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个常规问题……记者挠挠头。
“那现在,咱们夺冠了,你回家之后的第一件事会是做什么呢?设想一下你走进家门……”应该会有和家人分享喜悦的感人场面吧?记者心说。
作为央视记者,采访也是做了功课的,他自然知道凌放家中有姥姥姥爷在,二老和这个令人骄傲的优秀外孙感情也非常好。
凌放眨眨眼,非常认真地想了一下,在脑内做了个回到乌市、走进家门的真实情景模拟。
“……躲狗?”
***
“救命啊进家门头一件事是躲狗哈哈哈哈”“SOS新的小冠军萌到我吸氧嗷!”“跳雪的都很省话吧因为比赛张嘴会灌风吗[手动狗头]”
这段六分钟的最新访谈,在央视流媒体和微博第一时间发布后,网友嘻嘻哈哈把#凌放躲狗#话题也顶上了热搜。
恰好这个比赛日就跳雪拿了一块金牌,又是新鲜项目,过程也有戏剧性,凌放几乎霸榜了。
凌放之前作为项目独苗,也接受过一些体育媒体采访,他又不太爱说话,许多跳雪迷都是反复看过他有限的那点访谈的。
所以有些梗,熟悉他的国内跳雪观众群体已经有所了解。
在话题里,就有人科普关于凌放家里有条酷爱扑他的萨摩耶的故事,引发一片“可爱”尖叫和剧烈爆笑。
大众也知道他是沈擒舟影后的儿子,所以还颇有一些感慨生子当如此的羡慕声音。
甚至还有些偷偷磕上了的可疑群体,因为访谈末尾,镜头转回记者脸上的时候,韩墨京出镜了。
“偷偷说,某人是不是又去看比赛了,这个身材和衣着是他吗?”
“肯定是!看发型,和那个去平昌看比赛的富婆机场偶遇拍到的一样!”“不管是不是反正我先礼貌性磕一口!”“你们小声点不要在有名字的话题下面太明显啊啊啊”“溜了溜了……”
——无论她们瞎磕的是些什么,反正韩墨京是没法在国外待太久。凌放送走他后,还不能立刻回国,国家队来的全体运动员,都要等残奥结束再一起返回。
原本答应看尼诺他们法国队的残奥冰球小组赛。没想到,尼诺赛前训练扭伤了肩膀,没能上场。残疾冰球的训练和比赛激烈程度确实大。
尼诺没能上场,心情低落得很。而且法国队小组没出线。
他当晚来找凌放一起吃饭,凌放没拒绝。反正冬奥村食堂吃不下,他出门也就是啃面包和沙拉,到哪儿啃也一样。
就在离冬奥村不远的本地餐馆,他们遇见了郑太贤。
郑太贤似乎是一个人出来,这位韩国运动员神色有些落魄,面前摆着两听啤酒。远远地看到凌放,他踟蹰好一会儿,才起身走近他们这桌。
凌放没有开口打招呼。
尼诺当天没去现场,但也关注了比赛过程,他看了下凌放的脸色,也没吭声。
郑太贤深吸一口气,用比较简单的英语对着凌放说:“对不起凌放,我其实比赛之前就知道会有这种情况了,但是我没有勇气……以后,我以后不会了。”
凌放没有回应。
虽然郑太贤最后成绩第四,不涉及用手段抢到奖牌,但是,如果姿势分正常,他都不该第四的。
现在的第五名、第六名、甚至第七名选手,又做错什么了,世界最高赛事里,名次就这么往后推一位。
而且,或许还有别的选手第一跳后,被失常的姿势分影响了心态呢。这个事儿不止涉及他一个,他不会因为自己拿了冠军就慷他人之慨,直接表示谅解。
再说谅解什么呢?事情都发生过了,不值得。
郑太贤看凌放没说话,低着头说:“我……以后不会再跳雪了。”
凌放微微皱眉,虽然控姿势分的事情很不好,但是郑太贤在亚洲跳雪运动员里,确实算是不错的年轻新人。
在这场决赛前,他对于这个运动员的印象甚至很不错。
沉默、勤恳、会琢磨技术、能吃苦。
亚洲运动员很多是这种特质呢。
凌放总归有点前辈心态。
郑太贤低着头:“我其实……还是一直热爱着短跑啊。”
为了平昌冬奥,韩国那边2年前是强行让他转了项目。
短跑和跳雪之间跨度非常大,两边训练方向都是要爆发力,但是用到的肌肉群差距很大,甚至连有利于发挥的标准身材画出来都差别巨大,不可能达到冬夏兼项。
尼诺也了解很多跳雪运动员的情况,疑虑地问:“你留在短跑也能创造你们国家的很多纪录对吗?”
“平昌的成绩,是在眼前的。”郑太贤说。
因此,雪上项目教练们来争夺时很强势,把郑太贤带入国家队的、对他很好的田径教练抗议也没用,因为没有高层的关系,争不过的。
“高层也更支持,我没想到是高层考虑了这些项目比起田径,有很大的主观分数因素,能创造出更大的‘进步’”郑太贤苦笑。“我本来也是想为了荣誉拼的,我真的没想到是这样……”
“那你要是退役,还能转回短跑去吗?”尼诺忍不住问
“不行,我就是不再搞体育了。在原本学校念书也耽误了。要自己重新考国外的大学。”
这个年轻人眼底都是红血丝,看上去心灰意冷。
“凌放,对不起……”郑太贤走之前,用明显刚学会读音的中文,对凌放轻声地说了这五个字。
凌放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离开。
尼诺也是。
半晌,尼诺扭头看向凌放:“……我们有什么办法吗?”
凌放平静地摇了摇头。
某些国家体育项目的作风问题,哪怕是国际雪联知道,恐怕都只能加强监督、并且还得避免被渗透。
他们作为运动员,只能管好自己。
并且庆幸,自己国家、自己项目的风气不是这个样子。活得敞亮是一种选择,也是一种幸运。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国家冬奥、冬残奥代表团运动员包机归国, 抵达当日,首都机场那叫一个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来迎接运动员回国的,很多是自发围观和欢呼的路人。不过在核心区域, 一群大学生模样的男女青年举着小红旗, 大部分维持秩序和带头鼓掌, 也有的拿着花束,逐一送给运动员们。
“……凌放!欢迎回来!恭喜夺冠!”
一个女生和一个男生迎上来, 递给凌放好大的一捧花束, 而且,花束正中还固定着一只白色的绒球玩偶。
银喉长尾山雀为原型的一只团子鸟儿, 拟真程度足有七分像了。
桔红色的鸟嘴, 黑亮的眼,带着短萌的小翅膀和长些的小尾巴,很难认错。
整个尺寸有四公分, 不算小呢。
这只雪白讨喜的肥啾十足吸睛, 来拍摄的电视台摄影师都忍不住给了凌放手里花束一个大特写。
穿着国家队白底褐条的运动羽绒服的凌放, 也被镜头有意无意地收进去。
凌放和玩偶的小黑豆眼睛对视, “……”
……还挺可爱。
玩梗群众可真是长情,这梗还在是吗?凌放沉默。
“我们一直支持你!这是我自己做的……用了很久哦……”接机归国体育健儿的这些有组织的年轻人, 是团市委通过各大高校招募的志愿者。好几个都是很喜欢凌放, 很幸运地刚好分配到给跳雪队献花。花束方案是群策群力定下的, 其中一个心灵手巧的姑娘, 做了这个纯手工戳的羊毛毡玩偶。
这尺寸的立体玩偶, 纯手工,确实要做很久呢。见到了真人, 这帮在网上找梗和私下讨论花束方案时, 热情又大胆的学生, 又难免有点胆怯,毕竟凌放看起来对陌生人比较疏离。
虽然帅但是气场很高冷……做玩偶的女生讷讷地,只说了一句是自己做的。
“谢谢你们,费心了。”凌放沉稳地道谢接过,很礼貌地略略鞠躬,才继续往前走。
他听力好,听得到身后俩年轻人还在压低声音交谈:
“啊啊啊团子好可爱哦!”“不是说好了嘛叫放哥!”“我又没当他面叫!你咋老爱管别人怎么称呼!”“你之前也没这么叫啊不是说这么厉害get不到这个昵称……”“我见了真人反而理解了反差萌不行吗”
“……”凌放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拖着支棱着耳朵听得好开心的马尔赛,大步流星地撤离争议现场。
整个冬奥代表团里,大部分运动员到帝都,这就算是到达目的地了。
尤其冰上项目的队伍,基本都驻点在帝都,但是像他们跳雪队,还是要回J省的,转机时间都没那么充裕。
——在J省大本营,还有个好消息等待着出征归来的人们。
国家跳雪队,招新啦!
两位从冰上转项过来的男队员,三名女队员。
男队员都比凌放大,一名19岁,一名20岁。女队员里有两个比凌放小,算是凌放的师妹。
凌放立刻有点隐蔽的小欣喜:他不是最小的了?
不错。如今,男女运动员一起算的话,队里年纪最小的是15岁的GS省小姑娘尹红。
男队员其实和凌放他们之前就见过,选拔的时候,就打过交道。
而新来的几个女队员,看起来已经和留守在大本营没去平昌的几个队员混熟了。阿依努尔乐呵呵地挽着她们,给凌放等人介绍。
凌放见到那个最小的新师妹尹红时,当即愣了下。
“……”他有些恍神。
“凌放小师哥?”是个身高1.6左右的小姑娘,短发,看面相是那种开朗皮实的假小子属性。小麦色的皮肤,咧嘴笑出一口小白牙,还带着虎牙和酒窝,一看就是很皮实、很刻苦的孩子。
但这不是重点。
之前他对这个姑娘的印象是黑瘦,话少。举止也不会这样活泼,早七更是连普通话说话发音都有些不顺畅。
但这位前世没怎么打过交道的师妹五官俨然还是那个样子。
毕竟是同一个人,他还是认得出来的。
凌放心里很感慨:她这一世,姓尹呀……
也对,前世那个……一想应该是那个黑杂技团的“团长”的姓。
这位小师妹,就是上一世叶飞流在国内跳雪运动圈子里出名的原因——叶飞流从小县城的黑杂技团单枪匹马救出来,培养出来,送进国家队的小姑娘。
或许这就是天意。这一世没有拐卖,没有杂技的经历和底子,没有孤注一掷的叶飞流……凌放曾以为她不再有和跳雪结缘的可能。
没想到,被一户当地小镇人家收养的尹红,自己选择了体校。
本来是因为运动天赋,被GS省队看上了,去试着练体操,结果因为内卷得太厉害没法出头。
尹红正发愁害怕自己没法拿到津贴补贴家用,好运来了。
她凭借强悍的爆发力,和丝毫不恐高的傻大胆表现,在国家扩大招冬季项目运动员的时候,一次成功,被跳台滑雪队的教练们给选上了。
她没有前世被拐卖、虐待留下的心理阴影和各种伤病,现在看来完全是个健康开朗的小女孩。
凌放眨眨眼,很开心。
大家集体认识了一下,准备开始训练前,尹红私下把凌放拉到边上。
“凌放师兄,”她很严肃地抬头看着凌放,“请给你的妈妈、沈擒舟阿姨,转达我的感谢……还有我小时候待的那所孤儿院,很多很多小朋友的感谢!”
她说完很利落地退后半步鞠躬,很郑重。
唔?
凌放抿抿嘴角,目光微微柔和看着这小姑娘,“不用谢,知道你们过的好她就会开心的。”
“当然还有对你的感激,凌放师兄!我听院长说过,代表你妈妈来的两位叔叔阿姨提到,是你在报纸上看到咱孤儿院的事情,然后才和沈擒舟阿姨说,资助我们的!”
……报纸看到……凌放回想。
过去都快十年了,他有些模糊。当时用的是这个借口吧。
也是,他好像是说从报纸上看到了这家孤儿院。
作为一个壳子只有七岁的小朋友,他总不能说前世记得一个命运多舛的小姑娘,还说得出她孤儿院名字嘛!
沈擒舟多年来本来也做慈善,主要都是捐助给孤儿院。但是如果不是凌放刚穿过来的小时候专门提及,也帮助不到尹红她们那边的小孤儿院。
凌放倒也是没想到,这份善缘还有后续。
真好,山水有相逢。凌放默默看着尹红想,打电话的时候就要跟妈妈说,有个她资助过的孤儿进了国家队!
妈妈一定会很开心的。
他没来得及先和沈擒舟说呢,实际上是还没来得及跟尹红告别呢,后续的后续又来了——
投桃报李竟能来的如此之快,快到就在他刚认识这一世尹红的10分钟后。
“凌放师兄,先等等再去训练,还有事情和你说!”尹红朝着边上招手,一位看起来年岁不小,头发花白的儒雅男士走过来。
“王医生。”凌放打招呼,凌放认识他,这位是国家冬季中心心理专家组的组长,B市人民医院的一位主任医师,经常和凌放沟通的那位X省的心理医生赵医生,就很推崇这位组长。
确认凌放对于120大跳台存在PTSD后,跟进诊疗方案的也有这位资深心理医生。身后还跟着他带的博士生兼助理。
凌放有些疑惑,说起来今天不是见新人们吗,王组长为什么一起来?
“凌放,这姑娘,”王组长指指尹红,“她们这一批入队和心理咨询的老师们打过交道,做些初步心理档案。尹红又听她师姐讲了你的情况,然后找心理组的时候提出了一个很有建设性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