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自己拥有这样的人生,所以她的教育理念就是给儿子创造条件,希望孩子能快乐。沈擒舟的亲身体会是,最纯粹的快乐往往不来自于享受,而来自于有追求。
凌放的成长过程里没有父亲,沈擒舟尽力给他爱和安全感,儿子很优秀,只是小学二年级后就仿佛愈发懂事和随性,如同无欲无求,让这当妈妈的反而有点担心。
沈擒舟用热情洋溢的鼓励眼神看着凌放,期待一个答案。
凌放抬眼,其中终于有她想要在儿子眼中看到的某种热望。
那一刻,十岁男孩的眼神锋芒毕露——
“有。”
太好了!沈擒舟连忙问,“是什么?”
“跳台滑雪。”既然说了,就直截了当说清楚。
沈擒舟一瞬间有些意外,又不是纯粹的意外,还夹杂着某种复杂的情绪。
凌放疑惑地看着她——前世和妈妈说的时候,自己怎么啥也没看出来呢,估计是只顾着自己兴奋,太迟钝?
妈妈在想什么?她也不问什么是跳台滑雪?
沈擒舟仿佛有点欣慰,又有点怅然,她极快地平复情绪,让凌放几乎以为自己刚才观察到的是错觉。
“小放,你选这个项目,是有学校的老师或者滑雪场教练启发你的吗?”她问。
没。
凌放有点困惑这个问题。
拿前世来说,他高中喜欢的还是越野滑雪,18岁卡着年龄上限破格进了J省省队,一年后才意外接触到跳台滑雪,直接爱上了那种飞翔的感觉,费了老大劲转项,苦练才出点成绩。
虽然很遗憾在国家队受伤退役,但是凌放确定这一路走过,全都是自己发内心的选择。
他于是回答:“没有,我自己看了比赛,在滑雪场也尝试了滑跃小雪坡,我确实很喜欢——哪怕比街舞、比拍戏、比好多运动都难,我也想做。”
凌放现在考虑走职业道路,也是不想错过青少年出成绩的黄金期,像前世那样留下太多遗憾。
要知道,欧洲跳台滑雪运动员很多是七岁前开始接触跳雪呢,我国这项目难追成绩,也有这个原因。
沈擒舟看了看他坚定神色的稚嫩小脸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既然这样,想做就去做吧!”
“不过……”她迟疑一下轻声问,“是什么培养模式呢,应该要进省体育队的对吗?”
凌放叹了口气,攥攥拳,望天花板:……X省省队跳台滑雪项目运动员一共就没几个人,收人还限制在13-17周岁。
凌放,上个月才满11。
第5章 野生教练
这样看来的话,凌放如果想走职业道路,恐怕又要曲线救国先练别的,等进了体系再转项——对下了决心的凌放来说,浪费时间。
“啊这、那怎么办?”
沈擒舟一听有些担心。这项运动在国内基础薄弱,X省的发展还不如东三省,可是毕竟进省队就是成系统训练和参赛,虽然家有财力支持凌放请私教,但按凌放说的,这项运动顶尖从业人员本来就少,靠谱的很难请。
孩子要做运动员,她希望走正规可靠的途径。
“会有办法的。”凌放从天花板上拉回视线,看着沈擒舟,笃定地说。
酷哥不能说没办法!
根据凌放的印象,目前的X省省队在年底选拔,滑雪大项总体要求年龄和全国大部分省份一致,13-17周岁。
他才11岁——但是国内目前跳台滑雪项目格外缺人,凌放前世就是突破省队的年龄上限,18岁进的省队。
这一世,凌放想:大不了……再突破一回年龄下限?
他有必要尽快走上专业道路,进入省队,走向国家队。因为如果不进省队,他在国内连90米标准跳台都摸不到!
X省90年代承办过亚冬会,在滑雪场地方面比大部分省市强,不过还是没有比赛级标准90米跳台,国内目前只有J省北大壶和HL省亚布力体育场有的。
人家都不对大众开放,每年冬天各省省队轮训都要看天气排队……
凌放也不知道今年年底能不能被破格录取进X省省队,但进省队越早越好。他决定,必须争取参加年底选拔!
凌放前世耽误太久,等他正式从越野滑雪转跳台滑雪,都过19了,这但凡换个苗子多的项目,都没教练乐意从头教他!就是因为项目缺人到一定程度,他这年轻人一腔热爱、核心力量强悍、身体底子好,才被国家队看中的。
也因此,对于正规跳台滑雪运动员的青少年期要怎么培训,凌放不太清楚。
他知道,市、省体校都没这个项目,前世也只看过省队和国家队教练们培训他师弟们——而且说出去很多人都会觉得意外:在跳台滑雪国家队,有意愿转K120大跳台的、他潜力最佳的俩师弟,甚至都是2018年后转项选拔的国家田径队运动员!
可见国内跳台滑雪人才青黄不接到什么地步……
这都是以后才需要考虑的。凌放现在只在心里计划当前——他也不是非得现在立刻开始跳K90米、甚至考虑K120米大跳台,毕竟目前年纪还小,可以循序渐进。
不过如果要独立训练一年甚至两年,那确实需要专业教练指导。如果他不想错过童子功,十岁左右正是一寸光阴一寸金,找个靠谱教练迫在眉睫。
跳台滑雪运动项目小众,国内教练员基本都在体制内工作,国外的也大部分就职于跳雪俱乐部。在国内,如果不是自家亲戚,实在很难找靠谱的私人指导。而如果出国找跳雪俱乐部,且不说人家那些能排上正规场地的顶级俱乐部也基本都面向本国青少年,就说体系不同,他一旦出去,以后想拿代表国家参加世青锦、冬青奥的名额,有诸多不便。
如果不经过青少年组的世界级别赛事历练,争取多跳几块各国名台,那他这几年又浪费掉了——整个就是死循环。
幸好,得益于前世的信息量,凌放很快就对自己的教练人选有了想法。
******
二月,X省将军山滑雪场。
这会儿是旺季,各级别雪道上的滑雪爱好者不少,初级道还有不少游客开心地体验着第一次滑雪的乐趣——诶嘿,哪怕摔个大马趴啃一嘴雪,也是冰爽的初体验!
有对第一次来体验的情侣实在是玩累了,去到半山腰休息区坐着吃东西聊天,结果就瞅见个小孩儿径直路过,他扛着一对相当相当长的大雪板,带着茶色护目镜,装备齐全、脚步稳健、目不斜视,着实挺酷的。
情侣中的男生看出他要走的方向,热心地跟这孩子说:“小朋友,那边是高级雪道,16岁以下是不能去的!”
滑雪目前还没有统一的权威资质认证,能滑什么雪道基本是个人判断,加上滑雪场的基本安全要求。
扛着超长雪板的小孩,正是来将军山找机会给自己找跳雪教练的凌放。他听到这句话,礼貌地把护目风镜挪上去,露出眼睛回答,“谢谢,我知道的,我不是去雪道。”
而且他已经顺便考过这家滑雪场自己办的资质评定,按理说是可以在无家长陪护状态下去高级雪道的。
只不过他今天不是来滑雪,而是来蹲人的。
“哇,”情侣中那位姑娘看着他的眼睛愣了一下,“凌……凌放?!”
“啊?”她男朋友反应慢半拍,然后才说,“哦就是H省台春晚那个?你的新晋宝贝鹅、”——末尾的“鹅子”两个字被他女朋友暗地狠掐一把大腿,堪堪咽了回去。
“……凌放,我们宿舍四个人都特喜欢你。”第一次看到电视上的人呢,那姑娘有点激动,但是因为在公众场合,凌放还是小朋友,她压抑住兴奋,小声地说。
凌放眨了下眼,回以一个简单的点头,“嗯,是我,谢谢你们。”
姑娘赶忙摆手,“没有没有,啊凌放你这是私人来玩儿吧?打扰了打扰了,注意安全,再、再见啦!”
“再见。”凌放道别后带好风镜,沉稳地点头,转身。
“哇天呐天呐真的好可爱啊……”他一转身迈步,姑娘就凑在男朋友耳边含糊地嘀嘀咕咕。
凌放耳朵灵,还是听见了。果然还是没适应粉丝们的滤镜啊……他觉得自己耳朵尖有点发热,内心很无语:真的不懂他这么冷淡的酷哥,到底是哪里可爱了啊!
凌放扛着跳台滑雪的专用雪板,绕过常规雪道区域,前往滑雪场中没什么人关注的一处露天小场地——那里有一处15米小跳台,可以训练使用。
这个尺寸和高度的跳台,在欧美主要是用于青少年儿童的体验,但是目前他只有这个训练和展示的条件。
凌放和看守场地的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然后自己扛着雪板爬台阶上跳台,娴熟地固定好雪鞋雪板,小小的身体两步跨上滑道、反手握横杆。
凌放也是前一天刚通过沈擒舟,和滑雪场这边达成一致,能在空闲时间使用省队的训练小跳台的,这是他这一世的第一次跳跃——不过这跳台离地才15米,对于做过职业跳雪运动员、最高跳过Hill Size142米大跳台的凌放来说,实在是稀松平常,他连心理建设和缓口气都不用,稍向前倾,一松手,就冲了下去。
前世千百次助滑起跳的经验掌控着他的身体,凌放屈膝弯腰形成漂亮的流线型,踏着雪板冲向台端,大于30度的坡度和冰铺滑道减阻效果很好,他加速冲到台端、起跳,舒展身体——运动抛物线的纵向落差11米,他身姿舒展,两臂贴体,雪板在腾空过程中顺利打开成V形,越过十几米的距离,落地,
双雪板同时而轻盈地在向前运动的过程中与着陆坡迅速贴合上,轻盈到如同一片雪花落地,几乎悄无声息。
凌放用了标准的泰勒马克式弓箭步稳定着陆,向前惯性滑行了几米,一个停止转折动作,利索地结束。
15米而已,他自己实在是没什么感觉,只觉得在空中时间太短了,这么一小段,连过瘾都谈不上!
凌放心里无声叹气,外人看来,这个孩子愈发地垮着个小脸儿,酷酷冷冷的样子,很是淡定。
那位工作人员已经看得惊住了。15米跳台,敢跳的孩子还是有,不过能说一上去就撒手,毫无压力、做得这么完美轻松的可少见了!落地也好稳!
他知道凌放不是省队的孩子,而且是私人训练,于是赶紧问:“小朋友,你这是以前跳过的吧?”
凌放已经脱下了雪板,扛着走到场地边,等着继续爬台阶,闻言转头回答:“没,第一次跳。”
哇!工作人员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立马回身对着场边小屋的屋门口喊了一句:“老叶,你看见没?这小孩好厉害!”
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个和他一块儿默默看凌放第一次跳15米台的高大男人,男人依着门框站姿挺随意,穿着件看不太出底色的旧外套,手里还握着瓶X省驰名的大乌苏啤酒。
凌放于是摘下护目镜,清冷乌黑的眼睛看过去,心里还是挺开心的,他在心里比了个V字:守株待兔计划,成功。
他也没想到第一次过来就遇见了最想找的人,今天还挺走运!
高大落拓的男人远远地和这个陌生男孩对视,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小孩子那双眼睛,乌黑清冷却很有神,整个人像只幼猫,远远地舔着爪子,矜持地观察人类。
“啧,怎么突然想起了某个家伙……”男人移开视线,低头灌了一大口啤酒,小声自言自语。
回忆过去的次数多了,可能说明自己老咯——现年不过36岁的男人微醺着,内心感叹。
感叹完,他一愣,下意识从斜倚门的动作站直,酒瓶也从嘴边拿开一点。
那陌生小孩没去爬跳台,而是走来小屋前。这孩子还真和猫儿似的,没啥动静,就这样安安静静保持距离,仰脸看他。
第6章 叶飞流
凌放很耐心地等待对方注意到了自己,才礼貌而严谨地开口询问:
“叶教练您好,我是凌放,今年11岁,想正式练跳雪。可以请您指导我一段时间吗?”
这个看上去闲得百无聊赖的落魄男人,正是X省跳台滑雪队在编的三位教练之一、曾被征召进国家跳台滑雪队的前职业运动员,叶飞流。
“你认识我?”发型不羁的高大男人一脸意外,低头看着这个他确定自己没见过的小少年。
叶飞流人高马大,俯身和凌放对视的动作看似随意,其实还是控制了一下距离——他刚灌下去大半瓶夺命大乌苏,怕酒味熏着小孩子。
“我知道您。”凌放笃定地看着他点头。
实际上,他是前世知道这位X省跳雪省队传奇教练。
这个运动圈子相对小,国际上的一线运动员和教练基本互相都认识,就更不必提国内了。
不过,叶飞流在国内的跳雪运动从业人士里成为非常知名的人物,倒不是因为带的运动员成绩多么突出。
这项运动,本来就是我国的弱势项目,国家女子跳雪队成绩最好的几个姑娘都是J省省队出身,到凌放上辈子结束,也还没有能稳进跳雪世界杯分站决赛的。
男子那边,尤其男子大跳台项目就更惨,前世几乎可以说,就他一根独苗。
而X省省队在国内还打不过J省呢!国内跳雪,是J省通化最先起步,差距越拉越大。往往一届全运会下来,男子标准台、男子大跳台、女子标准台冠军全都是J省省队的运动员。说出来外人可能惊讶,J省制霸这个项目的国内赛十几年!全运会跳雪项目的四人团体赛更是每次就那么三四支队伍参加——J省一队、J省二队、J省通化队,基本包揽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