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所有人都露出心悦诚服的表情,那两个不爽楚夭寻的嘉宾也蔫头耷脑的不吭声了。其中一个人实在无话可说,小声咕哝道:
“再怎么样,TRUE ME都没守住历来的规矩。号称最讲究传统和秩序的品牌,竟然破例让从没合作过的新人参加品香会,这让其他调香师怎么想。”
这话倒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TRUE ME对楚夭寻,实在双标过甚。
所以,楚夭寻就算靠实力在品香会上有了最出色的表现,日后职业生涯每每被人提起此事,总难免被酸一句TRUE ME对他是明目张胆的偏爱。
这时,李万森的助理来了。
虽然品牌每年都会举办品香会,他也连着做了几年的活动,但今年的似乎有些特殊,他领导格外重视,特意让他来现场看一圈,有任何问题都要及时向上汇报。
然后,不偏不倚的,那个嘉宾嘀咕的话就被他听到了。
身为拥有灵活应变能力和危机公关意识的打工人,助理不假思索,立刻道:“谁说楚老师跟TRUE ME没合作过?”
众人:“?”
楚夭寻:……不好意思我怎么不知道?
“想必大家都有看过TRUE ME最近上线的一则新品预告吧?”助理道,“以橙花香为主题的那款。”
众人点头,这怎么会不知道?这款神秘的新品,TRUE ME可是不遗余力地投了很多渠道去推广,预热的声势造得十分浩大。
“反正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我就跟大家提前剧透一下。这款橙花香水的创作者,正是楚老师。楚老师和我们TRUE ME,早在品香会之前就有过合作了。”
怪不得,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却并不十分惊讶。
倒是楚夭寻,脸色微微改变。
*
品香会结束前,还有一场盛大的晚宴。
这场晚宴是显示尊贵地位的重要场合,嘉宾们都非常重视,他们会带上一个执事或管家之类的人在身边,用餐时随侍在侧。
这时候,谁的执事更彬彬得体,谁的管家更仪表出众,往往又每个人成了暗中较劲儿的核心。
所有人身边都有人,只有楚夭寻孤零零的一个,格外扎眼。
他眼睛看不见,根本应付不来面前这些繁琐的餐具。什么主菜刀叉、甜品刀叉、羊排刀、黄油刀等等,复杂程度堪比外科医生的手术台。
当其他人正优雅轻松地享用着美食,他只是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两只手放在腿上,半低着头,也不知是感到为难,还是在想些别的什么。
不过,很快就有个男人进入了宴会厅。
是李万森。
他的出现引起了嘉宾们不小的骚动。
照理说,TRUE ME的总裁只会在品香会开始那会儿简单致个词,之后就不会再出现了。到底有什么重要原因,能让他步履匆匆、面色焦急地赶到这里?
有几个嘉宾跃跃欲试地想和李万森搭话,可李万森目不斜视,浑然无视了周围所有人。
只见他以近乎竞走的速度走到楚夭寻身旁,满脸歉意地说:“很抱歉,是侍应生的失误,我即刻让人给您被换上一套新的餐具。如果您还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告诉我就行。”
楚夭寻缓缓抬起头,“为什么不给我用雨季生长的回首香?”
没头没脑的问题。
“雨季生长的……”李万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立刻道,“哎,那不过是一个传说而已,您是不是听到我那天说的然后当真了?”
楚夭寻发出一个含糊的音节。
“楚老师,你可别钻牛角尖啊。”苗晓均以为他一门心思扑在调香上,生怕他想不开,又呵呵笑道,“传说嘛,都是编出来的美好幻想,谁会把传说当真啊?”
楚夭寻把脸转向他。
虽然他双目紧闭,但苗晓均还是莫名感觉有两道锐利的实现透过薄薄的眼皮射向自己,当即一个寒噤,竟不敢说话了。
“你不是问我,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楚夭寻语气平静地对李万森开了口。
平静到,都没有一丝起伏波澜。就像风雨欲来前格外静默的大海。
“现在,我就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让百里明过来。”
“立刻过来,站到我面前。”
“明白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刺激_(:з”∠)_
第33章 小明
死寂。
比死更令人窒息的空气, 像沼泽上不断上升的浓烈毒瘴,将整个空间密不透风包裹起来。
百、里、明。
绝对不能轻易置于舌尖的恶魔的名字。
说出口就可能招来灾厄与诅咒的名字。
令人栗栗危惧的名字。
可怕的名字。
这样的名字,竟然被一个看上去仿佛一根手指就能轻易碾碎的小瞎子, 用命令式的语气说了出来。
离谱。简直比天方夜谭还荒唐。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 小瞎子当惯了被恶魔捧在手心的宝贝, 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地以主人的姿态,去召唤恶魔的现身。
在场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 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他们恨不得捂住耳朵, 用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大吼:“我什么都没听见!”
只有苗晓均壮着胆子,小声颤颤提醒楚夭寻:“你不要命啦?”
楚夭寻如若不闻, 继续道:“百里明, 我想见他,你能让他来吗?”
李万森额头开始冒汗。
“你就跟他说,我眼睛看不见, 现在需要一个人来帮助自己。”楚夭寻道, “这种事情, 对他来说应该不成问题吧?”
李万森开始心动过速。
氧气, 他需要氧气,赶紧的!
楚夭寻盲棍一点, 站起身, “你再不去的话, 那就只能我亲自去找他。”
李万森拔腿就跑, 背影踉跄犹如惊弓之鸟。
剩下的人也想跑, 但腿脚发软,站都站不起来。
好家伙, 小瞎子一套自.杀式行为艺术, 是要把他们一起带走啊!
“失心疯了吧他……”有个嘉宾喃喃。
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打心眼儿里。
TRUE ME给了小瞎子一点好脸,也不过是看中他的业务能力而已,他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竟敢提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要求,这和找死有什么两样。
要知道,这位恶魔行为乖僻,目空一切,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或者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有资格映照进他的眼睛。
而恶魔最憎恶的,就是出现在公开场合。他讨厌被看见,从不在人类面前显形。
无论要做什么事,都只让手下的人代行,当真和古老神话里那些被神明放逐的堕落生物如出一辙。
那个小瞎子,竟然让百里明来侍候他用餐?他怎么不再大胆一点,索性让百里明喂到他嘴里呢?
得罪百里明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
他父亲百里棘生不如死的晚年,百里家三房一脉被扫地出门的下场,还有他掌管明照集团以来,在商界堪称暴.徒的种种狠辣行径。
对恶魔,所有人都是能避则避,哪有往枪.口上撞的。
可瞧那小瞎子,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脸上毫无表情。好像那个恐怖的名字,还有围绕着它的诸多可怕传说,都不足以令他生出那么一丝敬畏之心。
他那么的无畏,却又那么的弱小。
“楚老师,趁他还没来,快点逃吧。”苗晓均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真的,你先跑,我们留在这儿替你解释。看在这么多人都在的份儿上,这事儿说不定还能对付过去。”
见楚夭寻小菩萨似地岿然不动,他甚至想去拽他的胳膊,谁知被楚夭寻一把挥开,冷冷地对他道:“不想倒霉的话就别管我,也别再和我说话。”
苗晓均很委屈,但听着楚夭寻生硬如铁的语气,又莫名有点后背发毛。
就好像楚夭寻告诫他的,是一个再真实不过的诅咒——
任何对他怀有倾慕之心、试图靠近他的人,都一定会遭到不幸。
宴会厅突然暗了下来。其实穹顶上的水晶灯还是放射着耀丽的光芒,一点儿都没暗,但所有人的眼睛里,好像都蒙上了一层黑压压的阴翳。
这种暗,不是视觉上的,而是一种贴上你浑身每一寸皮肤,如芒在背的心理感受。
沉重的雕花木门无声无息地豁开了,可涌进来的不是外面的光,而是深浓如墨水的黑影。
男人高大身躯投下的影子,像一把出鞘的利刃,散发着犹如实质的森冷寒气,直直地差插.进了纹理华丽的大理石地面。
恶魔的降临。
当恶魔出现,切忌直视恶魔,因为恶魔讨厌被人看见,恶魔讨厌丑陋的眼睛。
这是如若不幸和恶魔处在同一空间时,必须遵守的一定之规。在场所有人都谨记在心,只是恭恭敬敬地站起身,致礼问候这位百里家的现任家主,却不敢掀起眼皮多打量他一眼。
哪怕他们的好奇心快要膨胀到爆.炸。
“嗒。”
“嗒。”
“嗒。”
安静空旷的宴会厅,轻轻响起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脚步声每响一下,在座所有人的后槽牙就酸一下,连头发都要一根根竖起来了。
几乎每个人的眼前,都像走马灯一样跑着生平看过的所有恐怖片的画面。
脚步声在楚夭寻身边停下。
又是比死亡更难捱的寂静。
“叮。”
清脆的,餐具与瓷盘相碰的轻响。
随之响起的,是低悦醇厚得宛如大提琴鸣奏的男声。
“先吃点东西。”
……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算什么意思?最后的晚餐?让那可怜的小瞎子吃饱了好上路?
有几个嘉宾快被该死的好奇心折磨疯了,壮着胆子抬眼偷觑过去,彻底惊住了。
只见一个苍白到极点、也俊美到极点的男人,正像任何一位忠诚的执事那样,以腰身挺直、单膝屈地的姿势,半跪在那漂亮的小瞎子面前。
他摘下手套,露出一双宛如白蜡精雕艺术品般的手,然后拿过玻璃杯倒了一杯果汁,轻轻放到楚夭寻的手边。
恶魔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呵护体贴,还十分赏心悦目,令人一不留神就差点沉溺进这份温柔。
可围坐在桌边的人,都一个个露出呆若木鸡的表情,仿佛连大脑都停止了运转。
传说中的恶魔怎么可能对那个小瞎子那个谦恭顺从,这种异常行为简直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其实,但凡换一个男人,发生现在这种情况都还有办法去解释。
毕竟小瞎子生得那么漂亮,说不定就是一只金屋藏娇的小雀儿,这会儿正使了性子要饲主去哄。
哪怕不是,能跪在他脚边,欣赏他轻嗔薄怒的楚楚之色,也是一件格外享受的事。
可百里明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
大概恶魔眼中,人类都毫无区别,反正再漂亮的美人对他而言,都有如粪土一般。
简而言之,恐人。
最出名的案例,就是一个以美貌著称的明星,想方设法弄到百里明下榻的酒店房间号,满心以为能靠美色拿下他。
谁知百里明眼皮都没抬一下,就让一群“黑山羊”把人打包严实隔空投掷了出去,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情。
更匪夷所思的是,百里明还冷嗤一声,说就凭这双眼,也有资格看自己。
可明明这个明星身上,生得最好的便是那双桃花眼。
自此,很多人怀疑,百里明可能并不是真的不爱美人,而是眼光高到变态,尤其是对美人的眼睛。
至于这小瞎子嘛……几个嘉宾暗自叹气,模样再美,也是个残疾,盲人怎么可能有一双美人眼。
但小瞎子犹不知死活,甚至还颤颤低语:“小明……我还可以这样叫你吗?”
此话一出,众人尽皆倒吸一口凉气。
小小小小小明?
谁是小明?哪个小明?他在喊谁小明?
恶魔名字不可直呼,他不光连名带姓地叫,甚至还给恶魔起了昵称?
他是在做应用题吗!
“嗯。”
百里明竟然还应了。
接下来,楚夭寻的举动更是大不敬,他一把攥住百里明的衣襟,用力将他扯向自己,秀气的鼻翼微微翕动,似是在嗅男人身上的气息。
尔后,他松开手,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颤抖的手背碰上桌边的玻璃杯,一片冰凉。
他拿起那杯果汁,泼向了百里明。
酸甜清新的柳橙香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有两个嘉宾尖叫一声,终于吓晕过去了。
这是在干什么!这就是一杯果汁,又不是驱魔圣水!
然而下一刻,众人的恐惧极限又被刷新。
被泼了一身果汁的百里明非但没生气,反而屈尊蹲下身,从口袋里取出手帕,小心地擦去了楚夭寻鞋面上的水珠。
那样郑重又珍重的神情,仿佛天底下再没比男孩的鞋尖沾到了水更重要的事情。
楚夭寻踢开他的手,一旋身就跑了出去。
百里明三步并上两步去追,明明人高腿长,几步就能追上,可还是控制着一臂之遥的距离。
楚夭寻连盲棍都没拿,只是拔足狂奔,这里是陌生的环境,他随时会撞到,会摔倒,头破血流,遍体鳞伤,可眼下他什么都不在乎了,跑!他就是要跑,跑得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