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已经听说了那场面,没办法再说出指责的话,只能一跺脚:“算了。就算你现在要找关先生,也得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宁秋砚的确饿得厉害,仍不忘了问:“他在哪里?”
“酒店。”李唐一边递给他筷子,一边念叨,“那个时候你们分开点是好的,你这两天的情况我们都有向他报告。这样他在那边休养着,也不会太担心你。”
原来宁秋砚昏迷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
李唐说那时候他们都被他吓得不轻,不仅是他和曲姝在照顾,盛欢也来了,三人轮班才把宁秋砚伺候好。
宁秋砚吃了些东西。
李唐不是谦虚,作为一名吸血鬼,他烹饪人类食物的技术与裁衣技术有天壤之别,应该没有人会愿意第二次吃李唐做的饭。
不过李唐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也是个很适合打探消息的人。
整件事宁秋砚都知道得云里雾里,李告诉了他来龙去脉。
这场原计划长达百年的博弈,的确是因为他而提前终止了。
瓦格纳没有欺骗秦惟之,关珩真的永久放弃了血监会创始人身份,也永久放弃了行使投票权。
这场看似声势浩大的斗争刚刚拉开序幕,就这样以谁都想不到的、关珩的退场结束了。
血族社会一片哗然。
谁都没有想到关珩会作出这样的选择。
虽然没有明确过原因,但所有人都明白,关珩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他的血契伴侣。
人类的一生太短了。
血族耗得起,人类耗不起。
如瓦格纳所说,人类的时光珍贵,不管是因为什么 ,是鸡毛蒜皮还是血海深仇,在不堪一击的寿命面前都不值一提,人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可以被蹉跎。
放宁秋砚离开那天,关珩便与幕后势力做了交换。
阅历是成长的一部分,他愿意让宁秋砚去尝试,也有容纳宁秋砚去试错的能力。
历经数年的幕后布线就这样草草收束不免可惜,但关珩的做法快准狠,没有丝毫犹豫踌躇,干脆利落淡出了权利交织的血族世界。
他拿得起,放得下,赢得了也输得起。
这令对弈者扼腕。
他们只知道关珩向来冷面无私,心硬如铁,却不知道原来他们从一开始就下错注,错看了关珩也会拥有这样柔软的感情。
要是他们一遭就逆血族思维摒弃刻板印象,将陆千阙换成宁秋砚,或许会有更快、更满意的收获。
但现在的结果只能仅此而已了。
所幸,牺牲都在关珩的接受范围内。他已经隐居渡岛,本也对权力毫无欲望。
至于血族妄想中的革命,就算血族真的有凌驾于人类之上的那一天,也将会是更久远以后的事。希望世界和平的血族不是只有关珩,哪怕没有他,也有与他同一阵线的血族会跟进,关珩要动手从来都不止依靠血监会。
“那些半成品新生儿全都被处理了。”李唐说,“瓦格纳自己动的手,整批地投入了深海。”
至此,‘幻乐’供应链仍然被关珩完全切断。
唯一棘手的是秦惟之藏起了陆千阙。
秦惟之与瓦格纳有利益往来,但他不是血监会的人,目的也不一样,为了找到灰袍人,秦惟之才不会有什么大局观,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所以关珩在找陆千阙,与关珩达成条件较换的对弈方也在找陆千阙。未免打草惊蛇,双方势力都将一切进行得很低调。
那晚的山茶花之夜只是个幌子。
秦惟之派出去的人被全数歼灭,留下诱饵,他的住处也悄悄布下了天罗地网。
谁知秦惟之并未上钩。
一收到陆千阙获救的消息,他第一反应便确认了自己已经被出卖,当机立断丢弃所有灰袍人的线索,选择挟持宁秋砚准备离开溯京。
这一步他走得很好。
不仅将关珩引至偏僻处控制住,还给关珩留下了数十个贪婪的半成品。
幸运的是,瓦格纳及时发现了这件事。
当时等在停机坪送行的瓦格纳,其实也是在等待深夜潜行、来接宁秋砚的陆千阙。
宁秋砚听得心惊肉跳。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早已暗流涌动,只有他还一股脑地钻进臆想中,妄想凭自己的力量拯救陆千阙,以最天真的方式。
“不用自责,你其实帮了很大的忙。”李唐拍拍他的肩膀,“真的,要不是你那么勇敢,带去了关先生提供的误导信息,秦惟之的注意力也不会都放在寻找灰袍人那边。不管他有没有买账,总之他还是暴露了人手布置。血监会那些混蛋最会观察蛛丝马迹,陆千阙能这么被找到,还是有你的功劳。”
宁秋砚:“……”
并没有被安慰到。
他吃完东西,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居然等来了德山和约书亚。
事情结束了,他们是专程来向宁秋砚告别的。
和来时一样,德山与约书亚又恢复了背包客的打扮,他们要继续环游世界。
“这次没有帮上什么忙,有点可惜。但是我们很高兴能认识关先生的血契伴侣。”德山说,“我们会在十二月返回朗伊尔,欢迎你和关先生来长住。”
“我的家乡有很多特色民俗,也有许多古老的传说,非常值得一来。”约书亚则神秘地冲宁秋砚眨眼,“相信我,你不会想要错过极夜的,到了那时,你可以双倍地拥有关先生,因为你将一天二十四小时和他在一起。”
宁秋砚说谢谢。
两人前后和宁秋砚拥抱。
轮到约书亚时,他特地在宁秋砚的耳旁说:“关先生很爱你。”
宁秋砚猛地一怔。
他和关珩之间从未提到过这个字,饶是他自己,似乎也有些羞于表白。
何况从来都很内敛的关珩。
“是真的。”约书亚说,“转化是爱,但是有的时候,不转化也是爱。”
第109章
宁秋砚还不能马上去见关珩。
大概所有人都知道他醒来的消息,翌日,黑房子很快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瓦格纳·琼斯趁夜而来,他没有上楼,只是止步于黑房子的小花园里,打量着这个关珩为他的血契伴侣打造的爱巢。
“你好,我年轻的朋友。”他说,“你感觉还好吗?”
万年不变的开场白,用在此刻有别样意味。
宁秋砚本来想要谢谢瓦格纳救了自己,却怎么想都觉得非常怪异。
他不认为瓦格纳从是一开始就站在关珩这边的,否则那时瓦格纳不会将他“软禁”留在庄园。
瓦格纳到底是敌是友,其实让他很难区分,总之他最好离瓦格纳远一点。
最后他干脆选择了提问。
“琼斯先生,你为什么……”
瓦格纳似乎知道他会有这样的疑问,礼貌地请宁秋砚下楼。
等宁秋砚来到了花园中,他才解答道:“我还没对你介绍过,我在转化前曾是是个非常成功的商人,产业遍布世界各国。”
宁秋砚:“……”
瓦格纳微笑:“是真的,我非常有名,你现在在网络上也能查到我曾经获得的殊荣。”
显然现在说这个是不合适的。
瓦格纳的自我嘉奖点到为止。
“不幸的是在血族世界拥有财富不代表拥有话语权,我总是显得太被动。”瓦格纳道,“其实我并不在意世界由谁主宰,是人类,还是血族,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呢?我只是不想被处处桎梏,想做我自己世界的主宰而已。”
他徐徐讲述。
“可是真的很难啊……无论是哪个世界都总是那样,你再洁身自好,再与世无争,都有人的脚践踏你的地盘。”
“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想拉拢关先生。”他说,“毕竟像关先生这样的身份,如果我不能和成为朋友,早晚都会成为敌人。”
宁秋砚的确很清楚瓦格纳对关珩的态度。
他数次邀请关珩,更曾通过手段买通香水广告迎合自己的需求用以讨好,在这一点上瓦格纳没有撒谎。
“这一次关先生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不仅能使我疑虑全消,还能完美地救回你和陆千阙。”瓦格纳说,“遗憾还是有的,但有得必有失,权衡利弊之后,选择最有益的才是最优解。”
宁秋砚绷紧了唇线。
看着宁秋砚,瓦格纳莞尔,那对毫无感情的银色眼珠迸发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狂热:“何况,还有什么比双向奔赴的爱情更动人呢?”
“你为了他能豁出性命,他为了你能甘愿忍受那些讨厌的蚂蟥……在关先生第一次为了你出岛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一定把你看得很重,因为我能在他身上看见某些和我非常相似的地方,真是非常难得。”
宁秋砚忽然觉得,瓦格纳·琼斯或许根本就是个恋爱脑。
从数百种为了纪念血契伴侣而陈列的收藏,到热衷于为每对血契伴侣举办的山茶花之夜,就算一切都是假的,他的恋爱脑也是真的。
瓦格纳可能是真的比任何人都希望宁秋砚被秦惟之转化。
他才是最疯狂的那个。
瓦格纳不是空手而来,带来了一份礼物。
那是个有着繁复花纹的古朴木盒 ,从秦惟之处缴获而来,里面装着关珩的刀。
“请帮我还给关先生。”
瓦格纳说。
“我的朋友,其实就算不是为了关先生,等到了最后那一刻,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被掳上飞机的。这份礼物算是我对你保护不力,害你平白被咬了一口的补偿。”
*
曲姝给宁秋砚买了新手机,他想给关珩发信息,打完又删除,觉得必须要和关珩见面后再说。
大家都让宁秋砚好好休息,可是他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关珩浑身是血,形销骨立倚在墙边的模样。
那些劣等怪物蚂蟥般吸附在年长吸血鬼的皮肤上,疯狂地吸食了不知道多久。
明明没有亲眼见过,但画面就是不断地在宁秋砚脑中出现,让他满头大汗地醒来,睁着眼睛到天明。
关珩应该是山顶峭壁上的一捧雪,肮脏触不到,污垢碰不到。
他这一次做错了。
如果他能听关珩的话,严格地按照吩咐去做,那么秦惟之根本没有机会将他骗上车,后来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错得离谱。
又过一日,陆千阙终于来到了黑房子。
陆千阙的右手已经完全长好了,但还是不得轻松,顾煜现在每天给他打二十个电话,强烈要求要转回原来的学校,还要求与陆千阙二十四小时待在一起。
等再过几天,关珩回渡岛,陆千阙便也要赶回洛川。
“先生要回渡岛?”宁秋砚抓住关键信息,“伤势是不是很严重?”
“不严重,只是失血量有点大,对摄入量的需求也就大了。”陆千阙说,“有迅速恢复的办法,但是你知道先生的,他有自己的原则。”
陆千阙语气如常,像在谈论一场感冒。
不只是陆千阙,其实是所有人的表现都很平淡,没有任何人责怪宁秋砚。
永生给了他们处变不惊的能力——反正他们不会真正被杀死。
这种能力形成对生命的蔑视,扭曲了他们的世界观,也彻底麻木了感知。
如关珩对宁秋砚说的,人类和血族有本质上的区别,从被转化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彻底与人类身份所拥有的一切告别了。
两者永远都无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宁秋砚第一次理解到这种差距,发现了那看得见摸不着的巨大鸿沟。
陆千阙说血族体内的血液再生较人类缓慢数倍,这也是无论强弱,血族都需要保护好自己血液的原因。
受同类的毒素影响,这一过程还会大幅度地减慢,想要快速复原,需要直接摄入大量人类温血,简单来说就是需要有数名血奴。
“先生从来不碰血奴。”陆千阙用的事很钦佩敬服的语调,“所以我们打算先回渡岛。”
动物血同样能滋养关珩,虽然速度慢,但也能让他恢复如初。
“舍不得?”陆千阙笑眯眯的,“先生才来不久就要走。”
宁秋砚点头。
为了关珩来溯京长住,有过的那些准备和憧憬都暂时不能实现了,他当然会失落。
而且,他和关珩之间还有很重要的事没有解决。
陆千阙充满歉意地说:“小狗狗,你真的不要想太多,认真追究起来这件事其实是我的错。如果我能再谨慎一点,不这么轻易地被抓住,就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不,不是这样的。”
宁秋砚喃喃。
这不能怪陆千阙,硬要说的话宁秋砚更有脱不开的关系,如果不是他非要去找荣奇……
从那时候其,就注定他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我想去看看先生。”他问陆千阙,“可以吗?”
在他们离开之前。
“现在应当是没问题了,我也不会每次都把你往危险里推。”陆千阙说笑,“我们后天出发,先生应该不会再回这边。”
宁秋砚点点头。
他想起了那个木盒子,去把它抱出来给陆千阙:“这是先生的刀,之前一直在秦惟之那里,昨晚瓦格纳带过来的。”
宁秋砚觉得关珩应该会想要把它带回渡岛,毕竟这把刀承载着关珩父亲的回忆,意义重大。
陆千阙神色微敛,打开了木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