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遥没说话,傅延拙停顿一下,汤放在了桌子上,他坐到章遥对面:“我们约定过,要坦诚,不是吗?”
傅延拙说完等着章遥开口,章遥抬眼看他,发现他眼神依旧温和,一如往常儒雅包容,似乎在认真听自己的意见。
可自己还什么都没说,章遥心里无端委屈。
这就是傅延拙,似乎非常尊重自己,但其实呢?
“怎么不说话?”傅延拙推了推眼镜:“对我有意见的话,你应该提出意见,我们一起解决,不是吗?”
章遥抿嘴,觉得傅延拙冠冕堂皇。
不是他先瞒着自己的吗?
“你和宋齐——”章遥哼了一声:“你说你们是朋友。”
他果然看到了。
“章遥,我们目前确实还只是朋友。”傅延拙温声道。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喊自己全名。
目前还是,所以将来有可能不是。
“是我考虑不周。”傅延拙笑了笑,走过来摸了摸章遥毛茸茸的头顶,对待小朋友一样。
自己在他眼里,大概确实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吧。
他说怪自己考虑不周。
章遥觉得很烦躁,傅延拙在认真的把自己当作什么责任,但事实上,他们无亲无故,傅延拙照顾他只是出于道义,他其实没有必要跟自己解释他的私生活。
章遥终于意识到,傅延拙给他的所谓的‘公平’,其实只是傅延拙单方面的迁就。
他是傅延拙生活中的外来者。
“我很快就会长大。”章遥躲开了傅延拙的手,眼下有点红:“我是不是不应该过问你的私生活?”
说完这话,章遥背过去别扭地想躲开傅延拙的目光,傅延拙愣了一下,忽然有些心疼自己的小朋友。
他以为这么久,章遥应该已经把这里当作家了,可就这么一点点小的波折,他居然会这么敏感地认为自己会被排斥。
就目前而言,章遥跟他同在屋檐下生活了大半年,而宋齐只不过是认识没多久的一个有可能跟他进一步发展的对象。
衡量之后,傅延拙认为眼下于他而言章遥才是更加要紧的人。
“我们讨论过,会一起成长的。”傅延拙坐到章遥身边:“不是你不应该问,而是我应该主动跟你说。”
章遥僵了一下,傅延拙继续说:“这件事情是我先含糊其辞,因为关系到对于你的教育,我害怕会对你造成不好的引导,章遥,你还在长大,心理和身体都是。”
“你是害怕我也变成lgbt?”章遥直白发问,傅延拙愣了一下,随后想到小崽子是从国外回来的,对这些事情或许见怪不怪了,心里顿时更加复杂。
喉结滚动,但不知道能往下说什么,很多时候,他都不得不承认,在教育孩子这件事情上面,他确实是个新人。
章遥更烦躁,因为他在意的不是这个。
小屁孩不会吵架,也不太会无理取闹,不高兴了只会闷在心里拒人千里之外,傅延拙无言片刻,只能继续问:“所以你想住校是因为介意这个吗?”
章遥没说话。
要是因为这个,他搬出去确实是比较好的办法。
“如果是因为这样,我明天会跟你们老师谈一谈。”
章遥一听,心里更酸。
“你将来会跟宋齐结婚是吗?”
傅延拙正在考虑怎么处理小崽子,小崽子忽然这么问他一愣,下意识回:“国内目前,法律还不支持。”
所以要是支持的话,他就会选择跟宋齐登记结婚?
“……”“我明天就住学校。”
傅延拙显然领会错了章遥别扭的根源,他愣了一下,说:“眼下家里还是只有我。”
眼下。
章遥咬牙切齿,恨不知何起。
他只知道,傅延拙真的要背叛他的承诺了。
“将来呢?你总会不是只有一个人的,傅延拙,不是宋齐也会有别人,我们只不过是……”章遥绞尽脑汁想到了一个词:各不相干。
各不相干的两个人。
章遥搬去学校了。
第一天,傅延拙早起,下意识去敲章遥房门:“章遥先生,上学要迟到了——”
含着笑意,说出口才想起来,章遥不在家住了。
第二天,路过章遥门口,傅延拙顿了顿,若无其事向前走。
章遥提出,他们应该适应没有彼此的生活,以便他们将来适应跟他人的生活。
章遥说他不希望自己养成依赖的坏毛病——小崽子才十七岁,已经在考虑以后跟别人的生活了。
章遥有没有坏毛病,傅延拙不知道,但他发现,自己居然有点离不开那个小朋友。
他井然有序的三十多年生命,在章遥短暂闯入之后,开始变得不那么紧凑。
晚饭的时候,傅延拙在桌前看报,等阿姨做好饭,单人份的饭菜上桌,桌子忽然有点空荡。
“遥遥上学去了,家里怎么冷冷清清的。”阿姨也在小声嘀咕。
傅延拙忽然笑了。
恰好宋齐发来消息,问他周末有没有空,傅延拙想了想地下车库那个造成如今局面的带着烟草味儿的吻,礼貌拒绝了宋齐的邀约。
他想,如果是需要安定的伴侣或者安定的生活,大概没有伴侣才是最安定的。
至于排解寂寞,其实近半年他已经很少觉得寂寞了。
因为家里的一只小小的入侵者。
周末的时候,章遥回来了。
可是傅延拙不在,据说是去外地出差了。
章遥清楚,大概是因为他说他们都需要脱敏。
那一天晚上,他们开诚布公,自己语气很不好,说的话大概也很自私。
他说自己已经是个孤儿了,对待野生动物,最好的方式不是驯化,野生动物被驯化是很可怜的事情。
“傅延拙,是你在驯化我,可是你的生活容不下我。”
彼时傅延拙想反驳,驯化也许是存在的,但他的生活不会容不下章遥,不过宋齐的事情在前,他说出来也没有信服力,于是只好先让小朋友随着性子闹一闹。
第7章 扫地出门
阿姨正在厨房忙碌,章遥坐在桌前等着饭菜上桌,吃饭的时候,阿姨忽然说:“前几天傅先生特意交代,等你回来了给你做小排。”
章遥嘴里正好叼着一块糖醋小排,美味的排骨瞬间没了滋味儿,阿姨看着,章遥没好意思吐出来。
“遥遥是不是跟傅先生吵架了?”阿姨问。
连阿姨都看出来了。
周末晚上,傅延拙回来了,路过章遥门口的时候里面有一点微弱灯光,还有敲键盘的声音。
这几天他考虑了很多解决办法,不过现在章遥可能还在气头上不太好交涉,他想了想,没有进去打扰。
章遥在房间打游戏,耳机挂在脖子上,听到脚步声路过门口。
屏幕变灰了,他丢下鼠标躺回床上,翻来覆去觉得烦。
章遥走到一楼的时候被喊住了。
傅延拙门没关,听到房门响动往外看了一眼,见章遥背着包穿着整齐似乎要出门,已经很晚了,他走出来喊住了章遥。
“干什么去?”
“回学校。”章遥看也不看他一眼。
傅延拙沉默了一下——小崽子居然已经连一晚上都不想跟自己住在一座房子里了吗?
他觉得好气又好笑:“很晚了。”
“嗯。”章遥哼了一声,没动。
“不安全。”傅延拙顿了顿:“等我一下。”
“?”章遥还没疑惑傅延拙打算干嘛,就看对方从房间里拿出外套边穿边下楼,还说:“我送你。”
路过吧台顺便拿起车钥匙,走到门口才发现章遥皱着眉头看着自己,很生气的表情。
“怎么了?”
“没事!”章遥话里带着满满的火气,往外走,他原本以为傅延拙会叫自己不要胡闹明天再走,可他居然打算送自己去学校?
章遥越走越快,一刻都不想多留一样,傅延拙心想章遥还真是气得不轻,他思索着怎么哄小崽子,车子走在夜深无人的路上,傅延拙一直没说话,章遥越来越生气。
傅延拙只是在想怎么开口比较妥当,是严肃一点,还是轻松一点,跟章遥说话的时候他还要部署一下战术,刚要开口却发现章遥已经快要变成河豚了。
“章遥,你真的很任性。”傅延拙没忍住先笑了,章遥一听这话更气了:“对,因为我是小孩子!”
对于章遥用自己的话堵自己,傅延拙笑意更深,咳嗽了几声让自己笑的不要太过分,包容道:“是,小孩子可以任性。”
“为什么非要这么晚去学校?”傅延拙思索着开口的时机,先随口问了一句。
章遥别过脸朝着车窗拒绝沟通:“很多住校的同学都在周末晚上去学校。”潜台词:所以他现在要走也很正常,才不是闹性子。
“嗯。”傅延拙点头,道:“我还以为是因为我回家了。”
很离奇,傅老板从来都不是小气的人,居然会故意气一个小孩子。
果然听到这话的章遥气得瞪了傅延拙一眼,本来还想直说,是因为傅延拙回家跟自己一个字都没有说才赌气要走,这下彻底生气了,抱着手气鼓鼓看着外面不再说话。
章遥现在一点自觉都没有,关于明明是他先要求二人脱敏这件事。
到了一个红灯路口,傅延拙忽然开口:“送你一套房子吧。”
“什么?”章遥没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着傅延拙——傅延拙说什么?要送自己一套房子?
为了把自己扫地出门,他要给自己一套房子?
“我不要你的房子。”章遥果断拒绝,用一种很抗拒的眼神看着傅延拙,傅延拙却早已经打好了腹稿,这会儿慢悠悠眯着眼半不正经:“也算是投资了,我看好章遥先生的潜力,认为将来年纪大了不想工作的时候很有可能需要依靠章遥先生照顾,所以……”他先按照惯常调侃的语气开场,话没说完被章遥不给面子打断:
“你年纪已经很大了!”
“……”傅延拙的话戛然而止,风华正茂的傅老板看了一眼车窗倒影里的自己,觉得章遥在气人这件事情上面很有天赋。
章遥见傅延拙吃瘪,又别过脸,傅延拙看他明显不高兴,觉得章遥这个烫手山芋空前地烫手,他只好换了一种方式切入。
“其实长时间以来,我很认真地考虑过收养的事情。”他收起含笑的表情,严肃起来。
“如果是因为‘我早晚有一天会有伴侣和家庭’这样的原因让你觉得不舒服,我认为这是比较好的解决方法,法律会让你觉得有安全感吗?”
章遥呼吸一滞,傅延拙的话让他心重重跳了——他想过跟自己有法律上的关系。
这样的含义让章遥不那么生气了。
傅延拙接着说:“但是很可惜,因为我国法律的原因,我目前不符合收养条件,而且因为你父母留下的资产,建立收养关系所面临的问题也就更加复杂。”
章遥没说话,车子慢慢靠着路边停下了,傅延拙打开车窗摸出一支烟,看了章遥一眼,没有点着。
“还有,在你自主决定离开之前,家里不会有别人。”傅延拙许下一个目前来看无关紧要的承诺,随后指着外面的小区门口:“还是说,你坚持认为野生动物不应该被驯养?当然,我从没想过要驯养你。”
章遥回头发现不是学校,他们在距离学校不远的一座小区外面。
“想要搬出来住吗?”傅延拙问:“独居的野生动物还是愿意陪着我这个‘年纪不小了’的老男人的野生动物?”
傅延拙看着章遥。
“我……”章遥的声音细若蚊蝇,一点都没有之前朝着傅延拙据理力争指责他圈养自己时候的底气了:“阿姨留了排骨,让我晚上饿了吃。”
“嗯。”傅延拙笑了笑,发动车子往家走,路上摸出一串钥匙。
“我不要。”章遥觉得那串钥匙烫手,一个眼神都不想落在上面,傅延拙看了他一眼,见他别扭看着外面:“老男人的投资。”
第8章 怎么回家
傅延拙的主动道歉让这件事情不痛不痒结束了,然而章遥陷入了新的苦恼:
关于他应该怎么委婉地提出他想回家住这个事情,对于‘委婉’两个字,直来直往惯于给人直白攻击的他没什么经验。
周一一早,他下楼的时候傅延拙已经出门了,桌子上有热好的牛奶面包。今天阿姨不在,是傅延拙弄的。
章遥心事重重吃完了全部。
课间时候教室里都在讨论报冬令营的事情,国高的学生一大部分在准备出国,另外一部分也大都选好了目标学校,在准备各类竞赛和冬令营,章遥有气无力趴在桌子上,同样苦恼。
其他人在苦恼择校,章遥在苦恼怎么回家——奇怪的苦恼。
同桌兼室友蒋听看自己同桌愁眉苦脸一早上了,他凑过来:“怎么了啊?愁眉苦脸地?你也愁上大学的事儿啊?”
章遥没说话,换了个方向趴着。
“不是吧,你愁什么?你不回去啊?”蒋听知道章遥的国籍至今没有确定,照他以为,章遥肯定会回去继承家里的财产。
虽然一起住的时间不久,不过男生之间的交情一起熬夜打几场游戏就建立起来了,蒋听见状凑过去:“还是情场失意了?”
章遥白了他一眼:“你才情场失意。”
“屁!老子好着呢!”蒋听问:“那你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