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盖打开，宋云回手指碰上黑白琴键，垂眼看着钢琴，蓦地笑了。
　　跟平时的笑不一样，他笑得浅，但是对上视线的时候，能够明显感受到他的笑意。
　　这种情感比任何一次都要来得真实。
　　秦书问他：“喜欢吗？”
　　宋云回点头。
　　要是不想要，他也不会为了这台钢琴去攒钱。
　　知道钢琴被人买走时他没有感到遗憾失落，但是现在的心情却是真实的。
　　他很高兴。
　　不需要由来，更不单纯是因为这台钢琴。
　　高兴的宋大师决定当场弹奏《橙子之歌》。
　　秦书荣升摄影师，手机就是他的摄影机。
　　宋云回坐在凳子上，橙子在他腿上揣手手眯起眼睛。
　　除开《橙子之歌》这个随意的名字，无论是客观还是主观来说，《橙子之歌》的钢琴版其实很好听。
　　编曲和钢琴像是印在了宋云回的骨子里，无论是否醉得走不动路，他都能够优秀地完成，不给其一任何一样留下污点。
　　他的手原本是冰冷的，但是进入屋子里后已经开始逐渐变暖，不至于冻得动作迟滞。
　　他的手指很长，原本被冻得发红，现在又变成了正常的颜色，在黑白琴键之中十分显眼。
　　虽然没有用过这台钢琴，但他用起来却格外的流畅。
　　没有其他的原因，单纯用得久。
　　许文惠送给他的钢琴和这台一模一样，他从小到大，用的全是那台钢琴。
　　钢琴当时制造的时候就数量少，在之前已经全面停产，在市面上流通的更少。
　　没想到最后买走它的是秦书。
　　《橙子之歌》弹完，宋云回走到秦书旁边够过头看手机，看摄影师的成片。
　　摄影师这个角度和平时摄影机平拍细微的差别。
　　说不上是哪里有差别，总之就是看着更舒服，像是自带追光，自己一直在视线中心。
　　宋云回沉心思考，稍作犹豫，之后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
　　“大师视角。”
　　秦书轻轻叹了口气，“嗯”了声。
　　宋云回扒拉着他的肩膀，在他脖颈边浅浅呼吸，问他：“大师，这个视频什么时候发呀？”
　　大师的身体略微僵硬。
　　秦书转过头，视线扫过对方纤长睫毛和眼尾，沉声说：“现在不行，还需要再剪一下。”
　　要是今晚发了，这段视频流到了网上，宋云回未来这一个月估计都不会出门。
　　宋云回遗憾叹气，揉揉小猫脑袋。
　　秦书看了一眼他耷拉着的眼睛。
　　对方很明显是在兴头上，但也带着很明显的困意，眼底青黑，看上去严重睡眠不足。
　　“我去煮汤，”秦书低头说，“你可以和橙子在沙发上玩一会儿吗？”
　　宋云回很贴心，把头一点，“好。”
　　他低头揉橙子白手套，低声说：“乖儿子我们去客厅玩。”
　　橙子喵喵叫。
　　把一人一猫安全护送到了沙发上，秦书挽起衣袖，终于能够煮醒酒汤。
　　开放式的厨房，站在厨房里就可以看到客厅的全貌，他时不时往那边看一眼。
　　客厅里原本还有猫叫和说话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等他把汤舀出准备稍微放凉的时候，客厅已经彻底没了声音。
　　他把手擦干，轻声靠近沙发，之后把窝在宋云回臂弯里的橙子抱起来放进猫窝。
　　橙子砸吧了两声，最后还是没醒。
　　热空调还开着，宋云回身上的衣服也没脱，暖得脸有些发红，看上去睡得不太好。
　　把稍微放凉的醒酒汤端到客厅桌上放下，秦书弯腰轻轻拍了拍宋云回。
　　对方眼睛没睁开，但睫毛颤了又颤，应该是已经醒了。
　　秦书耐心地把他扶起来，拿过醒酒汤放在他嘴边，说：“把醒酒汤喝了，不然明天起来头痛。”
　　宋云回抗拒，但是意外的听话，眼睛睁开一条缝，略有些痛苦地喝下醒酒汤。
　　他喝完就咸鱼倒。
　　秦书任劳任怨地再次挽起衣袖，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宋云回睡得死沉，完全没有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忙碌了一晚的秦师傅从二楼走下，看了眼还放着两瓶草莓牛奶的客厅桌面和桌下的橙子喝水专用盆，眉眼放缓。
　　夜深，收拾厨房的声音微小。
　　***
　　“……”
　　天边远处的太阳从地平线上跃出，照过高楼和缓坡，透过窗户照进室内。
　　白色被子鼓起一个包。
　　之后鼓包动了动，钻出一个黑色的头来。
　　宋云回有些困难地睁开眼睛。
　　甫一睁眼，满室的阳光瞬间占满视线。
　　一回生二回熟。
　　看到熟悉的天花板，宋云回瞬间意识到了现在是在哪里。
　　脑海中零星的记忆开始出现，他躺在床上，开始进行事件回溯。
　　他昨天陪陈晨去喝酒，然后遇到了白林桦？
　　也许是他，记不太清了。
　　越是后面的记忆越是清晰。
　　短短几秒钟的记忆，宋云回却要花十几分钟的时间来进行自我冷却。
　　他缓缓闭眼。
　　世界你好，世界再见。
　　但他注定不能跟这个世界说再见。
　　门外有轻轻的敲门声，宋云回坐起来，之后下床开门。
　　秦书站在门外，身上围裙还没取下，低头问他：“还要再睡一会儿吗？”
　　他的态度很自然，自然得像是完全忘记了昨晚的事。
　　他很贴心，但宋云回自己记得。
　　他抬起一双麻木死鱼眼，之后又实在不忍心看对方，只能移开目光，说：“不睡了。”
　　“今早养胃，喝粥。”
　　秦书说，“那你先洗漱，我去把粥盛出来冷一下。”
　　看见宋云回点头，他正准备走，视线一转，却看到了对方光着踩在地上的脚。
　　“光脚踩地上对身体不好，拖鞋就在床边，一定要记得穿上。”
　　宋云回小鸡啄米式点头，马上走到床边穿上拖鞋。
　　拖鞋是他喜欢的样子，他并不排斥，只是在家里已经养成了习惯。
　　没人告诉他这样不对，他也就习惯这样。
　　秦书离开，宋云回回到床边穿上外套，之后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窗纱。
　　一瞬间，阳光更甚。
　　这个房间不仅采光好，窗外的风景也好。
　　从这里看出去，可以看到远山和城市，近处可以看到小区里的小公园和院子里的小花园。
　　这应该是这栋房子最好的房间，结果是一间客房。
　　宋云回不懂，不懂就问。
　　洗漱完一起坐在饭桌上吃饭的时候他就提出了这个问题。
　　秦书说：“给你留的。”
　　宋云回睁眼，惊讶道：“秦小书你好会！”
　　他没信。
　　秦书稍稍笑了下，没有多说。
　　橙子慢悠悠晃悠着大尾巴过来蹭宋云回腿。
　　宋云回抱起橙子，脱口而出：
　　“好大儿。”
　　这句话一出，他自己先愣住了。
　　他顿时陷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中。
　　大概这世上定然没有比他更会自爆的人了罢。
　　秦书侧过头，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下。
　　他这一笑，两人强行装出的平静再也不再。
　　宋云回耳朵瞬间充血，只恨不得以头抢地。
　　话题已经到了这个地方，完全无法再次逆转。
　　秦书适时说：“以后还是少喝点酒。”
　　他补充道，“昨天你回来后，我已经和你朋友说了你安全到家，不用担心。”
　　宋云回痛苦捂脸，“再也不喝了。”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酒量这么差。
　　明明看别人那么能喝，酒一瓶一瓶地喝没有丝毫问题，到了自己却一杯倒。
　　“想喝可以适量喝。”
　　迎着宋云回的视线，秦书说，“想喝了来找我就好。”
　　宋云回这种酒量不适合去酒吧，他也不放心这些场所的人，想来想去，还是就在家里最好。
　　宋云回揉了揉腿上的猫猫。
　　一顿早饭吃完，一起洗完碗后，宋云回抱着秦书的手机怀着一种极度羞耻的心情看昨晚的视频。
　　画面上的自己很憨，极度的憨。
　　但是曲子还怪好听的。
　　一段视频看完，宋云回默默选择把视频发送给自己，转头看向坐在一边的秦书，说：“昨天的钢琴……”
　　秦书还是那句话：“乔迁礼。”
　　两人视线对上，宋云回浅色瞳孔略微移动，之后眼睛一眯，说：
　　“那谢谢了。”
　　他的眸子清亮，像是一泓光，很轻易地就划进人心里。
　　秦书手指微动。
　　宋云回曾经和他说过，长得越冷的人笑起来越好看。
　　他不认为这是歪理邪说，并且深以为然。
　　喜获钢琴×1，不需要有大支出，宋云回已经转而开始思考存卡里的那些钱该怎么办。
　　他的消费欲说不上高，平时多半是买一些必备食品，偶尔买衣服和一些工作需要的东西，对于其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
　　他思维发散，之后说：“要不给我儿子修个超大猫窝吧，当猫也要当个王子猫。”
　　在猫窝玩玩具的橙子：？
　　秦书喝了口水，水杯在手上慢慢转了一圈，之后建议说：“不然装修一下你的房子。”
　　宋云回顺着他的建议想。
　　好像是这样，他的房子确实太简陋了些，顶多只能算得上装了水电气和网线，厨房勉强能用，再细节的，全都没有。
　　宋云回越想越觉得可行。
　　把两个房间打通了做成一个的录音室已经装修完成，里面空间大，他晚上就可以在那里睡一下，不碍事。
　　仔细想了一下楼上柜子里的东西，宋云回说：“那我到时候可以把柜子搬到楼下，然后……”
　　秦书稍稍坐直，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变化，说：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直接住我这里来。”
　　他一条条清晰列着，“装修的时候灰尘大，刷的漆的味道也对人体不好。这边离你很近，到时候可以直接看进度。”
　　他说，“还有橙子陪你玩。”
　　他说的每一条都狠狠戳中了宋云回的心。
　　秦书最后说，“这两天天气好，可以找人给房子大扫除，之后把必要的家具搬过来。如果过两天电影首映式，我不在家帮不上忙。”
　　宋云回惊讶：“这么快的吗？”
　　他猜得到秦书是个实战派，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实战。
　　快得他有点猝不及防。
　　秦书问他：“想快点规划一下房子装修成什么样子吗？”
　　宋云回严肃脸：“想的。”
　　两人于是成功达成一致。
　　秦书说他正好有认识的家政和搬家公司，两人一起商量着，当即联系好了时间。
　　最后一个电话挂断，宋云回还在兴致勃勃地找着装修计划，秦书起身，说去一下洗手间。
　　“哗啦——”
　　冰冷水花扑在脸上，秦书撑着洗漱台，抬眼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喵！”
　　门没有关紧，一个橙黄色的毛茸茸从门缝里挤进来，对他叫了一声。
　　秦书蹲下来，摸了摸橙子下巴，对方发出小小的呼噜声，眯起眼睛。
　　秦书垂眼，哑声说：
　　“我真的很贪心。”
　　小猫咪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进来巡视一下自己的领地，之后又迈着毛茸茸的爪子离开了。
　　——
　　冷静好之后，秦书重新回到了客厅。
　　宋云回还在看他的装修计划，秦书刚坐下，他手中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是一个未知号码。
　　秦书看了一眼，说：“昨天这个号码打过电话，我接的。”
　　“他说他叫钟许。”
　　宋云回撑着下巴直接挂断，拉黑的动作格外流畅。
　　秦书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装修大计还需从长计议，宋云回再和橙子玩了一会儿，之后就回了家。
　　他仔细想了下，发现成环的项目完成后最近就空闲下来了，刚好就可以用来装修。
　　他觉得他不该让自己闲下来。
　　总要找点事做。
　　在屋里转了一圈，宋云回发现他住进来不算太久，也没有太多私人物品，很好收拾处理。
　　这是他第一次正视自己买的房子。
　　这是他自己的房子。
　　没有暗里打量人的佣人，没有太多的规矩，也没有虚情假意的问候。
　　好像一个人也就那样。
　　去到二楼，一边给电脑开机，宋云回一边看着手机。
　　白林桦给他发了微信，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回了句【很好】，再说了句感谢。
　　回完消息，他抬头望天。
　　他记得，他大概约莫是给白林桦说过他住的地方离b市很远。
　　前脚拒绝见面，后脚酒吧激.情面基。
　　他正研究着天花板的灰度，手机又抖了几下。
　　还是白林桦。
　　【金曲奖选拔已经结束，今天出了结果，组委会应该再过不久就会和你联系】
　　【到时候颁奖典礼你会去吗？】
　　白林桦还说了个歌名，电脑开机，宋云回一边打字一边在网上搜索着。
　　是他一年前写的歌，没想到今年被翻出来给个奖。
　　他编辑消息，点击发送：
　　【有事去不了了】
　　对面好像也预料到了这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