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扬起高傲的下巴,声音很淡,但是很强硬:“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老师,你可以叫我姐姐,但是不能直呼我的名字。”
九岁的霁云还有些不屑,自顾自玩着游戏机。
林波轻蔑地笑,然后一把拽着小孩的衣领把他从沙发上提起来。
一个瘦弱美丽的Omega,徒手提起了一个健壮的Alpha男孩。
“如果你不尊重我,我会揍你。”林波把一脸惊愕的霁云摔在沙发上,又坐回那个板凳上,她冲着霁云扬了扬眉毛,“我不喜欢不听话的小孩,你听见了吗?”
霁云莫名被吓得点头:“知、知道了。”
那一年里,霁云眼见林波的恣意和盛放,也看到父亲对她的优厚和宽容。她很凶,也很会照顾人。
霁云第一次易感期的时候,她在他床边坐了一夜。那双温度有些低的手抚在霁云的额头上,霁云就忘记了痛苦,她身上好闻的茉莉香味侵袭着霁云的五官,把他从崩溃的境地里轻而易举地拽出来。
那是......那是母亲。
林波不做老师的时候,她的凌厉褪的干净,只剩下那种霁云一生都想抓住的雾气。
像温泉里升腾起来的那种雾气,蒸腾、温热、如梦似幻。
“要是你嫁给我爸爸,就好了。”霁云靠着她的手掌,说着他希望、他又不希望的呓语。
林波笑了一声。
她喜欢嗤笑,短促、不耐,有些酷。
“你爸爸,可不配娶我。”
霁云委屈,眼睛都红了:“为什么?他很帅,很有钱,也很有才华。我妈妈走了以后,他也没找其他的Omega......”
他无措地细数霁司新的优点,第一次易感期的Alpha笨拙地用他自己都觉得奇怪的语言和行为,挽留一个他想要的Omega,表达他突如其来的占有欲。
可是林波说,霁司新不配。
那霁云自己,就更不配了,他甚至都还没长大。
林波的眼神没了严厉,只剩下一汪清泉,她注视着霁云,嘴角泛着笑意:“是你爸爸喜欢我?还是你喜欢我?”
霁云心咯噔一跳,心虚地躲闪眼睛。
“小鬼。”林波笑笑,“你懂什么喜欢?你第一次见我,很讨厌我。”
霁云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反驳:“我......”
“可是我有第一次见面,就喜欢得不得了的人。”林波捂着他水汪汪的眼,“睡吧小鬼,你以后可以找一个温柔听话的Omega管你,别想来蹭着我,我会揍你。”
霁云很快就陷入了沉睡,耳朵里隐约听到霁司新的感慨。
“不是每一个Alpha都能像他这么幸运,毫无痛苦地度过第一次易感期。”
然后是林波的声音:“我把他当自己的孩子。”
霁云后来漫长的岁月都会忍不住思考一个问题。
那个林波第一次见面就爱上的人是什么样子的?他想象过,构思过、甚至试图去创造和发现。
应该有毫无瑕疵的皮囊、高尚的人品和杰出的才能。
可是霁云也知道,林波那样的Omega,不会拘泥于世俗的认定。
他再也不会知道,林波一见钟情的对象,是一个怎么样特别的人。
基地的第一个夜晚,霁云没有睡好。
他谈过很多次恋爱,无一例外不是温柔又听话,好像成了固定的取向。这些人都和林波千差万别,可是林波说适合他。
不是很柔软的床,不是很熟悉的环境。
霁云醒过来,站到走廊上抽烟。
十六岁成年的时候,霁司新送给他一本相册,是林波的照片。
“我知道你很喜欢她。”六年过去,霁司新不是很显老的脸上有岁月的疲惫,“但是她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霁云接过来,里面是漂亮的林波。她的漂亮独一无二,却再也生动不起来。
“您不喜欢她吗?”
霁司新愣了愣,然后拍他的肩膀:“小云,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感情,超过简单的喜欢或者爱,林波是打破这些陈规的人,某种意义上,她也是我人生的老师。”
霁云没想到父亲会说这种话,他低头,摩挲相册里林波的脸颊。
“如果您这么说,我可能,也不是单纯的喜欢她。”霁云喃喃。
霁司新叹气:“可惜我没能给她报仇,也没能找到她的孩子。霁云,你长大了,这件事,以后交给你去做。”男人站起来,杵着一根桃木拐杖走,他前两年高空试验新和平鸽代步器,伤到了膝关节,成为痼疾,“你把她当你的目标、希望、崭新的世界,或许还有母亲,这些都比喜欢,更有力量。”
霁云点头:“我知道了父亲。”
记忆戛然而止,原来一晃,时间已经又过去了十六年。
他侧头看向204室,漆黑的夜色下,空无一人。
井渺是这层唯一的Omega,他跟着他的Alpha住在隔离壁垒完全保护的房间里。
霁云吐了一口烟雾,在无边的、安静的夜里。
这个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组DNA,却能有这么相似的两个人。
“可是我有第一次见面,就喜欢得不得了的人。”
霁云脑海里回荡着这句话,然后他嘲笑了自己的执着。
如果是席斯言,好像还挺合理的。
无关这个人的身份地位、外表皮囊,他看向井渺的时候包容而专注,好像这个世界上只有井渺一个人在呼吸。
即使,井渺不是林波。
林波早就死了,死了二十二年了。
第37章 哄睡
住宿环境是高低床的四人间改双人间,空闲空间很多,甘自森费力地想把他的被子抬到上面去。
因为下面要放那个微型B超检测仪。
“我就不该带来,早知道基地的医疗设施这么完善的话。”甘自森忍不住抱怨,然后继续甩被子。
他真的有点累,已经不想爬楼梯,只想省事了。
现在进入中心城区的初冬,有点冷,不得不带一床厚被子,但是这床厚被子就在羞辱他。
仿佛在说一个雾凇Alpha怕冷这件事。
它被退上去,又重重地翻下来。
甘自森心想:不好,要被砸。
一只骨节分明、很有力量感的手推过来,轻轻一抬,被子就翻到了上铺。
甘自森眨眨眼,转过来看到一脸憨笑的王淞。
“……”甘自森抱着手,靠着楼梯喘,“军部的选拔地区,离我们很近?”
王淞踩在下铺,三两下就帮他抖好了床铺:“自森,你好弱啊,被子都丢不上去啦?”
甘自森翻了个白眼:“你试试搬这些器械,这还是有人帮我,没人的话,我可能已经挂了!”
“你要是晚十分钟,我就能全帮你弄好。”王淞挠头,“你带这么多医疗器械干嘛?基地的医务室是军人就诊部改的,先进的很,虽然可能产科不是那么完善但是应该没问题吧。”
“我现在知道了,你当我傻逼行吗?”甘自森踢了他一脚,“问你话,你不用盯着军部?”
“嘿!说起这个!”王淞习惯性地揽着甘自森,“多亏咱们大科学家。就说这上面不让他参加集中观察期是有考量吧?你看你们这些科研信仰者一听见席斯言带老婆来了,激动坏了都,这边考虑到人太多,未免发生磕碰意外,特别让我们来驻守。”
甘自森冷冷盯着他:“说实话。”
“哦。”一秒被拆穿的王淞耷拉着头,然后做了一个捂嘴的动作。
甘自森了然:“哦,新增考试项目了。”
“我可没说都是你自己猜的。”王淞赶紧摆手。
甘自森笑笑:“滚吧,干好你的活,我还要收东西。别打扰我。”
王淞屁颠屁颠地走过来,拉开他的行李箱一阵收拾倒腾:“尊敬的白衣天使您请歇着,小的给您收!”说完凑过来压低声音,“第一天晚上12点以前没有监听和考核,给大家一点时间整理,毕竟选的是特种精英而不是选特种兵。我在你这挤挤,待到明早上工就走。”
甘自森:“……我有舍友。”
正说着,临智从外面回来。他看到一身军装的王淞有点愣,但还是礼貌地避让开。
王淞也没有在意,大大咧咧地和临智问了个好,然后就蹲下来帮甘自森收拾东西:“你也带太多药品了吧?”
甘自森没闲着,他把衣服挂进衣柜,有些歉然地看着临智:“他明早就走。”
临智摆手:“我没事,你们随意。”
甘自森手里拿着一件大衣,有些出神,他回头,王淞正蹲在地上给他的药分类,做的熟练又快速。
“王淞,顾审讯官呢?”
甘自森的声音轻飘飘传来,王淞埋着头下意识回答:“他有审讯的工作要做,不会来......”王淞动作一顿,语气明显不高兴,“你干嘛又问他?真看上顾崇了?你连他面儿都没见过!”
甘自森:“......当我没问。”
“啧......”王淞还想再说,看到甘自森又冷又无奈的表情,生生忍住了,“你敢背着我脱单你就死了甘自森。”
“呵呵。”
临智听得有点想笑,借口去了阳台抽烟。
第一个晚上还算平静。
能到这一步的人,多多少少都在各种社会职能站里混迹过了,哪怕是未成年,也不会是刚参加军训的学生。
所有人进入状态都很快。
没有考试内容,则代表着未知,和突然。不管是科研工作者还是学术大佬,自从五年前那场战争后,他们都要具备一些面对突发情况的素质。
席斯言把Omega抱在胸前,他抬着北极星定理的相关资料念给他听。
到底是像养陶瓷一样养了这么些年,井渺来到一个没有家里那么舒适的环境就有些不适应,哼哼唧唧地过了十点也不肯睡觉。
席斯言只能哄小孩。
他温柔的嗓音念着那些枯燥的文字和数字,井渺没有如预想的那样困倦,反而更精神了。
小孩抱着那个雪狼公仔,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提问题。
“为什么一定要改变导体横截面积呢哥哥?明明都已经能改变导体中自由电荷的规则流动了?”
席斯言语塞。
他曾经因为想要井渺大脑恢复而钻研过一段时间数学,但是北极星定理最终作用是电流能量。物理,超出了席大科学家的知识范畴。
又不能忽悠小孩,而且现在已经不是小奶娃了。
七岁的小朋友可问不出这种问题来。
“这是渺渺要思考的问题。”席斯言一本正经地和他说,“北极星定理并不是完美的,他还没有发挥到真正的作用,这是留给你解的题。”
Alpha很不要脸的给小孩下任务:“我们渺渺以前玩闹的时间太长了,这本来是你的作业和功课,从现在开始不能玩了,知道了吗?”他有点逗小孩的意思,就随口吓他,“做不好的话,不能和哥哥一起去天府泽。”
井渺漂亮干净的眼睛扑棱扑棱闪,似乎没反应过来,然后他用力地眨了两下眼,缓慢地哭了。
“呜......”
小奶猫的呜咽一下子在安静的房间里发出来,井渺拽着席斯言的睡衣,小声小气地哭。
“不哭不哭,渺渺,哥哥逗你的。”席斯言手忙脚乱地扯纸巾给他擦眼泪,最近小孩因为准备考核,乖得没边,席斯言差点忘了,他的Omega现在是个哭神转世,“对不起宝宝,哥哥逗你的,可以慢慢来,不哭了好不好?宝宝在家里答应过哥哥,来这里以后要和所有大人一样的。”
席斯言心慌意乱。
几个月以前他对井渺动不动就哭这件事还有程序化的处理方法,先抱起来讲道理,再一半威胁一半哄,一分钟之内保准能把小孩哄乖。
但是现在井渺显然听不进去他的话,但还能记得答应过席斯言不能随便哭,要像大人一样。
于是,他的小朋友就埋着脸,克制隐忍地呜咽。
席斯言仿佛一个新手家长,手足无措,但是他只能老办法套公式:“渺渺,不许哭了。你先起来告诉哥哥,为什么不高兴?如果你还要哭,哥哥就去旁边那张床上睡。”
果然有用。
井渺抬起头来,乖乖地让席斯言给他擦眼泪。
“乖宝宝,是因为要做作业不高兴吗?哥哥逗你的,你什么时候想做再做,不想做,也可以不做。”他的手指划过井渺柔软的眼角的脸颊,那种像豆腐一样的触感让席斯言心头一跳。
不合时宜,但是真的很可爱。
席斯言凑上去亲吻他,从眼角到脸颊再滑到嘴角。
“我可以做.....可以、做好,要跟哥哥在一起。”井渺语无伦次地说,“不要吓我。”
“对不起。”席斯言心里柔软的一塌糊涂,一个月完成北极星这种天方夜谭没有吓到井渺,不能一起去天府泽才让他害怕,“哥哥是不是和你说过,我永远都不会和你分开,别不高兴了,好吗?”
他低头亲吻了一下Omega的腺体,怀里的男孩子身体颤抖,软软地趴在他身上:“不要吓我。”
“不会了。”席斯言把没有念完的书合上,看了一下时间,“以后不给你念这个了,都一个小时了还没睡着。”
井渺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问:“哥哥给我念书,是想哄我睡觉吗?”
“嗯,不然呢?”席斯言有点好笑地看着他。
“哦。”小孩甜甜地笑了笑,然后乖乖躺回自己的枕头,“那我也哄哥哥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