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的压迫感从宁秋砚的四面八方而来,将他紧紧裹在其中不得动弹。关珩的独断、掌控似乎都是以宁秋砚的需求为出发点的,让他短暂地,为在梦境中对关珩的诋毁而愧疚。
“你又买这些了。”吴静夜看着桌子上的琴盒,神色怅然,想要说出口的话最终没有说出来,“好好生活吧,她会在天上看着你的。”
说完,她抓起背包,踩着高跟鞋打开门走了。
琴盒里装的是关珩送的吉他。
宁秋砚把它拿出来,知道这下怎么样也不可能还得清,怎么也不可能送给关珩同等价值的礼物了。
*
新年,宁秋砚收到了正在医院加班的苏见洲的祝福信息,看得出来是群发的,和他手机上其他朋友同学发来的一模一样。然后,他收到了陆千阙发来的与众不同的信息。
陆千阙:[新年快乐,小狗狗,还喜欢我给你送的拥抱枕吗。]
宁秋砚双腿夹着拥抱枕,舒舒服服窝在它的臂弯回复他:[新年快乐,不喜欢。]
陆千阙:[说谎不是乖孩子。]
宁秋砚觉得看起来没比他大多少的陆千阙说话总是很奇怪。
陆千阙:[不给先生发信息祝他新年快乐吗?]
宁秋砚看了看亮晃晃的窗外。
这个时候关珩一定在休息吧?
陆千阙:[先生的手机上没几个联系人,你是其中一个哦。]
陆千阙:[可惜我的直升机被家里的小朋友征用了,不然我就飞过去陪一陪先生。]
陆千阙:[要是某个小狗狗能给他发信息就好了。]
宁秋砚:“……”
陆千阙以前到底是怎么做到在邮件里高冷如斯的。
宁秋砚在床上滚了两圈,还是认真开始编辑信息:[关先生,新年快乐。祝您早日康复],他顿了顿,把“早日康复”几个字换成“身体健康”,再顿了顿,又把“身体健康”也删除了。
对于重症患者来说,有时候语言是苍白无力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最后他只发送了简单的信息:[关先生,新年好,祝您新的一年事事如意。]
让他没想到的是,信息马上就回复了过来。
关珩:[新年快乐。]
宁秋砚看了看窗外,确认现在是白天无疑。
宁秋砚:[我以为您现在在休息。]
关珩:[嗯,他们在庆祝,爆竹太吵。]
宁秋砚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这样的关珩让他有些新奇,就好像终于有了烟火气,他几乎能想象关珩垂着眸,懒散地在手机上打出这段话的样子。
渡岛的人已经非常注意关珩脆弱的睡眠环境了,就算要放爆竹肯定也是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但以关珩那可怕的听力,一定会听到。
想到这里,宁秋砚就又想起了视频里那个怪物,放松的身体紧绷,手脚也逐渐变得僵硬。
还有几天时间,他就要去渡岛了。
因为那个视频,他最近总是想起第一次从渡岛回来后脖颈旁的那两个血洞,也经常想起关珩的玻璃杯中,那些红色的未知液体。
他常常在惊恐中浑身冷汗,也常常陷入关珩给的安全感。
或许,最重要的是好奇心占了上风,总之宁秋砚无法再忍耐这样的精神状态了。
这晚宁秋砚下早班,他站在N°门口喝完了一瓶热牛奶再冷得打哆嗦的时候,结束表演的乐队终于走出了出来。
Ray看到他还在,停了一步问他怎么还没走。
午夜,天空飘雪了。
宁秋砚吸着寒风,对Ray说:“我可不可以再看看上次那个视频。”
第20章
乐队其他人还在不远处看着他们说话,看样子是要等Ray一起走。
Ray变了变脸色,压低声音道:“你还看那个干什么?”
宁秋砚说:“想确认一下视频是不是合成的。”
这几天宁秋砚在网上查阅了一些资料,发现视频的合成其实很容易,网上就有不少超能力、外星人、鬼魂之类的合成视频,技术成熟的话不是专业的人士很难看出痕迹,但内行人要找出漏洞还是很容易的,宁秋砚在网上学习了一点浅显辨认方法。
视频一定是合成的。他想,他只需要确认。
Ray的表现和上次不一样,显得凝重:“你别看了,对你没好处,视频我已经删了。”
乐队的人在喊他:“Ray,走了!快点!”
Ray转身就要走,宁秋砚脑子一热抓住他的衣服,小声说了句:“我也想要。”
Ray吃惊地看着他。
宁秋砚说:“幻乐,我也想买一点。你说它不是du品,不是吗?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
Ray扯开他的手,退了几步。
雪花飘落在宁秋砚的帽子上,肩膀上,让他看起来可怜而无助,和在这地下广场生活的大部分人一样,都承受着足以压垮他们的沉重生活。
“我回去后联系你。”Ray这样说了一句,就和乐队的人走了。
一行人勾肩搭背地走远,宁秋砚随后也迈开步伐,冒雪回了家。
他到家后不久,就收到了Ray在社交软件上发来的私信,之前他们只在软件上互相关注过,彼此之间没有对方的手机号码。
Ray警戒心很高,一边发送信息一边撤回。
Ray:[你真的想买?]
撤回。
宁秋砚:[嗯。但是我想先看视频。]
看到这一条,他就知道Ray上次撒了谎,Ray一定还有别的购买途径,否则不会这么问,而且他看起来有点想发展下线。
对于人性,宁秋砚感到一点失望。
Ray:[视频真的没有了,我们都删了,被查到很麻烦的。]
撤回。
看到这条,宁秋砚猜视频可能真的没有了。
他有点失望,然后发现更多的感觉竟然是松了一口气,他的内心深处在为无法求证视频而感到轻松。
他不想和Ray过多的交流,便打字过去:[那就算了。]
过了一两分钟,Ray又发了新的信息:[你是不是试探我,然后好去报警?]
撤回。
如果Ray还在继续,宁秋砚当然有报警的想法,可是他也得先让警察相信世界上真的有他说的那种生物存在。
现在没有视频连他都确定不了,更别提报警了。
宁秋砚:[我没有。]
等他洗完澡出来,看到手机上多了一条Ray的信息:[你要是真的有兴趣,我可以带你去看。]
撤回。
宁秋砚:[?]
Ray:[活生生的,要不要看?]
撤回。
许久,宁秋砚用轻轻颤抖的手指回了一条:[要。什么时候?]
Ray:[明天早上见。]
他发来一条地址。
*
雪下了整夜。
可能是春天来临之前最大的一场雪了。
宁秋砚出门的时候看到很多邻居都在小区里铲雪,人们干得热火朝天,好不热闹。他背着包,穿了一件连帽的加厚羽绒服,匆匆从人们旁边走过。
Ray给的地址距离宁秋砚家并不太远。
他步行抵达的时候,对方站在一辆破旧又骚包的越野车旁等着他了。
看到宁秋砚来,Ray扔掉手中的烟头,拍拍车门道:“上车。”
宁秋砚问:“我们要去哪里?”
白天的日光下,能清楚看见Ray的脸瘦得有些脱形,他的笑容让宁秋砚觉得有点不舒服:“放心,认识这么久我还能卖了你不成,我还指望你给我唱两场呢。”
宁秋砚上了车,车里也是一股挺大的烟味,后座扔着一床毯子,看起来Ray应该是住在这车上的。
Ray问他:“今天出来没和谁说吧?”
宁秋砚摇摇头:“没有。”
Ray启动车子,往通向城外的主路开,路上告诉他车上的人都是他朋友,今天都是想跟着他去找点刺激的。宁秋砚发现他的精神有些亢奋,说话虽然还是很谨慎,但显然充满了自得。
宁秋砚猜这几天肯定发生了什么。
他问Ray他们现在要去看什么,怀疑自己昨晚是不是理解错误。
Ray说:“等到了你就知道了,我对他们说你是我弟弟,到时候你要是怕就只管跟着我就成,可别露了馅儿。”
见宁秋砚心神不安,他又神神秘秘地说:“小宁,这次绝对颠覆你对世界的认知。”
车子出了城,驶入宽敞的林间路。
雾桐市周围森林环绕,林间道路上的积雪被树木挡去,雪倒不如城市中心的平原那么厚。树梢萦绕着雾气,天空远处是灰色的,预示今天并不是个好天气。
“有车跟着我们,出城起就跟在我们后面了。”Ray忽然朝后视镜看了眼,“你确定没和谁说?”
宁秋砚朝后方看去,果然看见一辆黑色轿车紧随其后,他心中咯噔一下,差点忘记了身边有渡岛的人。
“我没和任何人说。”他镇定地告诉Ray,“应该是碰巧吧。”
Ray抿着唇不时盯着后面。
没过多久仿佛如有天助,一辆载重十几吨的大卡车忽然从路旁的林场驶出,车上满载的木材足有几米高,正好将他们与后面的轿车隔绝开来。
Ray见状猛踩油门,走到一个路口,随便选择了一条岔路把那辆轿车甩开了。
Ray骂了句脏话,然后舒了一口气:“不管是不是碰巧,被跟着就很不爽。”
说着,他在导航上快速按了几下,准备从另个方向重新开去目的地。
宁秋砚看了一眼导航标记的位置,那是地图上的一片绿色,看起来是在森林里,附近并没有什么地标性建筑,位置很隐蔽。
这令他感觉到危险,产生了退意。
他刚收回视线,手里的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陆千阙:[小狗狗,你这是要去哪里?]
宁秋砚不知道怎么回复。
陆千阙:[现在等一等,我们的人看不见你了。]
这时,Ray警惕地看了过来:“你在做什么?给谁发信息?”
宁秋砚轻轻一抖,立即关掉屏幕:“是我姨妈,问我要不要去她家过新年假期。”
Ray大约知道一些他的事,便笑了下:“那你姨妈对你还是挺好的 。”
宁秋砚应了声。
Ray又给自己点了支烟,一边开车一边吞云吐雾:“一个人肯定很不容易吧,烦心事到处都是,就没几件顺利的,要生活,要赚钱,还要上学。我看你心情不好也正常,要换了我,可能早就崩溃了……偶尔放纵一下没什么,不代表你就是坏蛋。”
每个万劫不复的瘾君子都是这么说的。
或许宁秋砚在某个方面感到很迷茫,但对于底线方面他分外的清醒。价值观不敢苟同,他没说话,转头看向窗外。
车子开了三四十分钟,就开上了一条颠簸的小道,他们的目的地果然在森林深处。
路面泥泞,树木参天,天空被遮挡得只能看见一丝白。
他们停在树林里,这里已经挺有另外的两辆车了,Ray叫他下车,从这里开始走路。
积雪在树梢上融化成小水滴往下坠落。
宁秋砚戴上外套的帽子,他白皙的脸庞,清澈的眼睛,都与他们即将要做的事格格不入,Ray产生了一瞬间的动摇,但很快欲望战胜良知,又打消了叫宁秋砚回去的念头。
路旁久无人烟,长了许多湿滑的青绿色苔藓,宁秋砚有几次都差点摔倒,拒绝了Ray要扶他的提议。
他们来到了一个废弃的养猪场。
这里不知道多少年没来过人了,到处都是破落的,房屋的墙面垮塌,开了大洞。一个个低矮的棚圈分布在杂草丛生的场地,有的棚顶已经被积雪压垮了。
那里站着几个人,全是生面孔。
Ray对宁秋砚说:“我去和他们说说。”
然后就先走了过去。
隔着十几米远的距离,宁秋砚双手揣在外套口袋里,捏着手机。
他看到Ray和那些人说了什么,然后所有人都朝他看了过来。这个时候他手中的手机开始震动,把他吓了一跳,庆幸自己刚才在车上把手机调了静音。
外套口袋很大,宁秋砚不敢把它拿出来,更不敢接听。
他紧张地捏着它,但它却一直都在持续震动。
趁那些人回头商量什么的时候,宁秋砚低头,飞快地朝口袋里看了一眼,然后血液就凝固了似的,整个人都呆住了。
屏幕上显示着来电者的名字:关珩。
电话那头像和宁秋砚有心灵感应,在他低头的一瞬间,电话挂断了。
紧接着屏幕上就跳出了新的文字信息。
关珩:[立刻回家。]
宁秋砚的心跳得几乎到了嗓子眼。
此时他脑中就一个奇怪的想法,他觉得关珩知道他在干什么了。
Ray重新朝他走了过来。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挪动不了自己的脚步,那片低矮漆黑的棚圈里,有什么危险至极的东西,关珩的信息让他想立刻离开。
“我想回去了。”他这样对Ray说。
“开什么玩笑。”Ray觉得好笑,“你胆子不会这么小吧?放心好了,很安全的。”
Ray让他把手机交出来,他们就能一起进去了。宁秋砚关了机,把手机交给Ray,到现在已经骑虎难下。
他被带到那几个人面前,听到Ray介绍他是自己的弟弟,其他几个人表现得有点无所谓,也许根本不觉得这个白纸一样的少年能对他们有什么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