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这是个疯狂的举动,除了关珩,大概没有第二个人敢这样指挥宁秋砚,也没有第二个人敢坐宁秋砚的车。
关珩提醒:“轻轻松一点油门。”
语气如常。
越野车在雪地上开出个S形,逐渐稳成一条直线。
防滑链有限速,速度其实并没有太快,但对第一次开车的宁秋砚来说足够刺激,随着视野两侧的景物不断往后退,他只觉得肾上腺素飙升,耳朵里嗡嗡作响。
下坡了。
雪地又厚又滑,宁秋砚神经紧绷,车速也再次变快。
一头鹿突然在不远处出现,宁秋砚吓了一跳猛打方向盘,车子便直直地朝另一个方向冲去——
“踩刹车。”关珩仍不慌不忙地说,“稳住方向盘。”
仿佛给宁秋砚沸腾的大脑降了温。
他在狂飙中冷静下来,根据关珩的指示,在千钧一发之际成功将车停在了断层的地势边缘。
“嘭——”
厚厚的积雪坍塌。
车辆倏地往前滑去,半个车头都卡在了高处,与下方足有三四米高的落差。
心脏狂跳。
宁秋砚吓出一身冷汗,表情都变了:“先生……怎么办?”
关珩却解开他的安全带,伸手将他从驾驶位上捞了过来。宁秋砚长手长脚,在有限的空间里没那么好捞,又好歹是两个成年人的重量,车子被关珩这么一动,便前后摇晃起来,发出吱吱呀呀的恐怖声响。
“刺激吗?”关珩搂着宁秋砚,拂开他汗湿的额发。
宁秋砚点点头,浑身的汗毛都是立起来的,热气蒸腾。
他环住关珩的脖子,后脑勺抵在车顶棚上,看见关珩幽黑的眸子里泛起了一点深红。
人类剧烈跳动的心脏和加速流动的血液,正散发出特有的香气。它们和宁秋砚身上清爽的气味融合在一起,无形中挑动关珩的神经。
关珩的手还是凉的,心跳依旧极为缓慢,呼吸若有似无。如一尊白玉,他不会因任何危险事故产生波动。
一潭死水。
因宁秋砚的存在掀起波澜。
冷与热的呼吸交替。
死寂与鲜活纠缠。
他们的唇靠近了,在摇摇欲坠的车厢里,在这白雪皑皑的旷野上,接了个长长的吻。
第84章
厚厚的积雪阻碍了车子继续往下滑的趋势,关珩下车推了一次,再上车经过一番操作,终于在天黑前将越野车拯救成功。
夜里他们是在帐篷中度过的。
这次出行关珩并不是临时起意,食物、饮用水还有寝具都有准备,后备箱里满满的都是宁秋砚用得上的东西,甚至还有炉子和小锅。
白婆婆做了半成品,分门别类地放在保鲜盒中,宁秋砚只需要简单加工。
他们停在森林与雪原的交接地带,树木很好地抵御了寒风。
宁秋砚在雪地上铺了野餐垫,点燃小炉子,使用山菌汤料给自己做了一份热腾腾的乌冬面。
关珩离开了大约一个小时。
回来时天还没完全黑,但已是月明星稀,还能看清山峦上方的锋利形状。
吃完晚餐,宁秋砚肚子里暖暖的,人也懒洋洋。
他们依偎在一起,并不一直都说话,很多时候只是静静欣赏美景。宁秋砚很少有这样的机会,连久居渡岛的关珩也是,因为假期,因为宁秋砚,这一次才得以成行。
“可惜没有带手机。”宁秋砚说,“有好多景色我都想拍下来,加进我做的那个有声相册里面。”
关珩是带了的,拿出手机给宁秋砚,不避讳地输入密码解锁。
宁秋砚拍摄的溯京铁塔的壁纸映入眼帘。
关珩还没有更换它。
宁秋砚感觉自己挺笨的,明明早就发现了这些细节,却从来都没有想过更深的含义,还得再一次向关珩提要求,让关珩亲自说明“奖励”是什么。
他不仅仅是关珩的血契伴侣,他们是在恋爱。
所以,在溯京的时候关珩才会碰他,会特地策划都市之旅,就像这一次环游渡岛。
关珩不擅长符合人类社交的活动,但该进行的一样也没落下,例如在新年第一天与人类约会。
“这张照片拍得不是很好。”宁秋砚对关珩说,“做相册的时候我在网上找了些教程,学了点摄影的皮毛。下次我尽量拍一张更好看的发给您。”
关珩说“好”,示意他打开相机。
现在的光线是一天中最为饱满、柔和的时候,随意取景都很美,雪地与山峦在镜头里有暗色噪点,显得朦胧,充满冷淡的诗意。
宁秋砚一连拍了几张,说回去以后叫关珩发给他。
想了想,他问关珩:“可以拍我们的合照吗?”
关珩不喜欢拍照,每年春节的合影已经是他容忍的极限。他也不是个迷恋自己的人,对相貌更不看重,宁秋砚没见过他对自己的任何留念。
这个要求,好像连提出来都是幼稚的。
果然,关珩微微挑眉:“不是拍过了?”
“那是别人拍的。”宁秋砚脸有些红,小声说,“我想留一张特别的,自己看。”
现在宁秋砚所拥有的关珩的照片,不过是上次去文翠公园他借口录雨声时,偷偷录下的关珩的侧影。那种思念成灾,却连一张关珩的照片都没有的折磨,宁秋砚真不想再经历一次。
关珩同意了。
宁秋砚高兴起来,连忙将手机镜头调转,两人便同时出现在了屏幕里。
怕关珩反悔,宁秋砚拍得很快,最后只留下了他在前面脸通红,关珩在后方懒懒看向镜头的画面。
拍完,宁秋砚手心滚烫地说:“可以把这张也发给我吗?”
关珩保持着一个习惯性的姿势,一只手搭在曲起来的膝盖上,另一只手抚着宁秋砚的后颈,有一下没一下地捏:“嗯。”
宁秋砚坐了一会儿,站起来去附近又拍了几张,天便完全黑了。
深夜,睡袋里的宁秋砚听见几声狼嚎。
半梦半醒间睁开眼,看见关珩就在身边,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宁秋砚被关珩吸了第二次血。
这一次他的反应与以前都不同。
身体似乎有了某些改变,一边适应关珩的毒素,一边也因此亢奋。
两个人贴得那么近,关珩不可能没有察觉,但关珩仍然没有碰他,只是待毒素反应过去,在他恢复清醒的时候,掐着他的腰,把他翻了个面。
“张嘴。”
关珩命令。
宁秋砚被关珩搂在怀里,听他的命令乖乖张开嘴巴。
关珩修长的手指进入他的口腔,在舌尖上蘸取唾液,涂在他的嘴唇上,力道很重,让唇瓣立刻便红肿起来。接着,那只手掌住他的下颌。
“抬起头。”关珩沉沉地说,“看着你自己。”
看清眼前的景象后,宁秋砚的脸霎时红成了一个柿子。
他们面对着手机镜头。
手指重新进入口腔,宁秋砚微张的嘴唇根本没法合拢,又逃不开关珩的桎梏,只能无助地看着屏幕里的自己,还有身形将他笼罩的关珩。
画面定格。
礼尚往来,关珩也需要拍摄一张用来“自己看”的照片。
*
越野车环渡岛行驶,走走停停,有的时候遇到无法通行的地方,关珩便掉转车头。
他们不一定要去哪里,所到之处皆是自由。
这样的旅行无疑是极度浪漫与梦幻的,可是它却又那么真实,有时关珩打开天窗,宁秋砚将半个身体探出去,随着车辆的行进大声呼喊。
车子停在雪山脚下,他们选择徒步,花五六个小时的时间一起登上渡岛的最高点。
天还是晴朗的。
连续几天的好天气在预示着春日的到来。
站在雪山顶上,能看见熟悉森林的长势,看见海边的灯塔。转一圈,还隐约能分辨出大宅的方向,看到若隐若现的淡蓝色湖泊,他们离家已经很近了,旅途即将结束。
下山时,宁秋砚意外地在低矮的树梢上瞥见了一团黑色布料。
细碎的布条随风摆动,像是从什么地方剐蹭下来的,出现得很突兀。
“先生,您看。”他取下布料,走过去给关珩看,“好像是衣服布料。”
关珩看了眼,说:“嗯,是偷渡者留下的。”
宁秋砚听凌医生说过那些人的目的,皱起眉头,赶快将布料都扔掉。
关珩见状告诉他:“渡岛就这么大,他们徘徊在大宅附近,被追捕的时候只能往高处逃窜。”
宁秋砚知道那些人都已经抓住,但不知道是怎么处理的,问道:“他们还在岛上吗?”
“在。”关珩说,“我已经通知了瓦格纳,血监会的人会来把他们带走。”
提到瓦格纳,宁秋砚忽然想起在品牌方的公司里遇到过他。
将这件事告诉关珩,宁秋砚说:“前天晚上看见盛小姐的时候,我就想告诉您我遇到了琼斯先生,但是后面和李唐他们一说话,我就忘了。”
关珩行走在雪地里,长发披散,好似这座雪山的化物。
他随手折下一根树枝,扔给宁秋砚方便下山,随口道:“不用在意。”
“琼斯先生怎么会在那里呢?太巧了。”宁秋砚有些疑虑,询问关珩,“您不觉得,我作为一个没有资历、没有名气的学生,竟然能得到品牌方的青睐做他们的专线主题曲,这件事情太奇怪了吗?”
一开始宁秋砚的确是被这么好的机会冲昏了头脑。
但在遇到瓦格纳·琼斯以后,宁秋砚就产生了这样的怀疑,因为陆千阙提过,琼斯先生有意请关珩回归管理血监会。关珩避世不出,作为唯一能引得关珩出岛的人类,宁秋砚是容易达成目的的突破口。
听完宁秋砚的分析,关珩反问:“如果真的是那样,你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
宁秋砚想了想:“我可以违约。”
合同上的违约金不是一笔小数目,宁秋砚自己身上的钱再加上关珩以前给的那些,支付违约金应该够了。
“如果他靠近我只是想利用您,我不会让他达成目的。”宁秋砚说,“靠这个得来的机会也没什么意思,说明被人喜欢的根本不是我的作品。”
见他神色凝重,关珩抬手在他头顶揉了一把。
“大可不必。”
关珩说。
“就算是因为他你才有了这个机会,也不用妄自菲薄,怀疑自己。要不是你的作品足够优秀,先被选中做广告配乐,瓦格纳也没有机会促成第二次主题曲合作。”
宁秋砚没想到关珩会这么说,一时有点迷茫。
关珩看着他,继续道:“合理的利用资源,也是靠近成功的方法之一。何况你完全不用给他任何回应,直接利用就好。”
宁秋砚问:“可是,这不会影响到您吗?”
关珩说:“我还不需要你来保护。”
宁秋砚有点急:“不是保护,是我不想您被这些事情困扰。”
如同那次火灾之后在酒店房间里对宁秋砚说的那样,关珩再次表明立场:“宁秋砚,我告诉过你,这世上没有人比你自己更重要,就算是因为我,也不值得你放弃任何追逐梦想的机会。”
“利用我。”
“利用能在我身边得到的任何资源,去做你想做的事。”
“不用害怕,什么都不用管,其余的事全都交给我。”
这番话带给宁秋砚的震撼比第一次听到时还要大。
那时候他还很懵懂,对关珩在这件事上的了解不够深,现在他很清楚,关珩没有哪一句话是虚言。他获得了丰厚的奖励,拥有了关珩,将站在关珩的肩膀上,以整座渡岛为后盾。
宁秋砚想,自己是哪里值得关珩这么做呢?
关珩能得到什么好处?
恍惚间,这句话大概问了出来。
关珩冰凉的手指触碰在他的脸侧,继而抚摸那枚红宝石耳钉,温柔缱绻。
他薄唇轻启,做了解答:“我拥有你。”
第85章
越野车被宁秋砚撞坏了保险杠,一只大灯也有了裂纹。
凌医生看到后啧啧称奇,询问宁秋砚到底对这辆前不久才弄上岛的新车做了什么。
宁秋砚没好意思说出自己第一次摸方向盘就敢在雪地驰骋的疯狂行径,倒是关珩淡淡地说了句:“能修吗?”
凌医生蹲在车子下方,用手电筒仔细检查:“修当然能修,除了大件,我也需要一些零件。货车上有些东西也该换了,明天给他们写个单子。”
关珩:“好。”
宁秋砚惊讶道:“凌医生,您还会修车?”
凌医生站起来,笑眯眯道:“那是,这防滑链还是我装的呢。我除了给人看病,也给车看病。”
关珩把车子留在凌医生独居的房子外面的空地上,牵着宁秋砚步行回大宅。
天色早已全黑,月亮高悬在森林上方,在雪地投射皎洁的光芒。
夜风徐徐,环境静谧,令人感到安心。
宁秋砚觉得,就这样一辈子生活在渡岛真的会很美。
“我发现您身边的人都好厉害。”宁秋砚走在关珩身侧,已经跟随习惯了关珩的步伐,“白婆婆会好多好多花式的菜品和糕点,康爷爷的剪纸出神入化,陆千阙是名校高材生,是律师,连凌医生都深藏不露。”
“凌文上岛之前就是医生,但修车是自学的。”关珩说,“住了这么十多年,多一门技艺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