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花。”时熠继续往下弹奏,面上表情专注,眼眸低垂,“还有雨。”
钟文铎忽然觉得,时熠现在这个样子,看上去和陆景明有几分相似。
他们几个都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知道大概率和恋综有关,时熠似乎想掩饰自己失落的情绪,他们便都假装无事发生。
“副歌部分的词,我写了一段。”时熠说着,手下曲子渐入佳境。
钟文铎拿着水,听见眼前男孩轻吸了口气,用温柔干净的声音轻声唱。
[落下的花瓣铺满曲折的街]
[拾花的孩子抓着懵懂思念]
[还没寄出的信躺在口袋里]
[有人已写下了答案]
弹琴的双手修长,指法十分优雅流畅,窗外的春光正好落在他身上,填补他卫衣帽子里的每一个褶皱。
春天美好,他却低垂眼眸,在这短暂间隙掩饰不住落寞。
[枯萎的花瓣深埋落雨的街]
[扫花的老人守着绵长爱恋]
[还剩大半个春天让人消遣]
[我偏偏用它学遗忘]
黑白琴键被十指重重按下,就连听的人都被牵动了情绪,落下的不仅有花瓣、春雨、音符、时间的流逝,还有一颗深谙春日美好,却在花的凋零中下沉的心脏。
隔了许久,钟文铎才终于问:“发生什么事了?”
时熠手还搭在琴键上,人还沉浸在音乐里的故事中,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对着大哥才主动告知:“没什么,就是失恋了。”
自从那天离开陆景明的办公室,时熠就再也没联系过对方,而对方自然也没有找他。
钟文铎果然皱了皱眉,脸上浮现出替他难过的神情,时熠就是知道大家都会为他难过,才一直什么都没说。
“我刚才还即兴写了一首——”时熠咬咬牙,开始叮叮咚咚地瞎弹瞎唱:“路边开满花,景色真美好,明天要早起,我要上学校,讨厌写作业,厌倦做实验,你说去逃课……”
他编不动了。
“行了。”钟文铎瞬间哭笑不得的,走近去摸他的头,“搞的什么藏头歌,跟个闹脾气的小孩儿似的,真的讨厌他了?”
时熠停下瞎弹,微微抿了抿唇,转头看向钟文铎:“抱歉,我不知道怎么跟你们说。”
“没事。”钟文铎挨着他坐下,“我们其实都心里有数,毕竟朝夕相处,你难过还是高兴我们都知道,所以没必要藏着。”
“我知道你们肯定都知道了。”时熠说,“我只是不想在大家这么忙碌的时间,还需要费口舌安慰我,我现在……其实感觉也挺好的。”
时熠弯眼笑起来,轻松道:“就当积攒创作素材,我把我所有的情绪都写在了纸上,我有在找出口宣泄,所以你们不用担心,我迟早会好的。”
歌写出来以后,就好像是变成了别人的故事。
“嗯。”钟文铎又揉了揉他的卷发,现在那些头发已经从粉色褪成了浅金色,等到录制MV的时候,肯定又要考虑换一个新的发色了。
“平时也不要一直关在室内,偶尔出去外边走走吧,空气很好。”钟文铎最后说。
……
时熠大概坚持了整整一个月,没和陆景明说过一句话。
两个人每天都进出同一幢公司大楼,其实难免会碰面。
一般是在电梯间,陆景明依旧是那副西装革履的模样,皮肤白皙得像玉,气质非凡,站在挤挤挨挨的电梯内,明显和一众灰头土脸的打工人不是一个画风。
每当那个时候,时熠的心跳就会加快,尤其在与对方目光一触即分的瞬间。
但他会抢先移开视线,去搭下一趟电梯。
期间时妈给他打过一次电话,告诉他陆景明给他们补寄了礼物,说是因为先前没有准备像样的见面礼。两夫妇打开包裹一看吓了大跳,里边是一套价值不菲的美术用品,还有几饼有市无价的好茶叶。
“我只是在你们回的那晚,忘记收好画到一半的画,他竟然记心里了。”时妈说,“那几饼茶你爸爸喜欢得不得了,舍不得喝放在柜子里珍藏。”
时爸时妈一时间都以为他们俩好上了,时熠不知道回什么,只能告诉他们:“应该是谢礼。”
电话匆匆挂断,时熠坐在春色宜人的公园里,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现在是工作日的大清早,公园里只有晨起锻炼的老人,时熠想着反正横竖也睡不着觉,倒不如抱着素描本出来找灵感。
说来很神奇,时熠的爸爸在大学里教钢琴,妈妈则是自由画家,但时熠只遗传了爸爸的音乐天赋,在绘画上却完全是一窍不通。
但时妈并不在意,甚至在时熠小的时候,经常和他一起画画,这导致了时熠虽然画画丑、却热衷乱涂乱画。
时熠坐了有一会儿,脑袋里依然没有音乐出现,于是他直接摸过钢笔,草稿也不打就开始乱画。
一条横线,区分的是河水与公园,圆溜溜的是鹅卵石,竖线是栽种在道旁的杨柳,风一吹,柳枝极具美感地乱摆,在时熠的笔下成了人刚睡醒觉的鸡窝头。
而这时,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时熠正在给画“润色”的鼻尖骤然停驻,他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开始加快。
陆景明穿着一身黑色运动装,正沿着河边的路慢跑,他看上去跑得并不轻松,一看就是许久没锻炼的模样,事实上根据时熠过去四个月的了解,陆景明每天并没有固定的运动时间,就连散步都很少,要不是还年轻,恐怕会变成妥妥的虚弱体。
时熠人就坐在河边的石板凳上,于是两人不可避免地碰了面。
“陆……”时熠已经不小心开了口,但改口道:“陆总。”
对方应声停了下来,微喘着气,洁白的额头上密布着晶莹的汗,看向他。
时隔一个月,他们终于有了超过五秒钟的对视,而时熠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此刻的心情,夹杂着欢喜和苦痛。
在过去,他从来不知道“爱慕”是一种会让人难受的感情。
陆景明喉结轻微动了动,眼睛里有一闪即逝的黯淡,隔了会儿道:“你现在也叫我陆总了。”
时熠没有说话,他试图用生疏的称呼,拉远他们之间的距离,这样就好像不是他一个人,被单方面地推开了。
钟文铎说的没错,他怎么跟个闹脾气的小孩儿似的。
“你在这里做什么?”陆景明忍不住多问了一个问题。
时熠则是笑笑,道:“写新歌。”
“嗯。”陆景明依然看着他,“一切都顺利吗?”
“还不错,应该能写出好曲子。”时熠随口回答。
两人之间随后陷入了沉默,他们就好像回到了刚认识的时候,只不过时熠变得不那么主动,甚至在犹豫着怎么起身道别。
他不喜欢心脏再这样跳下去了。
风将头顶的花瓣一片片吹落,而他的心也在跟着往下落,不知道会不会和花瓣一起,烂在早春夜晚冷冰冰的地里。
而陆景明却偏偏在这时候提起:“恋综的事……”
“没事。”时熠直接打断了他,笑起来:“我都已经想好了,我很乐意参加,也很感谢公司为我准备的这次机会。”
他心里边像有一颗恶的种子,在失眠的日夜里不断生根发芽、破土而出,促使他当着陆景明的面,第一次说违心的话。
如果……如果这样的话能让对方有丝毫的落寞。
这根本就不是像春天一样明亮的喜欢,哪有人的喜欢,是希望对方也能和自己一起堕入痛苦的泥淖?
“而且……”时熠顿了一顿,在春光明媚中,头发的浅金色格外亮眼,“等春天过完,我就决定不喜欢你了。”
陆景明站在原地,已经停止了运动过后的喘息,落下的花瓣有一片落在了他的头顶上。
“给我一些时间吧,春天结束以后,如果陆总还想要可爱的弟弟……可以随时过来找我玩。”时熠说着,抚落掉在素描本上的花瓣,平静地说:“我们可以微信聊天、我给你带饭、你带我兜风、一起看电影、一起睡觉。”
他将话原封不动还给了陆景明:“我可以当个可爱的弟弟,和漂亮聪明的哥哥做任何事,但我保证不会再喜欢你,这样可以吗?”
陆景明沉默着,面上依然看不出背后藏着的情绪。时熠瞬间感觉到了后悔,因为这些该死的话语只是确切地伤到了他自己,因为就连没有恋爱经历的他都知道,人没有办法保证不喜欢,更没有办法控制过了某个时间点,就会像熄灯和关机一样不喜欢。
人的情绪不是由精密的线代公式写就的,心跳不是按照钢琴的节拍器起伏的,唯一能做的只有愚蠢至极、虚张声势的嘴硬。
“陆哥,我先走了。”时熠又忘记了改称呼,不敢再看陆景明此刻的表情,带着素描本匆匆忙忙地起身离开。
他发誓,这阵子不能再和陆景明说话了。
……
“糟心啊,真是糟心!”季干大声道,“一场春涝,他娘的刚刚种下的种子,全部泡水里,药都打不了,还种个鬼!”
从今晚在街边摊坐下开始,他就一直忙着念自己在东北种的那批玉米,而陆景明作为主动喊人出来吃夜宵的人,在这期间一句话都没说。
他会愿意跟季干做朋友,是因为季干是个没心没肺、直来直去的人,他们俩都并不会特意关照对方心情,相处起来没有任何负担,让陆景明觉得很安全。
只是季干今晚骂着骂着,终于将注意力转移到陆景明身上了。
伸手拿过了他的酒杯:“得了得了,看看这都喝多少了,醉没醉啊?”
“没有。”陆景明伸手要管他拿回来。
桌上都摆着五六个空瓶了,度数全不低,这都没醉就有鬼了。
“别一天仗着自己酒量好,当心把你喝进医院去,明天还得上班呢。”季干说。
“反正没人可以管我。”陆景明是真喝醉了,语气恶狠狠道:“我是陆总,我不想去上班,就不去上班。”
“好,陆总最大。”季干直接翻白眼,然后问:“你那个可爱弟弟怎么样了?他春节上的那热搜真是火出圈了,就连我公司的保洁阿姨,都把那张图设置成手机壁纸了。”
陆景明缓慢地眨了一下眼,说:“他要去参加恋综了。”
“恋综?恋爱综艺啊?”季干对这些东西也是略知一二,“就是那种很多男男女女在一起,我喜欢你你喜欢我,选好心动嘉宾亮灯灭灯,然后成功牵手的?”
“那是非诚勿扰。”陆景明还是有神智的,“恋综是很多男男女女住在一起,朝夕相处,一起玩游戏一起做饭……最后擦出点儿火花。”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都痛苦死了,还很想吐,季干却傻愣愣地问:“爱情公寓啊?”
陆景明不想说了,又摸过杯子继续倒酒。
“那很好玩诶。”季干夹着菜,后知后觉道,“那个可爱弟弟,说不定能在里边找到真爱,全国人民都想看这个……”他说着目光移向陆景明,“哎不过这么一来,你的可爱弟弟就要变成别人的了。”
“你也这么觉得吗。”陆景明意外地接了话。
“小年轻嘛,说心动就心动的,正常。”季干筷子敲敲碗,有些忍不住逗他:“我可怜的陆总,到时如果看综艺,就得亲眼看着心仪的小爱豆,和别人卿卿我我、搂搂抱抱、亲嘴……”
“节目里没有亲嘴。”陆景明反应大了起来。
“下了节目不就有了吗。”季干说。
陆景明双眼黯淡下去,又继续喝了很多酒。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呢,说你不想他上那个综艺。”季干手扶着脸,“明明难过到了买醉的地步,叫我出来,其实就是想找个送你到酒店的工具人,因为你打定主意要喝成一摊烂泥。”
季干伸手过去,又一次拿走了陆景明手里的杯子:“行了,喝醉改变不了任何事,兄弟。你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来,你在酒醒之后会变得更开心吗?”
陆景明一句话都不肯说了,季干叹了口气,最后真成了护送人回酒店的工具人。
四个月过去,陆景明还住在国际花园酒店的同一个房间里。
“密码是……”陆景明稀里糊涂报了六位数。
“……0、6、2、3。”季干挨个输入,“这你的生日?年份不对啊。”
房门成功被推开,季干扶着人进去,差点儿被地上摆的一大堆杂志绊了一个踉跄。
他很不负责任地将尊贵的陆总扔床上,随手捡起地上其中一本看了眼。
封面可不就是那个小爱豆,穿着枣红色的毛衣站在雪地里,脸上有好几道伤痕,他的双眼里含着落寞,手正努力触摸着身后红梅傲然怒放的花瓣。
杂志是春节时的新春特辑,同样一本杂志,陆总一口气囤了无数本,仿佛是让全天下的粉丝都抢不到货,不仅地上有、桌上有,就连床上也有。
“放下。”而陆景明竟然在这时坐起,又醉又凶,一把夺过了季干手中的那本,“这是我的。”
“行,书全都是你的,陆总有钱,要多少买多少。”季干赶紧双手一摊,表示自己一本都没拿。
陆景明低垂双眼,看着封面上帅气漂亮的大男孩,安静了好一会儿。
季干叹口气,跟他说记得喝醉了别洗澡,就直接走了。
那天杂志发的时候,全网粉丝都抢疯了,时熠还转发了官方微博,配文:TAKE ME HO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