虽然既开了美术又开了音乐,但是他们统称为艺术课,一周一节课,轮流着上。如果上周是音乐课,下周就是美术这种。
不过音乐老师刚开学那几周请假了所以他们上了两周的美术还有一周的自习。音乐教室在教学楼的顶楼,周清晏还没去过,快要到上课的点才跟着贺有财他们上去。
但走到五楼时,贺有财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丢下一句,教室就在最里面,然后就迅速跑了进去。周清晏一脸茫然地看着那几个几乎要飞起来的男生,又不是班主任的课至于这么着急吗?
不过事出反常必有妖,周清晏也加快了步伐,只不过最后还是踩着点进的教室。他刚踏进去就看到他们班其他人都已经做好了,几十双眼睛正齐溜溜地盯着他看。那眼神就跟唐僧进了盘丝洞时,蜘蛛精看他的眼神一样,叫人后脊发凉。
“呦,最后一位同学进来啦。”坐在钢琴后面的音乐老师突然探出头看向周清晏,冲着他很是俏皮地笑了一下,“待会快下课的时候要表演节目哦。”
“啊?”周清晏一脸茫然地看向班里的其他人。
他们都是一脸的坏笑,也没个解释,周清晏只能尴尬地点了一下头,找了个空位坐下。
贺有财正巧在他后面,凑过来给他解释,“委屈你了清晏,你之前没上过李老师的课,她上课有个规矩,谁最后一个到教室,谁要表演节目。”
合着这就是你们抛弃朋友的原因?
周清晏翻了贺有财一眼,“以后别想我给你抄听写。”
贺有财脸色顿时变了,他一脸委屈地摇了一下周清晏的肩,矫揉造作道“哥,我错了哥。我滴周哥啊,你是我永远滴哥……”
“得了,得了。”周清晏丝毫没有被打动,反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要是认我这个哥,待会替我表演节目。”
贺有财顿时哑了火,“哥,对不起,恕小弟无能为力。”
周清晏十分失望地看了他一眼,“没事,是为父的错,为父教子无方。”
“诶,清晏,你这就不厚道了……”
周围人听到他两的话,捂着嘴嘻嘻笑起来。盗四
音乐老师见这边有声响,偏头看了过来,她点了贺有财的名字,“有财同学。”
贺有财被吓了一跳,猛地站起来,把凳子都给带倒了,“到。”
音乐老师笑得十分和善,“哎呀,这是音乐课不是军训,不要这么紧张啦。老师叫你起来呢,就是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听过贝多芬的钢琴曲吗?”
贺有财顿了一下,答道,“听过。”
音乐老师:“那你最喜欢哪一首呢?”
贺有财:“致莉莉丝。”
音乐老师:“啊?”
“傻子,那个叫致爱丽丝。”
何思源小声提醒贺有财,贺有财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改口,“啊……是致爱丽丝。”
“哈哈哈……挺好的,老师也喜欢这个。”
音乐老师笑了笑让贺有财坐下,接着用钢琴演奏了一遍《致爱丽丝》,又讲了一下贝多芬其他的曲子。
虽然她讲的内容没什么意思但周清晏居然听进去了,他不是很喜欢以前学校的那个音乐老师。虽然那个老师的水平明显比面前的这个李老师好,但她说话总是给人一种傲慢的感觉,甚至时常在课上明嘲暗讽理科生不懂艺术。
当时他们班有个女生在音乐上很有天赋,上初中的时候还拿过省里比赛的奖,听完她的话直接上去弹了一段肖邦的《冬风练习曲》,当时整个班基本都被她的琴声给镇住了,打那以后这个老师再也没有在他们班说过什么不懂艺术之类的话。
周清晏课上听得认真,都快把表演节目的事给忘了,但李老师和班里其他人明显没忘,离下课还有几分钟的时候,李老师就笑眯眯地看向周清晏。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要表演节目。
周清晏不太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单独表演,就说自己不会唱歌,结果李老师笑得很开心了,她说既然不会唱歌跳舞也可以,实在不行就跳一段广播体操吧,总不可能连这个都不会吧。
下面的同学也跟着起哄,让周清晏给大家表演一个摇花手,周清晏十分无语地在心里问候了他们的家人,然后把目光落在了角落上已经落了灰的吉他上,“老师,我弹吉他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