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五分钟。
闻枫家的茶壶已经倒干了。
“哥!”
“走啦!”
“最后一个问题——”
“明天再来。”闻老师当机立断,把两孩子送出门:“做完作业再问。”
两人都乖乖地说了声闻老师再见,一前一后往电梯的方向走。
走廊昏暗,但每一步都走得充实又满足。
蒋麓很少有这样的感受,此刻刚刚发觉自己一直在笑。
他伸手摸脸颊上扬的弧度,还不相信般按了按。
“她很厉害吧。”苏沉感叹道:“而且什么都会,像教授一样。”
真难想象,闻前辈随便分享一些知识都够他们学这么久。
如果是严校长亲自教些什么,该需要多久来咀嚼啊。
蒋麓手里还握着笔记本,听到他的这句话,不假思索道:“我以后会比她更强。”
“你这好胜心……”苏沉莞尔:“比最好的演员还要强的,恐怕只有导演了吧。”
“那我就去做导演。”蒋麓并不觉得负担:“再过几年,你等着看。”
他们两就此有了新的习惯,就是天天一起赶作业写论文,外加去闻枫前辈那里上课。
三个人轮流都有戏,片场不一定重叠,但也不耽误。
闻枫单独表演时,他们就蹲在旁边看,一边看一边对照她提前讲解的要点,像是看现场实战教学。
蒋麓或苏沉单独对戏的时候,另外两人就站在镜头外,学生现场分析哪里符合或者背离预期效果,老师再逐一讲解。
如果每个人都能看得见经验条,他们两的增长速度至少快了两倍半,像海绵般不知疲倦地吸收着所有的知识。
楼上台球厅不去了,楼下游泳池不晃了,基本哪里都找不着人。
原先剧组呆得实在太闷,蒋麓没少撺掇潮哥带自己出去转转,单是开跑车兜个风也行。
现在人算是踏实下来,存在感都急速降低,不仔细找根本碰不着人。
卜老爷子看在眼里,连着给闻枫打了好几个电话,要请她吃饭。
闻枫沉迷于培养年轻下一代,自己还为了保持身材这些年连盐都要按毫克摄入,怎么可能去。
老导演过意不去,直接从酒庄挑了最好的收藏,亲自登门送了过去。
闻枫一个人讲课不够过瘾,又把堂亲也拉来,后者刚好沉迷拖稿,乐得躲过来放松。
“千万别跟那帮催债的说我在这!我好些天没写连载了!!”
“不会不会,”闻枫飞快锁门,跟地下接头一样隔着猫眼确认,拉着闻长琴跟两孩子打招呼:“来,今天我们全面学习下《重光夜》的阶级观世界观,分析表演的时候要注意什么……”
蒋麓闲散惯了,猝不及防被苏沉带入学习的深渊里。
至此一发不可收拾。
什么打游戏,什么看漫画,学习,我要学习!
苏沉表示非常满意。
以后过走廊再也不怕黑啦,麓哥一直在前面!
以至于有女生捧着情书表情羞涩地堵在楼梯间前的时候,哥俩都懵了片刻。
她是谁?
她找谁?
别抢电梯啊,等会上课要迟到了。
小姑娘其实是剧组的年轻演员,看见蒋麓时脸颊红红,手里抱着巧克力礼盒,还有一封粉色的信。
蒋麓先是按了电梯,半开玩笑地看了下苏沉:“找你的?”
小女生很少这样近地看到他,被少年的荷尔蒙迷得有些说不出话,鼓起勇气道:“蒋麓……我,我喜欢你!”
苏沉轻轻哇了一声。
“你哇什么,”蒋麓见怪不怪,平静道:“礼物拿回去吧,心意知道了。”
“我真的喜欢你!!”
“请你考虑一下!!我想做你女朋友!!!”女生已经红到耳朵根了,往前一步离他更近,鼓起勇气道:“你真得超帅!!真人比电视要帅一万倍!!!”
“我知道,”蒋麓郑重道:“我会好好珍惜自己这张脸的,这样吧,我们三个合个影怎么样。”
“也……也行!”
苏沉当电灯泡当了一半,没回过神就被麓哥抓到怀里,被半抱着跟那小姐姐一块合影。
“你也特别好看!!!”
女生趁着这个机会猛看他们两,强行把情书塞到蒋麓手里,超大声说了句谢谢你,抱着巧克力盒子扭头就跑。
“记得好好学习——”蒋麓随口高呼:“青春不再来啊——”
第50章
如果说颜值里满分十分, 上镜头前苏沉大概可以打个八分。
他生得清润灵秀,双眸大而有神,一看便是相当上镜的好胚子。
有顶尖团队的妆造一配, 描眉画眼时把面容优点逐一放大, 八分便能升至九分半, 叫人见之忘俗。
《重光夜》里群英荟萃,演员阵容堪称史上最豪华版本, 真要比一比,好些个八分九分的漂亮人物。
可苏沉还多了一项优势。
众人之中,只有他可以拥有熠熠银发, 以及极为贵气的血珀头冠。
单说亚洲人的偏黄色皮肤,但凡肤色发黄发黑,戴银发只会显得脏旧。
天生白皙的戴了, 又容易显得没有血色, 即便有殷红珠宝衬着,也会有几分病气。
正因如此,早在第一部剧情还没完全打开的时候, 发型师就特意拿着色卡对比苏沉的肤色,电脑里模拟了几回, 又做出好几个色号的银发出来, 就为了确认哪一款颜色配出来最为惊艳。
如今灯光一照, 周身蜕变一新的元锦走出来, 旁边场记看得都忍不住哇哦一声。
太……太好看了吧。
又冷又傲又美又酷……形容词已经完全没法形容了!
卜导撑着下巴在旁边看,没吩咐人马上开始拍。
妆造师也看了半天。
“好像太白了点?”
“他是没怎么晒太阳,主要都是拍室内戏。”卜老爷子抓抓头发, 感觉效果还不太对:“怎么说, 给他打点粉弄黑一点?”
“那也太糟蹋了……”
隋姐抱着保温杯站在旁边, 忽然道:“涂个指甲油怎么样?”
“会不会有点妖异了?”有人摇头:“男孩子涂指甲油显得娘气,小心观众说——”
“你懂个屁。”卜导演直接把帽子扣那人头上了,拔腿就走:“挑指甲油去!”
谁说只有女的才能涂指甲油了!
我就要挑个鲜亮的!最好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
化妆师颇为讲究,临时还从酒店把私用的紫光灯拿来,给他十指照了好一会。
苏沉长发披落,头顶还戴着血珀发冠,有些不安地抬头看。
“……真的可以吗?”
蒋麓原本在一旁凑热闹,被他瞥了一眼,没来由脸上发烫,含混应了。
“好看,”化妆师越涂越笑意浓厚:“哎,隋姐这主意好得很。”
真正的贵气,就要这样。
珠玉加身,指尖如沾血,同时流露出凛然神情,傲意尽显。
卜导演又确认一遍,吩咐演员道具录音师全部就位。
“准备——”
元锦醒来时,臣子医女跪了一地。
他张了张干枯的嘴唇,被侍女们小心地扶了起来,靠着软枕小幅度饮水。
沉梦三日,身体便是有参汤吊着,也虚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在梦境里跋涉雪原,终于找到了那扇门的位置所在,还去看了母亲的墓。
再醒来时,像是亲身越过千山万水,饿到直发冷汗。
医女钱阅跪在阶下,即刻吩咐道:“取肉粥来,伺候陛下慢服半碗。”
元锦眸子一转,戒备之意不加掩饰。
旁边大太监忙不迭介绍道:“这位是云游归来的首席医女,先前不仅救过难产的先皇后,还治好了太后的恶疾。”
这次得亏有钱医女主持大局,细心照料陛下直至醒来!
这一次日夜重光竟然选中了陛下,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上天在万千子民里,居然选中贵为天子的新任皇帝,予以至高无上的赐福!
陛下一夜之间长发如雪,连指甲都如血珀般莹润发光,莫不是——已得了长生?!
这是贵上加贵,注定不凡啊!!
钦天监没话说了,礼部也没话说了,一群试图对他下手的官宦们也都跟着吓了一跳。
所有人都亲眼看见群星如辇,送着那个少年天子青云直上。
他的长发旋散绽开,被星光染作流银般的颜色,今后更不知道要有什么世间罕有的本事!
待整碗热粥饮完,元锦的身体才终于暖和起来。
他一个眼神,训练有素的近侍便快速退下,独留钱阅与他单独相处。
饥饿感仍在腹中作祟,但尚且可以被压制不管。
元锦支膝而坐,圆润指尖挑了一缕披散的银发,由指腹缓缓捻过。
“谁派你回来的?”
能在这个节骨眼恰好出现,恐怕根本没有离开过京城。
钱阅起身行过拜见君王的大礼,眉眼和顺,气质内敛。
她周身有种奇异的笃定。
不仅仅是见识过瘟疫饿殍之后的泰然。
还有一种……知晓大局的安静。
元锦指尖微掐锦被,声音冷下来。
“朕在问你话。”
医女终于抬头,竟在并未得旨的情况下站了起来。
她站得太突然,并且不顾少年人的愕然,将外袍脱解而下。
元锦本能地后退一步,后背撞上身后的墙,厉声喝止:“你做什么?!”
那玄色黑袍半空一转,在长风里翻出内侧,随着她的动作被展示的一览无余。
炽烈阳光下,有字纹图案在黑袍内侧一闪而过。
元锦像是看见什么,竟不顾假意瘫痪的身体,踉跄着往前扑捉:“你拿过来——”
那是,那是!!!
钱阅向前一步,神色平静的双手递上。
“是先皇帝留给陛下的遗书。”
“卑职代管至今,不敢有所折损。”
元锦眼眶都红起来,惧意怒意混在一起,指节都攥得发白,死死握紧那血书在阳光下看过去。
不,这不可能。
是他把那疯癫生父赏给蛇骨婆婆,让后者被群蛇撕咬而死,听奴仆说最后连白骨都千疮百孔,不得全尸。
怎么会,怎么会——
“从一开始,这场厮杀就只可能有一个人活下来。”医女再度跪下,如是陈述:“哪怕是腿疾突发,废黜太子,也是先皇上同先皇后一致的决定。”
他们以命相保,求你能在党争里活下来。
元锦甚至没办法理解她说的每一个字,双泪本能地淌了下来。
“你已经犯了千刀万剐的死罪,”他声音干枯,像是血在从嗓子里淌:“竟敢戏言……”
不,母亲是被那个混账下旨赐死的……
萧家被放逐,还有数代族人被牵连为奴,不……
“先皇帝有言托卑职转述,”钱阅匍匐在地,声音不疾不徐:“吾儿衍锦,父伪饰至此,唯望与余母生死同寝,合葬一处。”
“若遗骨灰,倾洒其前足矣。”
阳光刺眼地可怖,将乌黑衣袍里的血字一行一行映衬出来。
讲出文党遍布全国的势力范围,讲洪党背后的军力分布,及戗杀洪氏之后会接续而来的世族之乱。
行行句句,深切至重,尽是父亲的手笔。
元锦看到最后,发出幼兽中箭般的怒吼声。
他不信,他决不能接受——
从前视为虫蚁的昏聩父亲,被他亲手赐死受尽极刑的父亲,用自己和母亲的一辈子去保他活下来?!
那般荒诞的逃亡猎杀,不过是引发文洪两党相杀的毒计之一。
如果没有这般设计,那两拨人早已分赃一致,齐架着下一个傀儡平稳登基。
那般奢靡疯狂的昏君行径,竟是将宫内财物保全大半,秘密借宴会赏赐之名移出宫外,供他取用。
如果没有文武群臣明知故纵的丑陋行为,国库都会被洪家设法掏个干净。
看似活得光风霁月、金尊玉贵的帝王之家,在世族面前好似门前石狮子,早就是个镇国的摆设罢了!
荒诞至极,荒诞至极!
元锦又哭又笑,把写满暗书的长袍披在身上,像是极力汲取血亲的半点温度。
他仍是稚嫩年轻,此刻长发如雪,十指如沾血,哭得痛苦凄怆。
医女静静抬头,抿唇等待。
她像是来自上一代的信使,此刻不多共情,只等他收拾心情,以再度交代后事。
元锦已经快要崩溃到如身坠深渊,恨声道:“所以你们所有人——每一个人,把最后的希望放在我身上,是吗?”
要我重振朝纲,要我收拾残局,把一切被夺走的要回来。
你们每个人都选了以死托付,然后就这么走了,一个一个全都走了?!
“陛下。”钱阅低声道:“再过不到半个时辰,文首辅就会过来看您了。”
哪怕有一百种办法杀了他一个,都没有办法彻底瓦解整股清流。
上下文官早已根系稳固,互相勾结。
前一代皇帝用尽气力搅浑了整盘水,设法勾得利益错乱,四处起火。
下一步尽数交代于衣带诏上,求他保得国家周全。
国家位列四国之间,若不是各方牵制着,早已有南北劲敌来犯。
此般情形,像是高塔悬于一根针上。
元锦裹紧外袍,哑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