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是晚上，天色彻底地黑了下去，基地里的一个地方格外的亮，各种灯光都在亮着，看上去一片忙碌。
　　他看到了应该是一组的拍摄场地。
　　这里还在拍摄，有人站在灯光之下，其他人坐在一边看剧本或者喝口水，化妆师还在给对方补着妆。
　　剧组最常见的依旧是摄像机打光板。
　　视线的中心的人年纪意外的不大，看起来应该只是二十刚出头，也或许没有，脸上还带着青涩，却要演出在社会摸爬打滚的麻木和痛苦。
　　看得出来他有天赋，并且还很努力，看上去也还像那个样子。
　　但的确差了些味道。
　　宋云回看得出来，导演也看得出来，一场结束之后对着摄影机看了又看，之后还是摇摇头。
　　意思是这次还是不行。
　　即使脸上带着妆容，小演员的脸色仍然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变白了些。
　　导演从摄像机之后探出头来，说：“还能再来一次吗？”
　　那个演员点头。
　　现在已经完全入冬，其他人身上都穿着棉服毛衣羽绒服，但是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破旧的衣服。
　　宋云回看得出他的动作有些僵硬。
　　灯光和摄影机重新就位，这一场从头到尾再拍了一次。
　　结果依旧是没有过。
　　气氛低迷，摄影师和打光师都没有说话，沉默着重新调，演员站在那里，应该是助理的人上前给他披了件外衣。
　　导演还在看摄影机的画面。
　　宋云回看不到他的脸色，但是看其他人的表情，应该不会算是太好。
　　导演把演员叫下来讲戏，站在一边一样看着的杨和原本是看着他们两人，后来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刚好看到站在远处的宋云回。
　　宋云回转身走了。
　　他们到了下班的点，隔壁剧组也。是，一行人一起浩浩荡荡的出来，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显眼。
　　宋云回避开了他们，原本想要四处走走，但是想起了秦书今天中午特意打电话来提醒他记得吃饭，心中莫名心虚，最后还是脚尖一转，走进了一个大排档。
　　晚上的街上已经寥落，但是大排档里的人多，很热闹。
　　他今天晚上胃口算不上好，最后只点了一份炒饭，之后就坐在店里的一个角落。
　　这一份炒饭对他今天的工资来说是一份不小的支出。
　　点完菜后他没有看手机，而是随意而又挺直地坐着，眼睛看过大排档里的各色客人，之后又垂下眼。
　　今天算是有一点进展，但不多。
　　他感觉自己还是差了什么东西。
　　但是具体是差了什么，又说不上来。
　　他坐在位置上思索着，余光却被什么东西占满。
　　他抬头，看到一个男生站在桌边，看上去有些小心翼翼，问他：
　　“可以一起拼个桌吗？”
　　店里进人很快，但走人又很慢，大部分的人边吃边聊，聊完还一起喝酒。
　　他这里是唯一还有空座位的桌。
　　宋云回点头。
　　男生有些腼腆地笑了下，在他对面坐下，很明显不适应这里的气氛。
　　是刚才在剧组里看到的那个演员。
　　他笑起来很腼腆，人也看上去很腼腆，坐下来后就不再说话，只是眼圈越来越红。
　　坐对面的宋云回：“……”
　　就坐在对面，想装作没有看到都不行。
　　秉持着人道主义精神，他问：“是发生了什么吗？”
　　话一出口，看到对方的反应，他瞬间意识到了这话就不该问的。
　　对面的男生这次不仅是眼眶，连带着眼睛和鼻子都有些红了。
　　宋云回移开视线，原本是想要他冷静了下来，结果对方安静了一会儿，开始慢慢地跟他说话。
　　他说他还在上大学，结果被挖来拍电影，之前一直挺顺利，结果今天一场戏卡了十几次，导演最后放他出来吃个饭，吃完还得回去继续拍。
　　他家境不差，但是偏偏演的是一个社会最底层的人，尽管已经很努力，但是还是达不到导演的要求。
　　他现在还没想好之后回去该怎么面对导演。
　　让一个不算外向的人来演电影确实有点强人所难，但对于有天赋的人来说，无论本来性格如何，都能完美地融入角色。
　　第一次遇到挫折却又不知道怎么解决，对于这个年纪的人来说确实影响很大，除了茫然不知所措，其余并不能想到什么方法。
　　“你不能融入角色或许是因为你没有转换自己的观念和角色保持同步。”
　　没有想到会收到除了“真惨”之外的回答，男生有些愣愣地抬头。
　　对面的人像是闲聊一样说，如果以他的视角来看角色的境况，那是他无法想象的悲惨境地，是完全让他绝望的地步。但是从角色来看，他一直都处在社会底层，他没有见过上层的光鲜亮丽，周围也是如此，他活得辛苦麻木，但不会是纯然的绝望。
　　“他觉得他的生活就该这样。”
　　耳边是清透平稳的声音，男生抬起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对方温和平淡的眼。
　　他好像在看自己。
　　又好像什么东西也入不了他的眼。
　　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只这样看着，能够很轻易地让人放松下来。
　　“508号，一份炒饭打包好了！”
　　一份炒饭打包并不算复杂，大堂里传来前台的声音，宋云回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号码牌，之后起身准备离开，动作利落干净。


第32章 喵喵喵！
　　宋云回最后带着炒饭回到了宾馆。
　　宾馆是剧组包的, 有几个空房间，可以直接住进去。
　　把炒饭放在桌上，他一边拿出筷子, 一边掏出手机。
　　叶敏在十几分钟之前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问他现在吃饭了没有。
　　她应该是已经从秦书那里得到消息, 没有问他去了哪儿，在做什么。
　　宋云回说正在吃。
　　之后一个视频电话就打了过来。
　　他接通, 调整好摄像头, 之后把手机靠在桌上。
　　叶敏的脸出现在了手机屏幕里，她的后面还可以看到客厅里放着的小恐龙。
　　对方脸上带着笑意, 和平时闲聊一样问他：“在吃什么呢？”
　　宋云回咽下嘴里的饭, 说：“吃的炒饭，还不错。”
　　他问：“秦书还没回来吗？”
　　叶敏摆手，说：“他今天回来的晚得很, 估计等不到他了。”
　　宋云回点头。
　　叶敏好像很喜欢聊天, 和他说了今天发生了什么, 都是一些很平常的小事, 之后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宋云回说这两天就回来。
　　他心里有分寸，这次去剧组已经算是不情之请, 他没名没分不适合待在剧组里, 无论有没有收获, 待一两天就该自动离开。
　　叶敏好像有些遗憾。
　　她之后说他们有事, 再过几天就要飞国外, 再回来的时候应该就是春节了。
　　宋云回愣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是因为听到“春节”这两个陌生的字眼还是其他，心里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觉。
　　他不能剖析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他最后只问：“叶姨你们什么时候走？”
　　视频背景出现秦建远喝水的身影, 叶敏转头对他说让他也给自己带一杯, 之后又转过头来, 垂着眼对他说：
　　“给橙子过完生日过一天就走。姨姨到时候就要离开了，好舍不得云崽。”
　　她很擅长直接表达自己的情感，保养得很好的脸皱成一团，看上去确实不舍。
　　——后天就是橙子生日。宋云回还记得叶敏之前和他讲起橙子生日计划的时候的开心劲。
　　……舍不得吗？
　　他短暂地思考了一下。
　　叶敏问他：“那到时候姨姨走了，云崽舍不舍姨姨呀？”
　　她的表情从愁苦到笑开，变化也就一瞬间，之后就开始笑眯眯逗宋云回玩玩，想看看对方的反应。
　　像逗小孩一样，但态度并不让人感到厌烦。
　　但是没想到对方眉目敛下来，很认真地回了一句：“舍不得。”
　　并不是为了哄人开心而敷衍迎合的一句，他更像是经过了仔细的思考，通过自己的考虑得出一个肯定的判断。
　　叶敏脸上的笑意顿了一瞬，连后面拿着杯子走来的秦建远的动作都滞凝了一下。
　　叶敏声音突然轻了很多，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一般问：“那舍得你秦叔叔吗？”
　　宋云回说“舍不得”。
　　同样是很认真的一句。
　　叶敏的表情变化，脸上笑意加深，眼睛里却像是多了什么其他的情绪，宋云回目前没有看懂。
　　笑着笑着就捂住脸，叶敏转头对秦建远说：“老秦我们别走了！”
　　国外的事情很重要，不走不行，但她是真的想要留下来，就想过一把嘴瘾。
　　秦建远过来拍拍她的肩。
　　“今早你走的时候我们还没醒，要是醒了就好了。”
　　醒了还可以送送他，告诉他在外边不需要什么都委屈自己——即使这就只是一次一两天的短暂的外出。
　　叶敏转而开始给他开安全小课堂，说，
　　“你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要注意安全，受了委屈也不要憋着，有什么事情就给姨姨说，姨姨帮你讨公道。”
　　宋云回只有点头，一直点头，不敢提出丝毫异议。
　　可能是因为刚吃了两口炒饭，身体慢慢温暖起来。
　　一切都像是落到实处。
　　房间里不再安静。
　　宋云回能够听到手机对面传来的声音，能够听到门外路过的人的抱怨声，还有更远处路上的人的叫嚷声，隔壁楼栋里传来的婴儿的啼哭声。
　　世界都清晰了起来。
　　叶敏再和他聊了一会儿天，之后说让他早点睡，轻巧巧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宋云回再吃了两口饭，之后就拿起手机出了房间。
　　一边走一边戴上口罩，他眼睛看向周围，没有去剧组，而是转了个方向，走向另一边的巷子。
　　这个巷子是他随意选的。
　　这个县里最不缺的就是这种巷子，像是心脏的脉络一般，连接了所有地方。
　　巷子里还亮着灯，是昏黄色的，中间挤挤挨挨地挤了几家杂货店，两家关了，还剩一家开着。
　　杂货铺的旁边还有一间四四方方的，看着很简陋的房屋。
　　房间里有两个座位，正对着位置的墙上挂了两面镜子，镜子看上去已经很有年头，但是擦得很干净，老旧的桌子桌面也收拾得很整洁。
　　桌面上放了梳子，还有推头和剪刀。
　　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坐在房屋前，沉默地洗着盆里的菜叶。
　　要是没有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一个理发店。
　　抬脚继续朝前，宋云回终于看到了这个屋子的全貌。
　　原来这个房间里不仅有木桌和镜子，在最靠里面的墙边还有燃气灶和锅，加上一些调料。
　　像是一个简易的厨房。
　　巷子里有其他人经过，面前每经过一个人，老人就会抬头看一眼。
　　只是很遗憾，这些人都不是他的客人。
　　没有多少人在大晚上剪头发，并且新潮的理发店越来越多，已经很少有人来这种店了。
　　但是很意外的，老人还是等到了他的一个客人。
　　站在某玄的角度上来说，晚上剪头发不太好，但是都已经在这个店里剪头，已经不需要考虑这些事情了。
　　走进店里的是一个男人，在冬天的夜里也只穿着一件衣服，外套搭在手上，灯光映亮了对方身上的汗水。
　　他进去后往下一坐，老人放下手里的菜站起来甩甩水，在对方身后站好。
　　两人聊了两句，隔得远，宋云回并不能听到他们到底是说了什么，只能看到坐在位子上的男人掀起沉重的眼皮，之后笑了下，笑得开怀。
　　他们之间有一种外人无法介入的一种独有的感觉在。
　　宋云回止住了准备上前的脚步，在店一侧站了一会儿，之后又离开。
　　六点的时候是一波下班的时间，晚上八九点又是另一批人下班的时间。
　　顺着人潮走，他看到了拉着孩子的手在屋前等着丈夫的女人，相携回家的穿着一样厂服的夫妻。
　　在普通的县城里，每天都有这样的场景在上演。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微小的动静却被轻易捕捉，宋云回拿出手机，之后接通。
　　“歪，秦小书。”
　　他略微低下头笑了下，无声无息地融入人群，成了众多普通人中的一个。
　　***
　　第二天一早起床，宋云回照样戴上面巾出门。
　　这个地方的黄沙像是扬不尽一样。
　　两个基地都开工早，他昨天向其他人打听了上班时间，提前到场。
　　他到得算早，但是场上已经有了人。
　　他们像是刚起床一样，在寒风中抖了抖，之后开始把昨晚收好的东西再次架出。
　　马刚也在其中。
　　宋云回上前说了句“早上好”，之后就问：“有我什么能帮上忙的吗？”
　　马刚看了一眼他，有些惊讶，“这么早。”
　　他觉得对方这么早应该起不来，于是没跟他说上班时间。
　　没想到对方自己准时到了。
　　对方站在那，眼神平静，自带一股认真的感觉。
　　马刚犹豫了一下，之后试探着问：
　　“可以帮忙清点一下吗？”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不费体力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