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一个老奶奶抱着灰白的小绵羊,坐在草地上唱民谣。
“我的坐骑是一匹俊俏的牧羊马,虽然没有漂亮的马鬃和马尾。
但是它是我最喜爱的牧羊马。
亲爱的姑娘,请和我一起唱起歌吧,因为,我已经来到了你的身边。”
她说,渺渺,过来。
井渺没有动。
“你喜欢草原吗?渺渺。这里很自由。”
井渺摇头,他摘下草地上的蒲公英把它们晃散:“我不像这里的小孩,我害怕骑马,没有他们长得高,我学不会放牧,不能靠近任何人,我不属于这里。”
他抓不住飘散的风,抓不住所谓的自由。
“草原上种不出月季花,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井渺与她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可是我很喜欢您,可以的话,我愿意在这里陪您一辈子。”
“傻孩子。”她隔空摸他柔软的头发,垂老的嗓音振荡井渺的大脑,“你会回到你该去的地方,总会离开这里,去找你的自由。”
“奶奶会把祝福给你,我们漂亮的渺渺,会回到诞生的地方去。我给你攒了很多梦神符,它们就在......会保佑你,一直做美梦。”
风声越来越大,吹散满地的蒲公英,和老人零碎的话语。
“它们在哪里?奶奶!我听不见!”
“在......”
井渺从这样的梦里醒过来,他躺在自己的床上。
天花板上是一盏很浮夸的月季花图案水晶灯,它们亮着微弱的光,像那个老人慈蔼温柔的目光。
井渺的目光转到床头柜上,有一张摆了很久的合照。
是他和席斯言。
哥哥。
井渺掀开被子,惊慌失措地赤着脚往书房跑。
席家的书房是上下两层打通的区域,书柜全部内嵌在四周的墙壁上,没有一排一排的木头柜子。
大脑天旋地转,记忆杂乱。
“哥哥!哥哥!”
血,好多的血!它们从席斯言的手臂留下来,滴在他的白色毛衣上,井渺揉着自己睡衣的衣摆,无措地站在这个书房里。
子弹、匕首,哒哒哒的脚步声。
“哥哥在哪里!找不到你!找不到你了!”他从旋转扶梯上跑下来,在空旷的房间里捂着耳朵尖叫起来。
“斯言回来了?”蒋阿姨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草莓,“你还顺路去买草莓?不用住院吗?苏姐说你缝了十一针。”
席斯言无所谓道:“就是点皮外伤,都没见骨,用不着住院,有医生的天赋是愈合。我放心不下渺渺。他醒了吗?”
“甘医生说他要睡足至少12个小时,把耗尽的能量补回来,应该还没醒呢。”蒋阿姨目露心疼,“他要是醒了,一定会哭着找哥哥。”
席斯言点点头,俯身换拖鞋。
井渺的尖叫声就在这时候传来,两个人愣了一下。
“渺渺!”卧室空无一人,尖叫声从隔壁的书房响起。
席斯言顾不得手臂的伤,猛地拧开书房门把手,井渺的哭叫声在这个空间里清晰地敲打在席斯言心脏上。
井渺抱着头,蜷缩在扶梯的地面形成的三角空间里,边哭边叫。
“渺渺!”席斯言冲下来,看到他被泪和汗洇湿的脸,“哥哥在这里,不要怕,渺渺过来。”
他伸手去触碰他,井渺条件反射地发抖逃窜,却没有可以再继续躲藏的地方。
席斯言目光一沉,先果断收了手。井渺似乎认不出自己来,把头埋在双腿间呜呜呜地哭泣。他几乎感觉到一股腥甜味涌上喉咙,席斯言墙迫自己镇定下来,快速打开通讯器:”喂,自森!带你姐姐来,渺渺出事了!“
井渺哭的嗓子全哑,尖声惊叫变成沙哑的呜咽。
席斯言心都快碎了。
“渺渺,你抬头,乖,看看哥哥。“席斯言小心翼翼地凑近他,散发信息素安抚Omega,”你看,是哥哥,认识哥哥吗。”
“呜呜。”他跪着爬了两步,看着席斯言撕心裂肺地哭,吼叫声几乎把席斯言的心脏震裂。
“哥哥,血,好多血。”井渺哭的说话都不利索,“在我、我的衣服上,好多血,哥哥的血,好疼,好疼!”
他拽着自己干净的睡衣下摆不停揉搓,仿佛上面还有斑驳的血迹。
“血,都是血,哥哥的血。怎么办?怎么办?”井渺一边抬手擦眼泪,一边想去碰那只手臂,又发着抖缩回来,跪坐着泣不成声。
席斯言咽下喉咙里压抑不住的血气,他小心地把小孩抱在怀里,用袖口给他擦眼泪,“不哭啊宝宝,哥哥好着呢,一点事都没有。你看,哥哥在呢,不怕,我们到家了,很安全的。”
他伸手摸过小孩还留有咬痕的腺体,轻轻吻了一下:“要看你的小雪狼崽崽吗?王淞哥哥给你带回来了,我们去看雪狼崽崽好不好?”
井渺抖着肩膀,慢慢止了哭声,但还是害怕。
席斯言微微松了一口气,他拉着井渺的手,去摸肚子:“你这么哭,会吓到他。”
井渺眼睛懵懂地眨了眨,仿佛才想起来自己揣着一个小孩子。
他猛吸了几下鼻子,低着头,用哭腔笨拙地安慰:“不、不怕,哥哥......哥哥在陪着我们,不要怕。”
席斯言抱紧他,重重地吸气呼气,压抑住自己喉咙里的颤动。
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控制住自己用温柔的声音哄他:“我们回房间好不好?要哥哥抱吗?”
井渺伸手去揽席斯言的脖子,又猛地收回来:“渺渺可以,自己走。”
“好。乖宝宝。”席斯言把他扶起来,慢慢地把小孩带回卧室。
席斯言坐在床边,用热毛巾给他擦脚,Omega白而饱满的脚慢慢回了温。现在还没有入冬,并没有打开地暖,书房没有铺柔软的地毯,席斯言想着一会就让蒋阿姨去开,明天就给整个别墅全铺上毯子。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井渺就又会这样赤着脚跑出房间。
Omega躺在床上,一边惯性地抽噎,一边紧紧地盯着席斯言,好像生怕一眨眼,人就没了。
席斯言觉得自己好像有点释怀这样长大了、又没完全长大的井渺。
那么在乎他、那么依赖他。
眼睛里什么都装不下。
他自私地想,如果可以,这样也很好,反正我们都离不开彼此。
要么一起枯竭凋谢,要么混着血肉生长。
席斯言俯身亲了一下他的嘴唇,湿润咸涩,还有些凉:“哥哥去放毛巾,你数秒,5秒钟我就回来,好吗?”
井渺委屈地撅嘴,忍了很久才没有掉下眼泪,他轻轻松了拽着席斯言衣摆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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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快乐~
第29章 疯病
甘灵犀和甘自森来的时候,就看到席斯言靠在床头坐着,右手臂把小孩揽在胸口,然后抬著书本给他讲故事。
这次倒是没有听见儿童故事。
甘自森很意外他听见的是《信息素的历史长河》。
“这不是好好的吗?”甘自森抓头,“我吓得魂都没了席斯言。”
甘灵犀也捂着胸口喘气:“我是一个36岁老女A,竟然还能体验一把极限飙车。”
井渺看到房间里来了其他人,下意识地缩了缩。
“是自森哥哥和灵犀姐姐。”席斯言温省道,“渺渺要有礼貌。”
小孩不太情愿地坐起来,怀里抱着一个仿生公仔,他很乖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睡衣,然后糯糯开口:“自森哥哥好,灵犀姐姐好。”
甘灵犀:“哎哟乖宝贝,来姐姐抱抱!”
甘自森:“......”
席斯言:“呵呵。”
甘灵犀和他沟通了几句,又用探测天赋检查了一下他肚子里的小崽崽和他的脑部神经,然后顺手帮小可爱掖了一下被子。
“有点应激症,他心理承受能力很差。其他自然反应都很正常,最近尽量陪着他,小孩子的大脑嘛,忘性大,还有肚子里这个。”甘灵犀看着井渺一脸懵地表情忍不住各种爱泛滥,上手捏了捏他的小脸,“是不是呀?肚子里这个舍不得你受苦呢。”
井渺撅着嘴摸摸自己的脸颊,委委屈屈地看席斯言。
甘灵犀亮眼放光,又要伸手,被席斯言握住手腕。
“啧。席斯言,尊重一下女士好吗?”
“你是一个Alpha,尊重一下我的老婆。”
甘自森轻咳:“腺体能量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好好休息吧。”
甘灵犀翻了个白眼:“出去聊聊?”
“那你们先出去,我把他哄睡就出来。”席斯言重新坐回床边,旁若无人地开始继续哄小孩。
甘灵犀:“......我们还没出去。”
“习惯就好。”甘自森插着裤兜出去 顺便帮他们关上门。
他们在席家的客厅坐下,甘灵犀绕着四周看了一圈,然后抬起茶轻抿:“他们这趟去第五城区,挺得不偿失的,我判断井渺没有恢复什么有效的记忆,反而可能会对鲜血有阴影。”
“被十几个人追杀,能活着就很不错了。”甘自森刷着通讯器的社交分享界面,“这是伤在了席斯言自己身上,要是伤在井渺身上,他得发疯。”
甘灵犀弯弯嘴角,似乎对被追杀这件事并不意外,也不感兴趣:“嗯?怎么个疯法?”
“呵,那不太好说。”甘自森耸耸肩,“姐,你不必问我这个,他疯不疯,你看不出来?”
甘灵犀微微眯眼:“别说这么夸张,我相信席斯言的理智”
甘自森扯扯嘴角:“行。”
正说着,席斯言就缓缓走下来,他没有受伤的左手和右手一样,插在风衣口袋里,表情森冷。
甘自森正要说话,看到席斯言有些诡异的眼神,忽然止了口。
“睡着啦?我想说一下......”甘灵犀正打算滔滔不绝和他讨论一下井渺的情况,对面的Alpha忽然掏出了一把枪,指着甘灵犀。
他动作很快,子弹上膛的声音清脆而节奏,那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地指着甘灵犀的眉心。
“斯言!”甘自森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那把枪口离甘灵犀只有三十公分的距离,开枪她绝对躲不掉,突然的危机让人下意识开始释放天赋自保。
哪怕探测分解在这里毫无用处。
“别动,这间房子里有麻醉针发射口,在你45度斜后方。”席斯言声音很冷,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无常。
“我要去第五城区的事,除了我的父母和我父亲安置在第五城区的下属,没有人知道。”他声音很冷,“甘医生,你猜,你和你的那位催眠天赋的助理,值不值得被怀疑?”
甘自森猛然站起来:“什么?不可能斯言,姐姐不会做这种事,那个松默是哑巴,他还有自闭倾向,几乎不和人交流!”
“自森,你很了解我。”席斯言平静地注视着这个Alpha,“你们甘家内部支派太多,每个人都有各自代表的利益集团,我并不会因为你,就相信你的家人。”
甘灵犀开始轻微地发抖,她只是一个医生,五年前战争时期,她刚好在利斯亚城邦做交流研究,并没有真正见识过有杀伤力的武器出现在日常里。
“我没有......松默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完成我的指令,不知道你们要去第五城区。”甘灵犀抖着声音说话,“席斯言,私人携带枪支......违法。”
“你可以去举报我。”席斯言拉起这支手枪的保险栓,“我的Omega差点受伤,我不可能原谅,任何有可能的始作俑者。”
“斯言!你疯了!”甘自森缓缓地移动在甘灵犀前面,他紧张地出汗,“不管是谁,都不会是我姐,她从来没参与过家里任何利益派系的斗争,这些年,都在认真从事医疗行业,你冷静一点!听说渺渺出事,她连夜从医学院回来。”
席斯言盯着甘灵犀充满惧意的眼睛,缓缓垂了眼睛。
他若无其事地收了枪,然后再抬眼时,眼里的戾气已经消失了:“抱歉。”
甘灵犀紧缩的肩膀肉眼可见地塌下来:“你......你是一个科学家,不能伤、伤人。”
“呵。”席斯言嗤笑,“是吗?”
甘自森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沉沉地开口:“这件事,军方是不是已经介入调查了?”
“嗯。”席斯言颔首。
“那就不是你一个搞科研的应该插手的!”甘自森生气地握紧了拳头,“斯言,你真的要调整一下自己的精神状态,你现在......”他欲言又止,没再说话。
“很像一个精神分裂,是吗?”席斯言无谓地靠着椅背,“我从五年前就这样,自森,你知道的。”
甘灵犀平复了呼吸,她到底是这里年级最长的人:“斯言,如果你需要,可以和我聊聊。”
“我不需要,多谢。刚才,很抱歉。”席斯言起身用刚才拿枪的手给她倒茶。
甘自森沉沉道:“我不觉得你这个状态,能通过集中观察期进入天府泽。”
席斯言没什么反应:“我本来就不需要这个流程。”
“那井渺呢?”甘自森捏着鼻梁,有些疲累,“你得陪同他一起通过集中观察期。”
说到这里,甘灵犀的心态慢慢平稳了,她正色道:“天府泽计划拟邀请全城邦八个城区有杰出贡献的人员进入,共计4378人。心理院接到的任务是,通过集中观察一个月,从他们的行为语言和决策偏向,判断这个人是否能够以最良好的心态和毫无疑问的忠诚度进入天府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