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着袖子的力道很小,他稍微用力就能脱开。
章遥没说话,他们就这么静静待着。
直到不听话的心跳逐渐平静。
“睡醒了吗?”傅延拙问。
“傅延拙。”章遥脑子睡蒙的渐渐清楚了,傅延拙刚才抱着自己上楼的时候,他像是住在母亲的子宫一样安全,外面的世界,严寒酷暑都不会跟他有关系。
那个怀抱格外温暖有力,紧紧圈着自己,还有傅延拙的心跳,很稳,好像会永恒的震动下去。
怎么,就不能认认真真地对自己呢?傅延拙骗了他好久,从见面第一句话开始就在骗他。他说自己能把这里当作家,可是到头来依旧名不正言不顺。他用一堵高墙将自己拒之门外,还要哄他说其实一样的。
傅延拙轻轻答应了一声,心里却在想别的事情。
想他刚才为什么没察觉章遥醒了?
他怎么抱着章遥回房间了?
现在章遥拉着自己的袖子是什么意思?
他问:“晚上不是不回来吗?”
“困了。”章遥说。
很久没说话了,倏然破冰,两个人只有相对无言,房间里安静地有些过分,只有电脑主机低沉的嗡嗡声。
傅延拙又嗯了一声。
章遥问:“你怎么回来了?”问完又低声说:“这是你家,你想回来当然就能回来。”
还是在赌气,可又叫人觉得心酸。闹了这么久,就因为这么一句话。
傅延拙笑了。
笑完又觉得自己没头没脑,这实在不是什么好笑的话。他很无奈,却无计可施。
“睡吧。”傅延拙又说了一遍。
他要走,但是那只手还没松开。
明明没用力气,可他就是觉得甩不开,或者没想甩开。章遥抓着衬衫袖子,手里小动作不住地揉,像是在搓乱七八糟的思绪,搓的更加乱糟糟,没有能找到的出路。
章遥咬着嘴唇,心里有好多话想说。
无数个小人在心里打架。
有的小人说,松手吧,离家出走吧,离这个老狐狸远一点。
有的小人说,你再装可怜试试,说不定他还会哄你呢?
有的小人说,别挣扎了,傅延拙说谁都可以,就你不行。
章遥受不了了。
“傅延拙,我……”
他声音里带着一点儿哭腔,小猫一样,弱弱地,呜咽了一下。
傅延拙心揪了揪,有种难言的刺痛。
章遥想要什么不能给?反正也不是没有的东西。没有的东西也能试试。
眼泪没忍住就流下来了,章遥刚从被抛弃的噩梦里醒来,又被此刻平和的气氛迷惑,向来胆大包天今天也不例外,可话要出口又觉得畏缩,毕竟傅延拙已经明确拒绝过了。
他是胆子大,又不是不要面子。
可他到底还是问出来了:“你,你能……再亲我一下吗?”
要是那个吻算是一道关卡,至少给他一个补考的机会,让他往前一步也行。
听说技术部新来的实习生小毛病挺多的,说话也不讨喜,不过工作的时候倒是没有少爷毛病,也不娇气,孤僻寡言不过很聪明,教他什么一点就通。
不娇气的实习生,明明老板还一个字都没说,就只是静静看着他,目光也算不上眼里,可他已经先溃不成军。
章遥无意识捏紧傅延拙的袖口:“我这次不躲了,你……你能轻一点儿吗?”
轻一点儿,温柔一点,至少不要那么突然,像是要吃人一样。就算自己没能叫他满意,也至少再给他一次机会。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这次肯定可以经受住考验的。
求你。
不要赶我走。
这话灌在耳朵里,像春天里一道惊雷。
傅延拙皱眉,不懂小东西的意思,一点儿都没品出来。
章遥握着傅延拙的那点袖子不肯撒手,看他皱眉,越捏越紧。
心脏捏紧高悬,剧烈颤动。
他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了,只能做自己最不屑的事情:恳求一些不被抛弃。
昨晚回来对着空荡荡的房间,他多想跟两年前一样,拖着行李箱远走高飞,一鼓作气,再也不见傅延拙,再也不要出现在有人类的地方。
“傻话……”话说出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嗓音喑哑。
章遥说什么?
能轻一点儿吗?
难不成上一次他犯的错只有不够轻?
傅延拙嘲弄笑了。
他低声问:“要是还过分呢?章遥,你以为谈恋爱只有接吻吗?”
他以为自己上一回是怎么了?是单单为了叫他打退堂鼓吗?
小猫瑟缩了一下,似乎有一瞬间退缩。
但是猫爪子依旧固执不肯撒手。
他心想,有什么要紧的?就算有别的也没什么要紧的。他只是很想达到目的,只是想要得到傅延拙这个人,或者被他得到,做他手里的风筝。
“傅延拙……”章遥在哽咽。
他打断章遥细弱的勾引,哑声问:“章遥,要紧的不是你能不能接受这些,抛开别的不说,就算可以,你真的喜欢我吗?”
这好像不是他第一次这么问了。
章遥有些迷茫。
天下间,人世间,过去的这辈子,二十多年,他见过的喜欢只有一种。
是傅延拙对他百依百顺的纵容,他近来才思索,这是不是类似于对小猫小狗的喜欢?
傅延拙要的是怎么样的喜欢?
他不清楚。傅延拙迟迟不动,章遥忽然起身鲁莽地凑过来,因为不熟练,牙齿嗑在了柔软的唇瓣上,撞得发疼,他贴上去,却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了。
两个人,四瓣嘴唇,在僵持。
章遥的青涩无所遁形,床边的人不动如山。
这对章遥又是另一种审判。
什么声音震耳欲聋,撞得耳膜生疼,不知道是谁的心跳。
良久,章遥终于挫败。
傅延拙说得对,他没有一点经验,每个方面都是。
也没有傅延拙问的那种喜欢,他是个功利主义者。
他不止不懂傅延拙要的那种喜欢,甚至连接吻都不会。
章遥终于放弃,慢慢离开,嘴唇已经不太疼了,或者有别的疼痛掩盖了那一点疼,胸腔传来一种空荡的窒息感。
很轻的一点烟草味儿贴在唇上,微不可察。
傅延拙没抽烟,大概是酒吧里那支烟。当时程林给他递烟的时候他心里就在想了:章遥抽的那支是什么味道的?
现在知道了,薄荷味的。
笨拙,勾引不自知。
傅延拙又尝到了咸涩的泪水。
他在心底叹息。
章遥终于退却,蹩脚的吻,挫败离开。
刚离开一点儿,被一只手掐住下巴。
干净的呼吸闯入口腔,章遥半直着腰,人和床之间是个锐角,很难使力,没一会儿就肌肉发酸觉得自己快要掉下去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傅延拙发现了他的难受,却没有采取措施,任凭章遥揪紧自己的袖口却还是忍不住发颤。
他仔细耐心地教这只别扭失落的小东西亲吻,缓慢缱绻,直到抓着自己袖口的爪子掉下去,又因为无处借力不得不挂在自己腰上。
眼泪越流越多了,温温地。他还是在哭。
小猫快要窒息。
“这是接吻。”擦掉那些眼泪,傅延拙问:“不是说,这次轻一点就行吗?我还不够轻吗?怎么还在哭?”
傅延拙是在问:怎么不给也哭,给了也哭?怎么这么难伺候?
章遥也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这次傅延拙不凶。
他又想起宋齐那个吻。
傅延拙动都不动一下,点了一下就离开了。
可他舌头都麻了。
“你亲宋齐的时候,没有动,也没有……”
剩下的话他说不完了,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面对宋齐,傅延拙进退有度,是绅士的,没有入侵。
可他对自己,虽然动作不凶了,可是明明还是很凶,他眼睛里都很凶,问的话也很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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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呜呜遥遥怎么这么软呜呜呜呜呜呜
第23章 不许
傅延拙擦着章遥的眼泪,表情没什么变化,运筹帷幄像在每一次谈判桌上面对合伙人。
实际上心里风云翻涌。
这次他没喝醉,他滴酒未粘
章遥在指控自己,还是呜咽,他真的很委屈。可不是他自己提出来的要求吗?轻一点,温柔一点。
两只爪子挂在自己腰上,热度隔着衣服传来,傅延拙心想,衬衫大概皱起来了。
“不是说轻一点儿就可以吗?”他低低地问,又问了一遍。微凉的眼泪被指腹擦干,柔软的皮肤被他的动作蹭红了,可他没放手。
他故意刁难这么问,他们之间的距离在缩紧,章遥想松手离他远一点,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后脑勺被控制了,他受制于人。
他们离得很近,太近了。
滚烫的呼吸扑在嘴唇上,嘴唇也木木的,可能肿了。
章遥心想,宋齐亲完傅延拙,他的嘴唇肯定没有肿。
可是傅延拙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上一次他挣扎了,还躲了,所以傅延拙讥讽自己,嘲弄自己连一个吻都受不了。
这次他没动,怎么他还要质问自己?他只是觉得很委屈,虽然傅延拙没有咬自己,可他还是觉得很难受,他刚才都快喘不上来气了,傅延拙听到了却还是不松口,他又不敢躲。
他想说可以,可是真的好委屈,这话一点都说不出口。他憋红脸的时候明明傅延拙都看到了,可他还板着脸,一点都没有心软。不知道他的考验要维持到什么时候。
章遥想说:我腰很酸,放开我。
可他不敢,他怕说完这就是最后一次了,傅延拙再也不会给他机会,可是他的姿势实在是很难维持,腰太酸了,于是只能挂在傅延拙身上借力。
他太好欺负了。傅延拙心想。
被自己捏住了命脉,所以怎么过份都会闭口不言,生怕自己撒手。自己刚才明明就是故意欺负人,欺负他不懂,小东西明明很气愤,可是碍于这样那样的原因不敢跟自己争辩。
他就是个小人。
傅延拙心想,要是他现在再亲章遥一次,章遥大概还是会流着眼泪接受。不过大概还是会哭。哭什么呢?这种时候,哭又不是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也不会被当作示弱,反而只会叫人更想过分。
章遥低声哽咽。
傅老板想不清楚,不太想思考清楚,他只知道,这回没有酒精逼迫,这回是因为勾引。
不是章遥勾引他,是他自己,觉得小孩可怜,也觉得自己可怜——扑腾不得其法的章遥,道貌岸然的自己。
其实章遥何必这么低声下气?他只要再等等,自己就沉不住气了。不,其实他早就沉不住气了。
“章遥,要是谈恋爱,以后每天都要这样呢?”他故意逼问:“要是谈恋爱,我不止会亲你,不会像跟宋齐那样的亲,会跟今天一样,跟上次一样,可能还会做比接吻更过分的事情,到时候你怎么办呢?”
傅延拙给了章遥最后一次机会,不是在一起的机会,是他逃走的机会。
现在走,迷途知返,罪责尚轻,他还能在心里惋惜着,又欣慰送小孩儿出门。
章遥想了想,上次很过分,今天也很过分,“不止”肯定更过分。傅延拙会很凶地考验自己。
他心生怯意,可是傅延拙说跟他谈恋爱,谈恋爱之后是不是就能结婚了?这是唯一的路吧?
傅延拙也在煎熬。
他心想:要是章遥答应了……
要是章遥答应了……
心狠狠震了两下。
傅延拙心想,要是章遥答应了,那这就是他的猫了,往后的每一天,他年长章遥许多的生命会先一步衰老,章遥却在走向他最好的年岁,而那些年岁,将会被自己独占。章遥欣欣向荣的年岁,会被独占。
于傅延拙而言,他给了章遥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可是对于章遥,这是四面高墙里唯一的路,死胡同只有这么一条通道,只能这么走,或者困在高墙里。
“可以……等一等吗?”章遥颤抖开口,带着浓浓的鼻音,说完又怕傅延拙收回他的允诺,只好急切解释:“我是说,我想准备一下……不用很久……我……”
他很少解释自己。
章少爷行走江湖数年我行我素,不惮被误会,更不屑被谁会错意。
傅延拙看他红着眼睛解释,语无伦次,擦了擦小猫猩红的嘴角,破皮了。
“知道了。”他说。
傅老板心里有一个清楚的念头,他完了。
罪孽深重了。
章遥没反应过来,噤声了,傅延拙问:“平时的胆子呢?”
今天的章遥格外胆小。
换做以往,大概早就翘着尾巴顺竿爬到了天上。
今天的开场章遥姿态放得太低,到现在也不太敢放肆,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怕傅延拙转眼收回他的承诺,况且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他没搞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他说了什么,傅延拙知道了?
还有,之前他们在说什么?
他还没搞清楚,傅延拙已经开始秋后算账了。
或者说约法三章。
“所以以后,不能回家太晚,也不许再去那种地方。”
章遥缓缓松手,僵硬酸痛的后腰被松开,傅延拙没什么反应,看他微不可察活动了一下僵疼的腰,然后挪了一下,坐在床头,离自己有了一段距离。