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婆婆继续给他递东西,一边递一边说:“被咬的。”
其实宁秋砚隐隐有猜到,结合新闻里打过码的被害人照片和苏见洲的描述,白婆婆的伤很符合他的猜测。
那天亲眼看见的“怪物”,远比他想象中还要残暴。
他看到的那一对尖齿和双眼血红的怪物只是一种可能,而现在白婆婆的伤则告诉了他一种后果。
触目惊心的后果。
“很多年前的事了。”白婆婆说道,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毒液注入得太多,本来是该死了的——死了也比感染好。千钧一发的时刻,先生来了,才给我捡回了一条命。当时毒液没排出去,只留了这么个疤,我也算是命大了。”
宁秋砚动作停了一两秒,才继续往吊柜里放东西。
白婆婆说:“这么多年了,有时候还会觉得像经历了一场噩梦。”
放完所有的东西,宁秋砚问:“我听说在这里伤会好得比较快,那么您的伤痊愈也是因为关先生吗?”
他实在难以控制好奇,又问:“上次停电,厨房还有一位小工受伤了,他是不是也康复了?”
关子明说的话宁秋砚现在有些能理解了,但具体是怎么做到的,他还完全没有头绪,就像他手掌心的伤,好像是一夜之间就恢复如初。
这简直是医学奇迹,可这里的一切已经不能用科学来说明。
“当然都全靠先生。”白婆婆笑着说,“那个小工你刚才已经见过啦,他载我们回来的呢。”
宁秋砚知道了,受伤的小工就是那位司机。
*
是夜,陆千阙的直升机停在了淡水湖边,树林中的一块空地上。
他下了飞机,朝冰冻的湖面看了一眼,雪地风景缓解了他穿越大海而产生的的某种情绪。
转瞬间,无声黑影掠过,陆千阙挺拔的背影便出现在了大宅入口。
康伯已经候在那里,他们一边进屋一边短暂地说了几句。
陆千阙饶有兴致地笑了笑,直奔三楼。
关珩站在窗前的夜色中,冷峻的侧脸一如既往。
听见陆千阙近似于无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来了。”
“先生。”陆千阙恭敬地颔首,对着关珩的背影道,“事情不算很棘手,但处理起来花了一点时间。”
他们交谈完正事后,陆千阙开起了玩笑:“听说您和小狗狗闹别扭了。”
关珩也不太喜欢小狗狗这个称呼,陆千阙稍微收敛了些,继续道:“我也听说,您罚他杀羊。”
关珩转过身来:“你觉得他不该罚?”
“罚当然是该罚的,不给点教训他怎么记得住。”陆千阙眸色动了动,重新颔首道,“我不是质疑您,但先生,您有多久没和人类亲近地相处过了?尤其是——这种年纪的人类。”
关珩长发披在身后,表情未变,似乎在等着他说下去。
“我们的思维方式和人类完全不同,”陆千阙说,“您想象不到他们能有多脆弱,不仅仅是指身体,还有心理。您让他杀羊,我打个比方,就像在带不知道马路危险的小狗参观车祸现场,他们只能记住车祸的场面有多可怕多残忍,但是并不能把车祸的原因和过马路联系起来。”
关珩开口道:“你的意思是他并没有得到教训。”
陆千阙微微一笑:“是。”
关珩冷淡地看着他,似乎在用现在的结果告诉陆千阙,他的意见是不正确的。
但陆千阙道:“羊他是杀了,以他的服从度,想要拒绝您很难。但真正的结果是:他怕您,所以不来见您。”
刚刚被颠覆了世界观,认识到世界上异类的存在,就亲眼目睹了恐怖的虐待现场,还间接经历了残杀过程。
陆千阙知道他把宁秋砚送来渡岛,是把他往他恐惧的世界推,本来就有揠苗助长的意思。
而关珩给的惩罚则加速了宁秋砚接受一切的过程,让宁秋砚超出承受力的极限范围,但因为不可抗力的因素,他还是动了手。
康伯说宁秋砚很坚强不是没有道理的,换做普通人恐怕已经崩溃了。
关珩的思维方式的确与人类不一样,直到此时陆千阙指出来这一点,他仍是不能理解。
但他并不是不能接受意见的人,思索片刻后问道:“这是你新增加的育儿经?”
“身不由己,没有办法。”陆千阙道,“养了十几年孩子,不停地驯服,我已经快要被迫记起做人类的感觉了。”
这个话题没再继续,似乎只是房间里的一个小插曲。
关珩重新看回窗外,陆千阙也走了过去。
从三楼的窗户往下看去,能将建筑后方看得清清楚楚。
宁秋砚穿着一件很宽大的大衣,围了条围巾,蹲在雪地里堆雪人。
那里没有别人,宁秋砚的身影在夜色中看上去小小的一只。
雪铲扔在一旁,长椅上放着白婆婆给的烤番薯,看起来已经冷掉了。他的动作很慢,慢到就像是在思考的间隙,顺便做了一件消磨时光的事。
陆千阙看到这样的情景,说:“我去和他说几句话。”
陆千阙带了一些消息回来,宁秋砚会想知道。
关珩同意了。
陆千阙走出几步,又倒回来道:“对了,他这么不听话,他的东西我就先交给您。”
交完东西,他颔首退了两步,才大步往楼下走去。
关珩拿着宁秋砚的手机,翻过来时手机亮起,屏幕上出现了宁秋砚和一个女人的合照。
他们头靠着头,五官长得十分相像。
少年手中拿着一个奖杯,清澈的眼睛非常明亮,他没有任何负担地笑着,眉眼飞扬,神情骄傲。
窗外,楼下。
陆千阙走出建筑,宁秋砚腾地从雪地里站了起来。
他显得有些激动,喊了陆千阙的名字。
第25章
“陆千阙!”
宁秋砚隐约听到直升机的声音,但没看得见陆千阙来,这时见了陆千阙才知道他没有听错。
两三天不见,宁秋砚看上去和被送来渡岛的那晚有些不同。
他的表情虽然一瞬间变得鲜活,但精神面貌并不太好,眼下有淡淡的青色,脸上也有未消退的愁容,看来这几天他过得真的不怎么样。
“一个人在这里堆雪人?”
陆千阙这么说道,又低头随意在地找了一圈。
雪地松软,散落着一些落叶。
不远处有佣人没来得及清理的树枝,陆千阙挑了一根捡起来。“咔嚓”一声,水管粗细的树枝被他轻松折断,取了有枝丫的一截。
这显然不是普通人类可以做到的事,陆千阙自然地在他面前做了,然后走过来,把树枝插到了雪人身上,对他道:“哪有雪人才长了一只手的?”
宁秋砚的雪人堆得很潦草,他心不在焉,只随便给它安装了一只手。
这下它两只手都齐全了,看起来憨态可掬。
宁秋砚目光锁定在陆千阙身上:“雾桐有消息吗?有没有什么新闻?”
看来宁秋砚是真的以为他会袖手旁观。
陆千阙也不逗他了,道:“放心,我都已经都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
宁秋砚想起那晚陆千阙说的话,紧张起来。
“那东西行动没有规律,不太好抓。”陆千阙告诉他,“前天夜里,我们在雾桐以西,靠近海岸线的原始森林里把它抓住了。”
宁秋砚暂缓了一口气。
但陆千阙接着对他说:“可惜的是它已经杀死了三个人。”
宁秋砚有了不好的预感:“啊?”
“我没有停止对它的追捕,但它进食后力量陡增,即使对我来说也非常棘手。遇害的有一位护林员、一位加油站员工。”陆千阙说到这里顿了顿,“很遗憾,和你一起去看过它的那个乐队歌手也遇害了。”
陆千阙拿出手机,翻到几下,把它递给了宁秋砚。
宁秋砚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只看了一眼,就捂着嘴跑去一旁,几欲作呕。
照片上的Ray躺在一汪脏兮兮的水洼里,一些腐朽干枯的树叶伴随和泥土,黏在在他头脸上。他的头和身体形以一个非常诡异的角度摆放着,双目圆睁,空洞地看着某处,下巴满是粘稠血迹。
宁秋砚呕了一阵,泛出生理性眼泪。
看到这种画面让他严重不适,而熟悉的人变成尸体,更是让他不住反胃。
陆千阙来到他的身后说:“送你去码头时,我已经通知了人手去他家附近,但他当晚没有回家。第二天最先发现的尸体就是他的,可惜,你不能送他去警察局了。”
宁秋砚脸上滑落了眼泪。
不知是生理原因,还是因为死亡过于残酷。
他平复了一阵,努力想要让自己不要回想照片上的画面。
陆千阙等他转回身来才再次开口,暗示般道:“亲眼看见后果,是不是更加知道它的严重性了呢。”
“可惜啊。”陆千阙说,“先生一直都希望你用不着知道这一点。”
陆千阙抬头,朝上方看去。
宁秋砚如有所觉,也随着他的目光往上。
三楼灯火通明,落地窗前空荡荡。
没人站在那里。
*
宁秋砚不太清楚陆千阙是什么时候走的。
他在湖边游荡时,在雪地里看到了直升机螺旋桨扫过的痕迹。
早上,他会去白婆婆的厨房帮忙做一点杂事,下午他会去养殖场喂鸡,偶尔也去灯塔发呆。
立春了。
天气虽然还是很冷,但已经不怎么下雪了。
灯塔靠近海岸线,阴霾的天空之下,灰蓝色的海水静谧壮阔。一波波海浪涌上岸,浪花翻起细腻的白色泡沫,带上一些寄居蟹或者死去的贝类。
已经到了这个月的最后一个周五。
本该这一天才来到渡岛的宁秋砚已经在这里呆了接近一个星期。鉴于他近期有低血糖的晕眩史,近期的心理变化也较大,凌医生在这天清晨给他做了详细的检查。
电筒光芒照射着清澈的瞳孔,看着它放大,缩小。
凌医生评估着宁秋砚的身体状况,评估他最近是否适合献血。
好在少年人恢复能力快,宁秋砚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
屋内暖气足,他刚洗过澡,身穿一件白色的毛衣——是陆千阙带来岛上的,可能是专门为他购置,每一样都很合身,他乖乖地坐在那里,任由凌医生检查。
凌医生这次没有带来只是做样子的采血设备。
宁秋砚也没有问。
连他最想抗议的关于他的绰号问题,都失去了询问凌医生的兴致。
检查完毕后,宁秋砚才开口问:“凌医生,我和那些动物有什么不同吗?”
凌医生手中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回答道:“什么意思?”
“我的体质是不是有点特殊?”宁秋砚问,“养殖场的鹿、羊等,只用采血,并不需要它们在场,我却需要自己到岛上来。”
宁秋砚没有说的很直白,但足够让能听懂的人听懂。
有些话并不适合直接说出来。
凌医生惊讶于他的通透,没有点破他话里询问的真意,而是道:“相对来说是的。动物血只是一种选择方式,而你则是必需。”
宁秋砚听着,表情没什么变化。
凌医生道:“极其微量的毒液需要先直接在你的体内产生反应,之后再重新被吸收,这样才有意义。”
凌医生说得很明确,见宁秋砚睫毛颤了颤,问道:“我会上瘾吗?”
凌医生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宁秋砚简略地告诉他雾桐发生的事,又说:“他们把它当成是一种du品贩卖,我见过吸食它的人,个个都是瘾君子,很可怕。”
后果他就没有再说了,言下之意已经足够。
“当然不会。”凌医生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说的那种情况不仅是高纯度的大量毒液,也是低等生物才会有的。这么说吧,你可以认为他们只是个感染者,类似于没有进化完全的半成品,他们对自己的一切都无法自控。而对于成熟的完全体来说,毒液是非常珍贵的……”
他想了想,找到一个不那么血腥的说法:“只有在打算完全咬死猎物的时候,完全体才会释放大量毒液,否则,绝对不会轻易释放。”
宁秋砚似懂非懂,但没有再问。
凌医生收拾完东西,又说回了刚才的话题:“其实,先生比较喜欢鹿血。等春天你就知道了,渡岛的鹿很多,不仅限于养殖场,山林里也有许多放养的,我们几乎不会宰杀鹿。”
凌医生又说,春天的渡岛与冬日完全不同。
还说宁秋砚下一次来就是在初春,到时积雪消融,鸟儿回归,另有一番叫人惊艳的景象。
*
翌日,康伯敲响关珩的门,说宁秋砚已经准备好了。
关珩知道对方在拼图室。
关珩来到拼图室里时,宁秋砚已经拼了一个角。
他一大早就起来洗澡,换衣服,没让康伯带领就自己上楼来了。
这是他们继那晚以后的第一次见面。
宁秋砚很安静,听到关珩的声音抬头看了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无比,那些惶恐与不安都消失了,和初次来到渡岛时没什么区别。
“关先生。”宁秋砚主动开口,“早上好。”
“早。”关珩淡淡道。
拼图室相对空旷,关珩没来时,宁秋砚觉得这里宽敞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