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吗,好像也不烂。
真的烂片,根本没有人会追着看。
可是如果输给这样的片子,会很耻辱。
他们甚至不想把这样的东西当作对手,可根本没得选。
“往好处想,”蒋麓叹了口气:“你的十五岁礼物,是认清垃圾也可以登顶。”
他在各色剧组见惯了垃圾,对这个世界的幻想残留的很少。
“所以,这样也可以吗?”
苏沉握着U盘,胸口堵得发闷。
“情话,谩骂,推搡,床戏,这就是他们的表演吗。”
“你没法否认,”蒋麓冷漠道:“有些人喜欢看,说不定这部剧就是为了迎合市场才被打造出来。”
苏沉合拢五指,被U盘的坚硬边缘扎得有点发痛。
“颜姐今天跟我说了句话,我没有懂。”
“她说,沉沉,你还不明白。”
“《重光夜》整个剧组,对你来说都是桃花源一样的存在。”
“我很担心等这部剧结束以后,你才看到这个圈子真正的样子。”
蒋麓抬手捂着脸,跟着嗯了一声。
“所以到底是什么样子?”
蒋麓很轻地笑起来。
“五毒俱全。”
他曾经看见很多事,后来才明白,是舅舅有意带着他看见。
为了资源,女人会在桌子上蹒跚跳舞,男人可以屈辱逢迎,愿意用身体的任何地方换取宠爱。
他不会碰这里面的脏水,也不会让苏沉接触这些。
但每一次想起来的时候,都会心疼舅舅。
为了每一部作品,舅舅满身是病,在酒桌上没少被灌过。
……几个亿的投资,怎么可能是弹指一挥那么简单。
蒋麓闭上眼睛时,一面想起舅舅忍下的许多事,一面又在想自己。
五年之后,十年之后。如果我也做了导演,为了人情关系,又会做到什么地步。
苏沉靠着椅背望着他,突然道:“你这里有酒吗。”
“你认真的吗?”蒋麓睁开眼,扬起眉毛道:“你才多大,想都别想。”
苏沉摇一摇头。
“我以前很奇怪,为什么刚见你的时候,你才十四就抽烟。”
进了这个地方,做什么都不奇怪。
他起身去了厨房,不出意外的找到低度数啤酒,开了一罐喝了一口。
然后被呛的拼命咳嗽,像是不小心呛到气管里,咳得很狼狈。
蒋麓忍着笑给苏沉拍背,觉得这小孩笨得可爱。
“好喝吗?嗯?”
“好苦……一点都不好喝。”苏沉苦着脸看他:“你们到底怎么想的,居然喝这种东西?”
“白酒更难喝。”蒋麓慢悠悠道:“但是我跟你打赌,等你再长一两岁,就有投资方仗着出了点钱,要你跟着喝酒了。”
苏沉本来在找纸擦嘴,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他。
“所以……我们以前每次去应酬,卜爷爷基本都是全程跟着?”
“嗯,他不放心。”
蒋麓被舅舅和经纪人帮忙挡过很多次酒,但也有实在抹不开面子的时候。
这种时候,仁慈些的是劝红酒,过分的会直接让他混着喝。
这时候不用舅舅出声,有助理冲出来抢了喝,潮哥有次被灌到走路摔跤,额头豁了个口子。
可是舅舅已经不在了,颜姐以后也会走。
之后每一部会出什么乱子,根本没法预料。
苏沉再看向啤酒时,鼻子发酸,低头又喝了一小口。
真苦。苦得让他难受。
“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蒋麓任由他靠着,缓缓道:“除了家产,舅舅还留给了我三样东西。”
“他知道以后我肯定会做导演,你也可能继续做演员,提前叮嘱过我,成年以后再看。”
“成年?”苏沉下意识道:“你的生日是八月十一日——今年刚好成年?”
“嗯,我打开看了。”
蒋麓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在他面前没有任何保留。
“第一个,是明煌娱乐的股权。”
“今后做了股东,话语权和资本直接挂钩。舅舅希望我……成为资本本身。”
“第二个,是他亲自挑过的所有剧本,装在一个仓库里,钥匙在这。”
“后来遇到你,舅舅说,像你这样天生的演员,不会甘于寂寞的。”
蒋麓笑起来,神色怀念。
“他给你也挑了很多,一并放在仓库里了。”
苏沉没想到老导演故去前还一直想着他们,一步一步尽力筹划到这种地步。
他忍住泪意,这一刻特别想念那个老人。
“还有第三份……”蒋麓打开信封,倒出钥匙、信纸和纸条,有些迟疑。
苏沉伸手接住落下的事物,看清纸条上只写了一串数字。
电话号码旁边注明了联系人,名字一笔一划,隽永沉稳。
「裴如也」。
第95章
“裴如也?他谁?”
蒋麓皱眉接过纸条, 掏出手机打算拨通。
苏沉想起什么,就这电脑搜这个名字。
结果有些令人意外,似乎是国外的什么街舞冠军, 今年十九。
蒋麓看着他得过的诸多奖项, 眉毛跳了一下。
这是什么支线吗, 老舅希望他弃武从文,去街舞界发展一下, 将来出道发唱片开演唱会?
页面往下延展许多,除了一系列与舞蹈有关的内容,终于有别的报道聚焦于有关他的其他事项。
“最年轻的SPF娱乐公司股东。”
“十九岁的造星计划执行人, 投资噱头还是真实可行?”
“知名人物竟与旧金山断代华人资本有关,幕后隐秘尚未揭开——”
蒋麓支着下巴看了几页。
比我大一岁,是隔壁娱乐公司的股东。
他大概猜到, 这个人的角色会是日后盟友。
时间尚早, 电话直接拨了过去。
苏沉对陌生人的声音有些紧张,随手抓了个抱枕搂在怀里,不太放心地看着他的滑盖手机。
嘟嘟两声后, 一个清冷流畅的声音传来。
“是我,裴如也。”
“嗯, 我是蒋麓, 我舅舅临终托付给你什么了?”
“最好见一面。”
裴如也的声音带一点轻微的美式口音, 但声音低沉有磁性, 很有个人风格。
“行,时都?”
“时都,咖啡厅, 地址短信发你。”
蒋麓笑了下, 没有答应。
“这种地方, 很容易有狗仔跟着,包厢隔音性也不一定好,你确定?”
“确定,”裴如也平静道:“我的资产之一,如果不喜欢,换成会所也可以。”
两个刚成年的人跑去会所?
新闻要是爆出去,指不定歪成什么样。
“行。”蒋麓淡淡道:“信你。”
挂断电话不久后,时间地址随短信一并发来,定在后天下午。
苏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开个咖啡馆……倒是很不错的主意。”
他们的片酬多到一直堆在银行里吃利息,一开始用的都是最传统的投资方法——买房买铺子。
家里人不敢贸然尝试股票,外汇期货之类的更不可能。
后来公司那边介绍了几个靠谱的代理人,定期会给出不同方案,以及目前的盈利盘点。
蒋麓见他有点心动,顺手拿过那大半瓶没喝完的啤酒,抿了口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很多明星会开火锅店奶茶店?”
“因为很好赚钱?”
“因为很好洗钱。”
他摆摆手,不多解释,把几样物件装回去重新锁好。
“我明天回时都,见这人一面再谈。”
“有什么事,你随时电话找我。”
苏沉嗯了一声,起身欲走。
即将离开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会,没把顾虑说出口。
蒋麓觉察敏锐,问道:“不放心我?”
“不是。”苏沉仍犹豫着,许久才道:“我们现在不上不下的,我不知道怎么办。”
五年积累下来的亲密依赖,触碰到必然红线的障碍,进退维谷。
所以就这样吗,放任它卡在这里,两个人都假装没有问题。
可你那个吻又该怎么解释?
蒋麓抬起头,逆着光看他。
他们都心知肚明,可不能说破更多。
“哪怕是其他人,早恋也不是什么好事。”
蒋麓在这一刻很难注视他的眼睛。
“别乱来。”
“所以就这么拖着,等我成年以后再聊清楚?”
苏沉看着他,叹息着摇了摇头。
“你自己接受就好。”
门关上的前一秒,蒋麓忽然又唤了他一声。
“沉沉。”
苏沉关门很慢,在最后的缝隙里再次看坐在昏暗里的他。
“我不能祸害你,你明白吗。”
蒋麓当着他的面,抬手点了根烟,再次重复了一遍。
“这是底线。”
火光明灭里,门被关紧,只留一人淹没在黑暗里。
蒋麓走了以后,片场热闹如常,日程略作调整而已,没谁当回事。
也是刚好,主演们的戏这两天都被集中调后,剧组专门请了表演课老师来开小灶,预演第五部结尾乃至后面的换魂剧情。
双胞胎里,哥哥稳重深沉,弟弟活泼爱笑,选角时特意挑了和角色一样的细节。
闻长琴迟迟拖着出版进度,也是为了订下这里到底该换魂给谁。
大纲里,闻枫所饰演的医女在假死后被秘密送回海国昉都,将大棋的最后一子落下。
她最初以传递先皇遗愿的使命出场,凭精湛医术和几分与已故公主相似的样貌得到元锦的信任。
后来剧情反转,发觉她是首辅早就布下的暗线,反水之际将元锦杀害,一刀捅得透骨凉。
前几部里伏笔处处埋下,如今才刚刚揭开一个角。
就连元锦的复活,也在她的秘密安排中。
而她的幕后主使,是意图颠覆一切的海国太子。
剧情设计到这里,一切与实际演出的难度相捆绑。
一个人要怎么才能像另一个人?
口头禅?习惯性动作?还是刻意模仿他的说话声调?
事情层层叠叠,比预想的还要麻烦。
苏沉性格温柔平静,但凭借堪称惊艳的入戏能力,长期饰演着阴鸷脆弱的元锦。
是声色狠厉,又杀伐果断的帝王,也是在重光夜所编织无限梦境里极力向前的少年。
于此同时,他要转变戏路,以元锦的状态,去扮演远在异域国度的另一个王爷。
这个时候不能拿全组的声誉去挑战难度,演砸了就整个剧都会跟着砸。
两个人性格跨界差距越大越好演,转变越明显。
高层频繁开会了一段时间,又综合考虑过三个演员的意见,定下了元锦和蓝子真互换身份。
——也就是和温柔活泼的弟弟换着演。
表演课上,出场的不仅有表演老师,还有捧着老导演笔记的颜电。
当初卜愿在故去之前,给剧组留下了厚厚的工作笔记,便于后来接棒的导演快速理解情况,确保后续的品质和效率。
现在,线装本被再次装订后,厚度被再次补充,相当于又多了半本。
这本子蒋麓翻看过几次,还问过怎么多了这么些。
颜电笑道是她自作主张续上的,把今年的工作情况也记录了很多,方便给再后面的导演参考。
闻长琴看得感慨,道:“要是这样续下去,最后完结的时候都不知道有多厚。”
“什么叫薪火相传啊,”旁人跟着开玩笑:“咱这是接力跑马拉松了。”
但还就真是管用。
换魂的情节,老导演在剧组成型前早已仔细和闻长琴聊过。
后面不断加上更多独特的理解,最终产生了一个‘锚点理论’。
“卜前辈的建议是,在你和小幸的身上,找对方的锚点。”
“这样除了声音之外,还有更多能不断让观众感受到你们灵魂互换的地方。”
颜电和表演老师对视一眼,后者会意道:“第一点,当然是神态。”
元锦阴冷,蓝子真爱笑,区别很清晰。
“但除了神态以外,还能演什么?”
“坐姿,思索时的习惯,对熟人时的陌生反应,喜悦或警惕时截然不同的本能反应。”
她书写完板书,敲了敲黑板。
“笔记本都拿了吧,开始一起设计吧。”
苏沉听得认真,又觉得有几分新鲜。
他们所有人围在一起,在完成一份创作。
编剧,顾问,演员,服化道总监,在同一个房间里,努力构筑一场接近完美的表演。
其中的虔诚专注,像火焰一样纯粹热烈。
他们头两次的探讨限于笔记理论,第三次开始直接上戏装,现场参考着演,边演边改,找最细微的质感点。
很少有人看到过元锦哈哈大笑的样子。
也没有人见到蓝王爷一改平易近人的常态,露出颇有戾气的审视目光。
一切都奇妙到不可思议。
直到这个时候,从前的好习惯才浮现出来有多重要。
老导演管教很严,所以苏沉在穿戏服的时候,永远都是元锦。
卜愿执导期间,严禁任何演员穿着戏服打闹玩笑,更不许在披着角色身份时做任何逆反人设的事情,哪怕镜头并没有对着他。
人们从未看到姬龄开玩笑的坐上龙椅,也没看到过元锦放浪形骸的瘫在毯子上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